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堂吉诃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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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3)

第二十五章 (3)

桑丘说:“我对她太熟悉了。她是个身材魁梧的女人。我知道,她还同教区里的年轻小伙子一起掷铁棒呢。总的说来,她能干、结实、大块头、有男子气,是个下巴不会陷进泥里的人,这个我可以保证。还有,要是哪个游侠骑士娶了她,陷进泥里,她也会抓住他,让他的头还露在泥巴之外。哎呀,我的妈呀!她的嗓门也真大,胸膛大,中气足。有一天,我见她跑到村里钟楼上去喊那些在地里犁田的人,尽管他们离村里有一里多路,可是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就好像他们只是在她下面教堂院子里一样。她好在既不忸忸怩怩,又不古板守旧。她温顺驯服,向她献献殷勤也没关系,她就像玩小猫一样跟你玩耍。她和谁都嘻嘻哈哈的,都爱开玩笑。

现在,跟您说吧,哭脸骑士先生,您要开多少玩笑就开多少玩笑,您可以为她发疯,也可以为她上吊,死了魔鬼当然会把您带走,但谁都会说您死得聪明。现在,我要是已经上路就好了,不为别的,只为去看看她,我已经多日未见她了,我怕很难认出她来了。女人经常在地里辛苦劳作,风吹日晒,脸蛋肯定变得厉害。哎,说实在的,我一直都搞错了,我还以为您爱上的杜尔西内娅小姐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公主呢,这种人才值得您把稀有的礼物——像比斯盖人呀、海船上的囚犯呀、也许还有我当您的侍从以前的什么其他东西呀——奉献给她。您打了胜仗就吩咐被您打败的人去跪见阿尔东莎?洛兰索姑娘——我该说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小姐——一想到她会怎么动作我就想大笑一场,因为十有八九,他们跑去时,她正在理麻或脱谷,他们会怎样畏缩不前啊,可以肯定,他们一定会觉得不好意思;她呢,会嘲笑他们,也许,还会为这件事觉得着恼呢。”

唐吉诃德说:“桑丘,我经常告诉你,我现在还要告诉你,你得管束或者封住自己这条无礼而又受唠唠叨叨的舌头,因为你只不过是个脑瓜迟钝的笨蛋,可是你的粗鲁的玩笑又太尖酸刻薄了。为了马上让你明白你有多傻、我多么有道理,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吧。有个寡妇,年轻漂亮,又活泼又有钱,而且,一点也不正经。她碰巧同一个结实而精力充沛的修道院杂役僧侣恋上了。这僧侣的上司知道了这件事,便找了个机会去看望寡妇,对她说:‘夫人,您的长处真多,您这样美丽,这样明白事理,同时又这样有钱,怎么会作出这样一个不恰当的选择呢?竟然会爱上一个平庸、愚蠢、卑鄙的家伙,而在我们修道院里,有那么多的硕士、学士、神学博士,夫人您可以在这些人中挑呀、选呀,就像挑选梨子一样,还可以由您说:‘我喜欢这个,我不喜欢那个’呢。对此,我自然感到很惊奇。

’她马上对这个爱管闲事而又道貌岸然的人作出了回答:‘先生,您大错特错了,而且您的想法也太陈旧了,早已过时了。如果您以为我作出的选择那样不合适,而且您认为我挑选的人是个傻瓜的话,那么,告诉您吧,我看上他的那一面,他懂很多东西。他甚至比阿里斯多德更有学问。因此,桑丘,谈到我爱上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的什么地方,我可以说,她可以和世上最伟大的公主比美。请告诉我,那些写诗去赞颂这个或那个女人的诗人是否真的有自己的意中人呢?像什么阿玛丽莉呀、裴丽呀、西尔维亚呀、狄亚娜呀、伽拉泰呀、费莉达呀等等,这些名字你在许多诗歌、传奇、歌曲和民谣中,还有在舞台上,在每一家理发师的理发店里都可以见到她们的名字,她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吗?她们都是古往今来歌颂她们的诗人们的情人吗?不,决不能这样去想。

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只不过是诗人们想象出来的,只不过是作为他们练习自己才智的基础,也好让世人有个机会知道作者是个多情、喜欢向女人献殷勤的人。因此,我只要在心中认为阿尔东莎?洛兰索是个美丽、纯洁的姑娘也就够了。至于她的出身呀、家世呀,那跟我没多大关系,因为在给我们授予什么荣誉勋章时,是不必问清女人的家世的,至于我们男人的,人家倒要问一问。因此,阿尔东莎?洛兰索在我的心目中是世上最了不起的公主。桑丘,要是你现在还不知道的话,你就得知道,爱女人,最让我们激动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漂亮,另一是名誉上从未有过污点。值得高兴的是,在杜尔西内娅身上正好具有这两点。她的美貌,举世无双;她的名声,无人能匹。先抛去她所有的缺点不说,我想我说得完全恰如其分,既没添油加醋,也没贬低抹杀。她的美貌,她的身分,就随我要怎么想就怎么想。伦也好,鲁克瑞霞也好,还是古时候希腊、罗马或者异族人的任何有名美人都在她的无与伦比的完美之下黯然失色。那些无知的庸人愚蠢地非难我,但是,我认为我是个有严格的道德标准和最好的审美能力的人,我自己为此感到满意。”

桑丘说:“先生,我认输。您说的自有道理,我自己就是一头驴。哎,我怎么又说起驴来了,真是个笨蛋,在有人上吊的家里谈绞索,实在太不应该了。不过,您写的信呢?先写好吧,我也可以就此上路。”

唐吉诃德拿出记事本,走到一边,认认真真地写起信来。不一会,他写好了,喊过桑丘,吩咐桑丘在他念时好生记住,以防路上运气不好,将信丢失,因为他实在命运不济,什么倒霉事都会发生的。桑丘却说:

“可是,先生,您就在本子里写上两遍、三遍再给我好了,这样的话,我一定会平安把信送到的。要我把信里的东西记住,这想法太荒唐了。哎,我的记性太糟了,很多时候,我连自己的名字都给忘了呢!不过,尽管如此,您还是念给我听一听吧,因为我真想听一听,我敢保证,一定写得像书里印的那么好。”

唐吉诃德说:“那好吧,你就听着。唐吉诃德?台?曼查给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的信:

至高无上的小姐:

您我别离,如匕首穿胸,似万箭攒心。我愿最甜蜜的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贵体安康。如果您凭美貌抛弃我,仗您的美德拒绝我的一线希望,如果您对我蔑视,拒绝拯救我于痛苦之中,尽管我对受苦受难早已习以为常,但我仍然只好在痛苦的重压下沉沦,因为我的苦难不但太强烈,而且太长久了。哎,忘恩的美人,我忠诚的侍从桑丘将会详细向您讲述爱情及您自己把我迫到了何种地步。要是您大发慈悲,可怜我的忧伤,那么可以说我有救了,您呢,也能保住您自己的东西。不过,要是您不想救我于绝望之中,我也只好听天由命,唯死而已,以此满足您的狠心。也了却我的爱情。

至死是您的

哭脸骑士

桑丘听了说道:“我的爷呀,我从娘肚里出来到现在还没听见过写得这么好的东西!您向她讲述您的想法,讲得多么简洁,多么坦率!在结尾处您还安上‘哭脸骑士’,真是再聪明不过的了!我再真诚地说上一句,您是个无所不能的魔鬼,您想做什么,您就能做什么。”

唐吉诃德说:“干我这一行的,要称职就得样样都懂一点。”

桑丘说:“那末,请您把给我三头驴子的单据写在信的背面吧,请尽量写清楚点,这样,他们一看就知道是您写的。”

唐吉诃德说:“我会的。”

说着,他照写了,然后照着下面的格式念道:

我亲爱的外甥女:

一见我写的这第一张交换驴子的票据,请从我留在家里让你看管的五头驴子中挑出三头,交给我的侍从桑丘?潘沙。这三匹驴子是用来抵偿我在这里已经收到的三头驴子的。凭此据并来人的收据,便可如数交割。本年八月二十二日于黑山深处立据。

桑丘说:“写得是那么回事。只是在下面还该签上您的名字。”

唐吉诃德说:“没必要写上我的名字。我只要写上我名字里的头两个字母就行了,会同写上全名同样有效,别说只是三头,就是三百头也行。”

桑丘说:“阁下说的话我相信。现在,我要给驽骍难得套鞍了,您就准备给我祝福吧,我打算不看您疯疯癫癫的事,马上就出发好了。我会说看见您做了很多很多傻事,我要讲得她都不想再听下去。”

唐吉诃德说:“桑丘,我还想要让您再呆一会,看着我脱光衣服,还有,您还得看我耍上二三十套疯子把戏,这也是绝对必要的,用不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的。你亲眼见了我这次小试一下,就可以对得起良心,也可以发誓说你看了上千种疯子把戏,我敢保证,我的这么多疯把戏,你永远也讲不全的。”

桑丘说:“我的好先生,既然您爱我,就不要叫我留下来看您脱光衣服了,那会使我很伤心,会让我痛哭流涕的。由于驴子丢了,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哭呀哭呀,已经哭得太多了,哭得脑袋都痛了,我不能再哭了。不过,要是您一定要我看一看您的疯动作,那就请穿着衣服马上耍上几套吧,这几套要最能看出您的水平的。要知道,我早早地去,也就会早早回来。人要走了,再留也留不住的。我渴望着给您带回使您心满意足的答复,我一定会做到的;不然的话,让杜尔西内娅小姐小心点。要是她没有照该回答的那么回答,我庄严声明,我会拳脚交加,从她的五脏六腑中逼出个好回答来的。因为,像阁下这么一个大名鼎鼎的游侠骑士,会无缘无故,或者无情无由,为了这么一个——我知道该怎么说她,她最好识相点,不要惹得我骂出来,竟然会被她搞得智穷计尽,实在太令人难以忍受了。呵,天呀,我要破口大骂,什么话都骂。”

唐吉诃德说:“我敢说,桑丘,你和我一样疯。”

桑丘说:“没有您那么疯,只是性情比您暴躁些。不过,不再说这些了。我们看看,我走之后,您吃什么呢?您是否打算像那边的那个疯子那样,要拦路抢劫,要动武去抢走牧羊人的食物吗?”

唐吉诃德说:“你就不必为这件事操心了。有很多美味佳馔,可以让我大饱口福。除了这野地里奉献给我的野菜、水果之外,别的我什么都不吃。我目前任务的独特之处有一项就是禁食。我要让自己处于半饥饿状态,还要进行其他的苦行。”

桑丘说:“我还想到另一件事。这里偏僻,我怎么能找到回来的路呢?”

唐吉诃德说:“事前要很好地辨认。我要尽力在这附近呆着,一直等到你回来。还有,等到我估计你就要回来时,我肯定会爬到那边岩顶上,等着你回来。啊,对了,我现在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了:你先砍下一大堆枝枝杈杈,一路走一路撒,一直撒到走上平地时为止。你回来时这些枝杈就能给你指路,就像克里特岛迷宫的线索一样。”

桑丘说:“我马上照办。”说着,他砍下了一大捆灌木枝,又回来求主人为他祝福。两人都洒了一阵眼泪。唐吉诃德郑重地把驽骍难得托付给桑丘,叫他要像爱护自己一样关心照顾好他的良马。桑丘于是骑上驽骍难得,向平原进发。他边走边按照主人的吩咐,往地上撒些灌木枝。他的主人一再要求他在临走之前看他耍上两三套疯子把戏,可他就是留不住。不过,还没走多远,他又骑马回来了,他说:

“先生,我把您说的话想了个遍,觉得最好还是接受您的提议。尽管我已经见过您发了一次大疯,我是说,您一个人留在这不毛之地就是发大疯,但是,我至少得看您再发一次疯,这样,当我发誓说看过您发疯时,也就对得起良心了。”

唐吉诃德说:“我原先给你提的建议还是对的。你只要呆上念一遍《信经》的功夫就够了,我要让你看一看你该看的东西。”

说着,唐吉诃德匆匆脱下裤子,从脚到腰都脱得光溜溜的,他先蹦跳了两三下,接着,双手按地,两次头在下,脚在上倒竖蜻蜓。当他双腿在上翻动时,露出了那件稀罕的东西。桑丘赶忙掉转马头,免得再看到那东西。他心满意足地骑马离开了,他觉得可以心安理得地发誓,说他的主人疯了。好吧,我们就让他赶路去吧,他会回来的,而且回来得比预估的时间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