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
唐吉诃德说：“那我们就走吧，桑丘。为了感谢你给我带来喜出望外的幸福，我把下次冒险时最好的战利品慷慨地赐给你；如果你不满意，那好，你知道我有三头母马，它们正在我们村里的公地上准备下驹，马驹子归你。”
桑丘说：“谢谢你的马驹子。至于战利品嘛，我还没把握能值几个钱哩。”
他们现在出了树林，看见不远处有三个农村姑娘。唐吉诃德放眼向托波索方向望去，路上除了这三个姑娘就没别的人。他心中好生奇怪，就掉转头问桑丘：在他离开公主和使女时，她们是否已出了城。
桑丘叫起来：“出城?哎，你的眼睛到那儿去了?真怪，难道你看不见她们正朝我们走过来，像正午的太阳一样光彩夺目?”
唐吉诃德答道：“除了三个姑娘各骑一头驴，我什么也没看见。”
桑丘说：“上帝从魔鬼手中把我救出来吧!阁下把自己说过的三匹小马驹什么的，都看成了三头破驴驹，这可能吗?它们可是像雪一样白啊。天啦，如果真是驴，我可以把我的胡子连根拔!”
骑士说：“听我说吧，桑丘朋友。它们是驴，非公即母，肯定没错，就如同我是唐吉诃德，你是桑丘?潘沙一样。至少，我看是这样。”
侍从说：“得了吧先生，不谈这个了。睁大您的眼睛，去向您心上的小姐致意吧，她马上就到了。”
桑丘一边说着，一边急忙赶到那三位农村姑娘前面。他下了驴，一边抓住她们一头驴子的笼头，双膝跪在面前。
“美丽的王后、公主、公爵夫人，”他说，“请你们降尊屈贵，赐给那位骑士一面吧。他是您的俘虏，在您的高贵与尊荣面前慌成了一团，一下子变成了冰冷的大理石。我是桑丘?潘沙，他的侍从，而他呢，就是四处闯荡久经风霜的骑士唐吉诃德?台?曼查，别号哭丧着脸的骑士。”
这时，唐吉诃德也已经在桑丘旁边跪下，两眼半信半疑、又带几分忧郁地盯着桑丘称为王后和公主的那位姑娘。他觉得她也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乡下女子，宽脸塌鼻的，长得一点也不好。他十分惊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与此同时，那几位乡村姑娘看见两个怪男人跪在地上拦住了她们，也是十分惊奇。最后，还是那位被桑丘抓住了驴子的姑娘来了勇气，她怒气冲冲地打破了沉默。
她大声说：“嘿，滚开，害瘟病的家伙!让我们走，我们有急事。”
“啊，公主!托波索城的女主人啊!”桑丘答道。“在您高贵的容貌面前拜倒的，是骑士的中坚支柱，见到他，您博大的心不软下来吗?”
听了这些话，另一个乡下女人说：“呔!你们要干啥!瞧瞧你们这些小绅士，倒会找可怜巴巴的乡下女人寻开心，好像我们就不会以牙还牙似的!走开，干你们的事去，我们也有事要干。快滚!”
听到这话，唐吉诃德说：“桑丘，起来吧。我现在相信灾星还不满足我受过的苦难，还在折磨我，能给我痛苦灵魂一丁点安慰的所有渠道，他都切断了。啊!你这珍品中的珍品，人类完美的杰作，您的崇拜者受创心灵的惟一安慰。恶魔迫害我，用云翳遮住我的眼睛。您的绝代风华只有我看不见，我看到的只是经他恶毒伪装过的乡下女人。如果他还没有把您忠实的骑士变得丑陋不堪，叫您望而生厌，就请您用钟情的目光微笑着望我一眼吧。尽管该死的云翳使我看不见您的美貌，我还是对您毕恭毕敬；您这一眼就可以看出：我的灵魂是如何谦恭地爱着您。”
“别闲扯了，”乡村姑娘说，“省下你的气去吹凉稀饭吧，别在这里嚼舌头。让开吧，先生，让我们走，算你发了善心吧。”
她一说完，桑丘就给她让路，让她过去。他的计划如此成功，他心中十分高兴。那位假杜尔西内娅见没人挡路了，就用手中的东西狠狠打了驴子一下，沿着平地飞驰。那畜牲没经过这种打击，痛得发起火来，又踢又叫地把那位杜尔西内娅小姐猛地掀翻下来。唐吉诃德立即跑过去扶她起来，桑丘就过去把滑到驴肚子上的驮鞍重新安好。缚牢。此后，骑士文质彬彬地想把受惊的小姐抱起来，放在鞍上。可是她已经站起来了，跑了几步，双手按住驴子的臀部，一跃上鞍，像男子一样跨坐在驴背上，其动作矫健如鹰。
“我的天啊!”桑丘说，“我们这位小姐跟鹞子一样灵巧哩。我敢担保，她可以教果都巴或墨西哥最好的骑师如何上马。她一跳落鞍，不用马刺，也可让驴子像灵猩一样跑得一錿烟。她的使女也是高明骑手，嘿，跟她差不多少，跑得和风一样快。”
的确，他说得不错。这位杜尔西内娅一上驴鞍，她俩就跟着她全速飞奔，跑了半里格多路，也没回头看一眼。唐吉诃德目送她们，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头对侍从说：
“桑丘啊，你现在对这件事有何看法?这些魔法师不是非常狠心吗?他们对我的嫉恨真是无孔不入，竟然剥夺了我看到意中人天生丽质的幸福。我是命中注定是受苦受难的典范，是小人们发射仇恨之箭的靶子。你看，这些叛徒改变了我的杜尔西内娅还不死心，硬是把她变成了一个又蠢又丑的乡下姑娘。还不止哩。她那样身份的小姐身上总是有种甜甜的香味，那是花香和龙涎香；可说实话，我去扶她骑上你所说的小马驹时(我可认为那是头不折不扣的驴子)，一股股生蒜味冲着我的鼻孔，薰得我都要吐了。”
“啊，你们这些可耻的魔法师!”桑丘叫起来。“啊，你们这些缺德的不安好心的家伙!但愿有一天我能看到你们像沙丁鱼一样，一整窝地穿着鳃串成一串，挂起来用烟薰!你们知得多、干得多，干的坏事真正多!你们这群流氓!把杜尔西内娅小姐珍珠似的眼睛变得像橡树子，把她纯金色的卷发变得像红色牛尾巴，你们还不甘心，还变了她的气味，深怕我们根据气味猜出那粗皮伪装下掩盖的真像。不过我还得承认，我看她一点也不丑，而是很漂亮。她上唇边上有一颗痣，上面长有七八根红毛，像胡子，有大约一乍长，看起来像金丝线。”
唐吉诃德说：“一般说来，身上和脸上的痣是相称着长的。杜尔西内娅的身上应该也有一颗这样的痣，生在与长痣的那边脸相反的大腿面上。不过，桑丘呀，你说的那些毛长在痣上就太长了。”
桑丘说：“没长在这里，没长在那里，就是长在痣里。不过我向您保证：它们与生俱来，看起来也还顺眼。”
“这话我信。”唐吉诃德说。“杜尔西内娅一定是天生地样样完美。所以，即使她面上有一百颗痣，每颗痣又都像你见到的那颗一样显眼，那也不是她的缺陷，而是成了众多的星星月亮，给她的美平添了一份光彩。可是，你得告诉我，桑丘。在我看来，她那付鞍子似乎是驴子的驮鞍。究竟是骑鞍还是横鞍?”
桑丘答道：“是个垫鞍，上面盖着出门用的罩子，华丽得很，也许值半个王国哩。”
唐吉诃德嚷起来：“这一切我怎么就都看不见呢?哎，我已说过，我还要重复一千遍：我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
听到主人这样痛心疾首，看到自己把他愚弄得这么漂亮，这位狡滑的混蛋侍从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种性质的话谈了许多，最后他俩又上了牲口，取路去萨拉果萨。这座高贵的城里年年都举行节日和运动庆典，非常隆重，因而十分有名。他俩打算参加。但在路上他们遇到许多事件，它们非常离奇，值得读者关注，不能不写，不能不读。阅过下文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