书城小说堂吉诃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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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1)

第二十二章 (1)

唐吉诃德释放了一批可怜的人,他们正被押送到自己不愿去的地方

阿拉伯作家熙德?阿默德?贝南黑利在这部最严肃、最夸张、最细致、最温和、最富于幽默的正史中写道,在第七章末尾,著名的唐吉诃德和他的侍从桑丘?潘沙之间展开了一场谈话后,唐吉诃德抬眼看到路上走着十一二个人,他们赤着脚,步履艰难,一条大铁链扣住他们的脖子,把他们连成念珠似的一串,一个接着一个,串成单行,他们的手上还戴着手铐。两个骑马的人,手里拿着卡宾枪;还有两个步行的人,拿着剑和标枪,押送着他们。桑丘一见,便说:

“看呀,先生,这帮可怜的人是国王下令押到海船上划船的。”

唐吉诃德说:“怎么?国王不可能下令强迫人吧?”

桑丘说:“我说的不是那种意思。我是说,这些人是些做了错事犯了罪的人,法律宣判他们要为国王到船上做苦力。”

唐吉诃德说:“不管怎么说,都是被迫的。因为不是他们情愿要去的。”

桑丘说:“对啊。”

唐吉诃德说:“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属于我职责里的管辖范围了。我的职责就是制止暴力,反对压迫,救助一切苦难的人们。”

桑丘说:“不过,国王也好,法律也好,都没有对这些人动用武力啊,他们之所以受到这种惩罚,是自作自受。”

这时,一串犯人走近前来了。唐吉诃德很有礼貌地请押送犯人的人告诉他,为什么这批可怜的人要被这样押送着。一个骑马的人答道:

“先生,他们是罪犯,被判刑了,必须到国王的船只上服劳役。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也不必再问了。”

唐吉诃德说:“可是,我真希望您能简单地说说他们如此不幸的原因。要是您能满足我这一请求的话,那我会觉得您卖给我一个很大的面子。”另一个骑马的人说:

“我们随身带着这些人的判决书,不过,我们不能停下来把这些判决书念给您听。您可以走近来,看看他们。我想,他们自己会告诉你为什么的。他们这种人,讲起自己犯罪的事也不会不好意思的。”

就是没得到准许,唐吉诃德说不定会自己去询问情况,更何况还得到了许可。他于是骑马上前,问走在最前面的那人犯了什么罪,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那人告诉他,是因为恋爱。唐吉诃德一听便说:

“怎么?只是为了恋爱吗?要是所有那些恋爱的人都得这样判刑,那我自己早就该到船上服劳役去了。”

那犯人说:“我说的恋爱不是您猜想的那种,我死命地爱上一筐亚麻衬衣,竟紧紧地抱着。要不是法官叫人从我手上夺走的话,我是不会同那筐东西分手的。总之,我是当场被抓住的,用不着严刑拷打。我被移交给法庭,审问、判刑,除鞭笞刑罚外,被判当三年自然搅拌机,这样事情也就了结了。”

唐吉诃德问:“自然搅拌机,那是什么意思呀?”

那罪犯说:“就是到海船上作苦工呀。”

这罪犯是个二十四岁左右的小伙子,说是比艾德依塔人。

唐吉诃德又去问第二个,但那人很悲伤失望,什么也不说。不过,第一个犯人还是替他将情况告诉了唐吉诃德。他说:

“先生,这是只金丝雀,因为唱得太多了,也就来跟我们作伴了。”

“会是这么回事吗?”唐吉诃德说,“因为唱歌就要罚上海船做苦工吗?这不是同俗话说的‘唱走悲伤,唱走烦恼’相矛吗?”

那犯人说,“哎,对我们可就不一样了,‘唱歌患难中,痛苦一辈子。’”

唐吉诃德说:“这可是个我无法解开的谜了。”

其中一个押送犯人的人说:“先生,对这些惯犯来说,‘痛苦中唱歌’就是在严刑拷打下招供。这家伙上了刑,认罪了。他犯了偷牲口罪。因为他吱吱地叫,也就是他们说的‘唱歌’,他被判海上苦役六年,除此之外,还用九尾鞭在肩上鞭打一百次。他之所以如此闷闷不乐,一点也不高兴只是因为他没有勇气抵赖,他的同伙因此嘲笑他。他们说,要承认‘无罪’还是‘有罪’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假定一个倒霉的人被当成嫌疑犯抓了起来,没有肯定的证据证明他有罪,那就全靠自己的舌头了。我想,我这话有一定的道理。”

唐吉诃德说:“是有一定的道理。”

接着,唐吉诃德又去问第三个。他说:

“你犯了什么罪呀?”

那第三个人连想都不用想,高高兴兴地答道:

“先生,我因为破坏了那片大草坪,又没有十个杜加的钱,一共判了五年。”

唐吉诃德说:“我愿意给你二十个杜加,把你从苦难中解脱出来。”

那犯人说:“得啦,别瞎操心了。这就像俗话所说,‘吃完了肉,又来芥末。’也像在海里送钱给一个饿得要死的人去买东西一样,海里可是什么东西也没得买的。要是在我受审前您给我二十个杜加,我还可以去买通书记官的笔杆子,刺激一下律师的才智,那么,我现在准还在托雷邦的索果多维尔市场上闲逛,不会像现在一样给人当狗牵。不过上帝力量无边。我不再多言了。”

轮到第四个人了。此人是位年岁已高的老先生,白胡子一直垂至胸前。唐吉诃德也用同样的问题问他。那老人一听,便哭了起来,泣不成声,无法回答。下面的那个犯人便替他说:“先生,这个体面人被判四年海上苦役。这次出发前,他还在城里到处逛了一圈,在他平时休息的各个地方休息了一番呢。”

桑丘说:“照我理解,就是游街示众吧。”

那犯人说:“对。他的罪名就是做人肉掮客。干脆说吧,这位先生是拉皮条的,还懂点邪术呢。”

唐吉诃德说:“要没那点邪术,单单只是拉皮条,倒不必罚他到海上去,实在要去,那是去当个军舰司令什么的。要知道,拉皮条,或者就叫爱的信使吧,它可不像其他的普通行当,需要十分谨慎、精明,是件很有份量的营生。在治理得好的国家里,这行当非常必要。除那些彬彬有礼、血统高贵的人外,其他人还干不得呢。这一方面是要天然条件,另方面又要有通达开明的素质。不仅如此,这个行当也该像其他行当一样,得有个审计员和检查官。还得像交易所的经纪人那样,人数多少得限定一下。这样,每天就可以避免发生各种各样的麻烦事。如果让那些可怜的无知的冒牌货、傻乎乎的侍女、轻佻的年轻小听差、浅薄的男仆,还有诸如此类的一些毫无经验的新手都来干这项营生,那危害可就大了。这些人在转折关头,在紧急情况下,只知干焦急,却分不清左右手,只知大惊小怪,把本来用机智就能巧妙地隐瞒、进行及时解救的大好机会给断送掉。

要是我有时间,我倒可以指出哪类人最适合来干这项全民都很需要的行当。不过,到适当时候,我可以同那些负责这事亦且能纠正这种混乱局面的人谈谈我的想法。目前,我只能说,见到这位道貌俨然、白发苍苍的人因为从事这种不但有作用而且需要足智多谋的拉皮条的职业而活受罪,我感到难受。不过,由于他又是我所深恶痛绝的邪术师,我现在也就不感到难过了。当然,我十分清楚,妖术并不像一些无知轻信的人所想象的那样,世上的任何妖术,都不能影响或强迫人的意志。因为我们的意志是一种自由的官能,草药也罢,符咒也罢,都不能对它有所拘束。至于一些无知妇女和江湖骗子配制出来的春药呀、人工混合物呀之类的东西,其实只不过是一些混合剂或有毒的制剂,还说什么吃了这些药能教人发疯,他们还千方百计要说服人们,说吃了春药能激起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情欲,其实,我早已说了,这是不可能的,人的意志是一种自由而不受控制的力量。”

那老头子说:“您说得太好了,先生。谈到妖术这一罪名,我是冤枉的,相信我好了。至于拉皮条的事,我不否认。不过,我从没想到这是犯罪的。我的动机是,让全世界都尝尝爱的甜蜜,欣赏彼此之间的交往,在友谊与和平中共同生活,没有悲伤,没有烦恼。可是,我的这些无害的想法并没有给我带来幸福,我年事已高,又有痛性尿淋沥病,可是我的这些想法无法制止我被遣送到海上的命运,这一去,恐怕一辈子也回不来了;我的这些想法,无法减轻我年事已高的重担,也无法减轻我疾病的痛苦。”

说完这些话,这个道貌俨然的拉皮条老头又泪流满面,悲伤恸哭。唐吉诃德的心一下子软了很多,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币来救济他。

唐吉诃德又去问第五个犯人,此人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他说:

“我这是去给陛下效劳的。我之所以要到海上去,是因为同两个表姐妹玩得太放肆了,还同两位还是处女的好心肠亲姐妹也太亲昵了。如此一来,我的子女越生越多,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也就变得既奇特又复杂,即使把那些善解疑难的人集合在一起,他们也没法解决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子女的身分和地位。我所犯的一切都证据确凿。我没有朋友,更糟的是,连钱也没有,因此事大有可能被判处绞刑。然而,只判我海上服苦役六年。我就耐心地忍受吧。使我感到宽慰的是,我还年轻。要是我能活下去,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您要是有什么东西可以周济我们这些可怜的罪人,上帝会奖赏您的;我们祷告时,也会记着您的,您的样子这么高贵,这么讨人喜欢,愿您长寿健康。”

从这位活泼的翩翩少年的举止看,此人是个学生,一些押送的人说,他口才很好,而且精通拉丁文。

在这个犯人后面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人,聪明、结实而且英俊,只是有一只眼睛斜视得很厉害。他的镣铐与众不同,重得多。他的双脚拖着一条沉重的铁链,铁链很长,只好将铁链绕成腰带一般,缠在腰间。他的脖子上套着两个铁圈,一个把他和其他犯人套在一起,另一个叫铁轴环,他们把它称之为“留朋友”,或者叫做“朋友脚”,这铁圈下有两根铁棍,一直伸到齐腰的地方,再铆上一副手铐,扣上他的两个拳头,再用大挂锁锁上,这样,他的双手不能举到嘴边,头也无法低到手边。唐吉诃德问为什么这人和其他人不同,要这么多枷锁,其中一个押送的人说:

“因为他单独一人所犯的案比其他所有的人犯的案加起来还要多。他是个恶棍,是个魔鬼,再重的枷锁也锁不住他。尽管这样押送他,说不定他还会逃跑呢。”

唐吉诃德问:“既然他只是被判到海上去服苦役,那他又会犯下什么罪呢?”

押送的人说:“嗨,判了他服十年苦役,这比法律规定的死刑好不到哪里去。关于他的事,我不必多说,您一听就明白了,他是臭名昭著的流氓希内斯?台?巴萨蒙泰,别名叫希内斯罗?台?巴拉比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