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堂吉诃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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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2)

第二十二章 (2)

那犯人柔声说道:“听着,先生,您真该死,怎么我没有的名字也乱讲给这位先生听呢?希内斯是我的教名,巴萨蒙泰是我的姓,不是如您所说的,叫什么希内斯或什么巴拉比拉。还是自己说的自己当心,不然的话,对那个乱说话的人可没什么好处。”

一个长官模样的人对犯人喊道:“你可不要这么无礼,顶呱呱的绳索先生。搞不好我会让你开不得口的。”

那犯人说:“‘人在屋檐下,岂好不低头’?不过,总有一天,有人就会知道我到底叫不叫‘巴拉比拉。’”

那位长官又说:“怎么,溜细绳先生,人们不是那样喊你的吗?”

希内斯说:“他们是那么喊的。不过,我自有办法让他们不这么喊。不然,我会剥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说着,他转向唐吉诃德说,“至于您呢,先生,您这么喜欢问东问西。要是您想给我们点什么,那就赶快拿出来吧,然后,走您的路,因为我不喜欢站在这里回答问题。告诉您吧,我的确叫希内斯?台?巴萨蒙泰。我并不为自己的名字感到难为情。至于我的处世及社交情况,我用自己的手写下来了,白纸黑字。”

那长官说:“他说的是真的。他自己写了传,没有半点粉饰。他把手稿典押给监狱,价二百里拉。”

希内斯说:“即使典押了许多钱,我也要把手稿赎回来。”

唐吉诃德说:“那么,一定很不了起。”

希内斯说:“很了不起。比《托马思河上的小癞子》一书不知好到哪里去,就是同过去已写过的、或今后要写的同类书比来,也不知好到哪里去。因为我的这本自传里写的每个字都是事实。那些杜撰出来的故事不论在骗局的变化上、在事件的丰富多采上都无法与之相比。”

唐吉诃德问:“书名叫什么?”

希内斯说:“《希内斯?台?巴萨蒙泰传》。”

唐吉诃德问:“写完了吧?”

希内斯说:“我还活着,怎么会写完呢?从我在摇篮时写起,一直写到最近这次到海上服苦役。”

唐吉诃德说:“这么说来,似乎你过去到那里去过了?”

希内斯说:“为了替上帝及国王效劳,四年前我到那里去过。我已经尝过硬面包和牛筋鞭子的滋味。这次又到那里去,我并不感到太伤心,因为到了那里后,我还是有空闲时间把书写完的。我知道书里该添点什么。在西班牙的海船上,空闲时间多的是。况且我也不需要太多的闲工夫,因为心里早已有腹稿了。”

唐吉诃德说:“看来你很有才气。”

希内斯说:“也很倒霉,因为命运对有才气的人就是刻薄。”

那长官说:“你是说对你这种刻毒的坏蛋吧。”

希内斯说:“您看,军需官先生,我不是早已要您说话客气一点了吗?法律也没让您来这样辱骂我们呀,只不过要您把我们带到国王需要我们的地方去。还是各人管好各自的事好些,说话也客气点。要不,就别吭气。该死的,我不再说了。纸包不住火,一切会水落石出的,一些人的欺骗奸诈总有一天要败露的。”

听到犯人话中有刺,那军需官给惹火了,他举起棍子就要打。可是唐吉诃德走上前去,拦在他俩的中间,要军需官别这么欺负人,他还请军需官想一想,说既然犯人们别的都不自由,他们说话随便了些也就情有可原了。唐吉诃德说着,转过身对犯人们说开了。他说:

“我亲爱的弟兄们,听了你们所说的话,我知道,你们虽然认罪服罪,也应该受到惩罚,但这次服刊你们是被强制执行的,因为你们实在没法子。十有八九,你们中间有的人在受刑时还不够坚定,有的人则没有钱,有的人则没有能为之说话的朋友。总而言之,法官们曲解、歪曲法律,对你们抱着偏见,这些可能就是你们如此不幸的根源。现在,既然上帝特意派我到这个世界上来,就是要我按照骑士道的职责,解救受苦受难的人们,使那些弱者不再受暴君的压迫。基于这些考虑,我必须保护你们。不过,对一个谨慎的人来说,如果用合理的方式同样能有效地解决问题的话,他就不会使用暴力。因此,我希望,押送犯人的先生们,请你们放了这些可怜的人吧。

替国王服役的人有的是。上帝和自然力要让所有的人自由,让人去当奴隶实在是件残酷的事。这些人并没有冒犯你们,你们这样严酷地惩罚他们,实在毫无理由可言。大家都知道,上帝最公正,对干了坏事的,一定会惩办;对作了好事的,也一定会奖赏。就让他们在到另一世界里为各自的罪行各受其罚吧。先生们,从另一方面着想,如果人与人之间要互相残杀、互相折磨,这种做法不是基督教的做法,也是不光彩的做法。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想,我只好平心静气地向你们请求,先生们,要是你们能高高兴兴地答应我的要求,把他们放走,我肯定会有机会感谢你们。不过,要是你们不答应,想要招惹我,我只好告诉你们,我这只所向无敌的臂膀握着的长矛和利剑,将强迫你们向我的勇敢投降。”

那军需官说:“真是无稽之谈。到底是什么东西使您糊涂到这种地步的?您是要我们释放这批国王的囚犯吗?我们没有这种权力。您呢,怕也不能指挥我们吧。走吧,走吧,干您自己的事去吧,好骑士先生。把您头上那个盆子戴正一点。请不要再插手与您无关的事。那些玩猫的,一定希望猫抓他一把吧。”

“你们是猫,是老鼠,是胆小鬼,”唐吉诃德说。

他一面说,一面向那军需官猛扑过去。他攻击得那么猛烈,那么突然,那么出其不意,那长官连摆出一副自卫的姿势都来不及,便被他的长矛严重刺伤,落在马下。也许是唐吉诃德运气好,这个人恰好就是骑着马、带着卡宾枪的那个。军官的同伙见唐吉诃德竟如此大胆,都站在那里,目瞪口呆。不过,他们终于还是回过神来,拿着利剑和标枪,一齐来斗唐吉诃德。要不是犯人们为了重新获得自由,抓住这个机会要打碎铁链,唐吉诃德恐怕就性命难保了。当时,卫兵们见犯人们设法要逃跑,感到阻止犯人逃跑比同疯子打斗更重要。但是,一边是唐吉诃德强有力地赶着要同他们打斗,一边是犯人们与他们对抗,妄图逃跑,整个场面乱哄哄的,押送的人不知所措,顾此失彼,一点效果也没有。

就在这一片大混乱之中,桑丘帮着希内斯?台?巴萨蒙泰,用不了一会工夫,套在希内斯身上的各种枷锁全脱落了。这个活跃的亡命之徒一把抓起那个倒地的长官的剑和卡宾枪,站到唐吉诃德一边,一会儿用枪瞄准这个,一会儿用枪瞄准那个,好像他就要向他们开枪一般。不过,他只是瞄准一下,并没开枪。与此同时,其他犯人却用石头当子弹,雨点般地向押送犯人的人猛掷过去。押送犯人的逃跑了,他们便跟在后面追,边追边扔石头,场上只留下唐吉诃德和那些罪犯了。善于慎时度势的桑丘对这一胜利并不高兴,因为他想,逃跑了的那些卫兵一定会大喊大叫,过不了多久,兄弟会的武装队一定会来追他们,一定会以非法营救犯人、企图谋反的罪名把他们扣留起来,于是他向主人建议,要主人尽早离开,到附近的山里避一避。对侍从的这一建议,唐吉诃德答道:

“我听到了,我知道该怎么办。”

唐吉诃德要犯人们向他靠拢,犯人们便围了过来,看看唐吉诃德有什么吩咐。这些犯人到此时已经把押解犯人的人的衣服剥得个差不多。唐吉诃德对他们说:

“慷慨大方的人在受了别人的好处之后应该有感激之心,没有什么罪恶比忘恩负义更可憎的了。先生们,你们明白,为了你们我做了些什么,你们应该非常感谢我才对。我只要求你们这样来报答我:扛着那根我从你们的脖子上砍下来的铁链,马上到托波索城去,到那里后,去见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小姐,告诉她,她忠实的信徒哭脸骑士叫你们去侍候她,向她表达我对她的深深的崇敬之情。然后,把今天这一了不起的成就的每个细节原原本本地讲给她听,正是今天这一成就,你们又一次品味到自由的甜头。做完了这件事后,你们要到哪里去就随你们自己的便了。”

听到这些,贼头希内斯?台?巴萨蒙泰代表大家作答。他说:

“我们高贵的救命恩人,您要求我们做的事是完全不切合实际的,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不敢聚在一起走,怕给别人看见。我们必须分开,有的走这条路,有的走那条路,缩在地下的石缝或角落里,时刻提防着那些追赶着我们、叫嚷着要抓逃犯的那些可恶的人。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所能做和应该做的事就是变通一下,把您要我们向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小姐表示敬意改为念若干遍《圣母颂》和《信经》。我们可以为阁下的利益而念诵,而且可以在晚上念,也可以在白天念,走着、站着、战时、平时都可以念。不过,一想到又要我们回到埃及的肉锅旁,也就是说,要我们再次硬拖着锁链到一个鬼都不知道的地方去,这就像本来现在是早上十点却硬要说是夜晚一样,都是不讲道理的。您要我们干这件事,就好比要榆树结梨,要铁树开花。”

唐吉诃德说:“那好呀,现在,我凭我这把利剑起誓,你这个婊子养的希内斯?台?巴拉比拉先生,或者随你叫个什么名字,我要你独自一人,像一只夹着尾巴的狗一样,到托波索去,你还得在肩上扛着这整条的铁链。”

希内斯听了自然非常生气。他从唐吉诃德那样肆无忌惮地要释放他们这上面看出,此人一定脑瓜不太好使,他便向伙伴们使了个眼色,那些伙伴们自然懂得他的用意,马上朝左右两边退下去,然后拣起石头,雨点般地向唐吉诃德扔了过来。唐吉诃德尽管动作麻利地用盾牌左遮右挡,但也没多大用处。不管唐吉诃德怎么踢动驽骍难得,那马竟像雕像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桑丘则躲在驴子后面,避开了一齐投掷过来的石头。唐吉诃德抵挡了一阵,身上不知被打着了多少地方,最后竟被从鞍上打落到地面上。他一跌落到地上,那个学生犯人就跳了过去,从他头上抢下那只盆子,用盆子在唐吉诃德的肩上打了三四下,接着又用它去砸石头,差点把盆子砸成碎片。他们又去剥下唐吉诃德的上衣,还要去剥他的长统袜,好得有胫甲护住,没能剥下。他们也剥去桑丘的上衣,只给他留下一身衬衣裤。这些人害怕会被抓住,那时又会被铁链串起来,他们可不想扛着铁链,艰难跋涉去拜见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小姐,瓜分了战利品后,也就各奔东西了。

这样,驴子、驽骍难得、桑丘和唐吉诃德便真正成为田野的主人了,不过,他们一个个都成了残兵败将。那头驴子搭拉着驴头在那里默默沉思,它时不时摇摇耳朵,似乎耳边还听到石子呼啸而来的阵阵声音;驽骍难得沮丧失望地躺在地上,它同它的倒霉的主人一样,也被石头打倒了;桑丘身上被剥得只剩下一身衬衣裤,又担心兄弟会要来追捕,身上抖颤个不停;唐吉诃德闷闷不乐,心里直感后悔,没想到那些得到他那么多好处的人,竟然这样野蛮残暴地对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