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欧叶妮·葛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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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一条,”所长接着说,“当事人或他的正式登记的代理人向法院书记室提交一份亲自造好的资产负债表。第二条,由债权人亲自提出申请。但是,如果当事人不提交资产负债表,或者没有任何一位债权人向法院提出宣告上述当事人破产,那会发生什么事呢?”

“是……是呀,会怎……怎……怎么样呢?”

“那么死者的家属,他的代表,继承人,或当事人,如果没有死;或他的朋友,如果他不想出面,均可办理清理手续。或许您愿为令弟清理吧?”所长问。

“啊!葛朗台,”公证人叫道,“要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在我们外省人的眼里,名誉至关重要。如果您拯救了家庭的名誉,因为这也是您的名誉,您可真就是一个人物了……”

“那就太高尚了!”所长打断了叔父的话。

“那当然,”老葡萄园主说,“我弟……弟……同…… 同我一样也姓……姓……姓葛朗台,这……这肯定无疑。我……我……我没说不。在任……任……何……情……情况下,清……清……清理……从……从各方……方……方面看都对我喜……喜……喜欢的侄儿的利……利……利益有好……好处。但必须明白,我不认……认……认识巴黎的那……那帮狡……狡猾的家伙。我……我在索……索木尔,知道吗?我的枝……枝……枝条,我的沟……沟……沟渠,总之,我有我的事……事情。我从没开过期……期……期票。什么是期票?我收……到过很……很……很多,可我从没签……签……签过字。期票可以兑……兑……兑现。也可以贴……贴……贴现。我就知道这……这……这些。我还听说……说可可……可以赎……赎回期……期……。”

“是的,”所长说,“可以打点折扣从市场上收回期票,您懂吗?”

葛朗台用手捂着耳朵,所长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葡萄园主答道,“这……这种事情有利有弊。我这……这……这把年纪,对这……这……这些事一窍不通。我要……要……呆……呆……呆在这……这里看……看……看管谷子。谷子要收……收了,我们的生活就指……指望它了。首……首先,要……管……管好收……收……收成。我在弗罗瓦丰有大……大……大生……生意。我不能为……为……为了魔……魔鬼们乌……乌……乌七八糟的事放……放……弃……我……我……我的家……,对他……他们的事我……我弄……弄不明……明……明白。您……您说为了办清理……理,防止破产,我得去巴黎。 谁也不能同时身……首两两……两处,除非是只小……小……鸟……而且……”

“我懂您的意思,”公证人说,“不过,老朋友,您总该有几位能为您赴汤蹈火的朋友吧?”

“得了吧,”葡萄园主心想,“那您决定呀!”

“如果有人去巴黎找令弟纪尧姆最大的债主,对他说……”

“等等,”老头儿说,“对他说,说……说……说什么?是不是这样说:‘索木尔的葛朗台先生这……这……,索木尔的葛朗台先生那……那……。 他喜欢他兄弟,喜欢他侄……侄……侄子。葛朗台是位好亲……亲……亲戚。他是一番好意。他卖了自己的收……收……收成。别宣布……破……破……破产,你们开……开……开个会,任……任……任命几位……清……清……清理……清理……理人,那……那时,葛朗台再做……做……打算。你……你……你们办……清……清理要比法院的人插……插……插手更……合……合算……,’嗯,是这样说吧?”

“没错!”所长叫道。

“因为,您看,德·蓬……蓬……蓬……丰先生,应三……三思而后行。办……不……不……不到,就是办……不……不到。对一切……开……开销很大……大的事,要想不……家……家破……人……人亡,就该弄清钱从何来,派什么用场。嗯,对不对?”

“那当然罗!”所长说,“我的意见是,几个月内花一笔钱通过协议全部付款的方式把债券赎回。哦!哦!手里拿块肥肉,还怕狗不跟您跑吗?只要不宣布破产,把债权证书握在手里,您就是清白的了。”

“清……清……清白,”葛朗台用手捂住耳朵,我不懂什么清……清……清白。”

“那您就听我说吧,”所长叫道。

“我……我听着呢。”

“债券是一种商品,价格有涨有落。这是根据热雷米· 邦达姆关于高利贷的原理演绎出来的。这位政治家曾证明谴责高利贷者的偏见是胡说八道。”

“唷!哦!”老头儿叫道。

“邦达姆认为,金钱原则上是商品,代表金钱的东西同样也是商品,”所长继续说,“商品价格要随行就市,这谁都知道。那么期票这种商品,上面有某某人的签字,也同任何一种商品一样,在市场上或滥或缺,其价格忽高忽低,法院可以要求……(瞧,我真糊涂,对不起)我认为您可打二五折把令弟的债券赎回来。”

“您……您叫他……热……热……热雷米·邦……”

“邦达姆,是个英国人。”

“这位热雷米使我们在生意上再也用不着叫苦连天了,”公证人笑着说。

“这些英国佬有……有……有时真讲……讲……情……情理,”葛朗台说,“这样的话,按……按……邦……邦……邦达姆的说法,要是我兄弟的债券……值……值……值钱……也不值钱。我……我说得对,是不是?我觉得这很清楚……债主们可能会……不,不可能。我心里明……明白。”

“请让我给您再解释一下,”所长说,“从法律上讲,如果您握有葛朗台商号所欠的全部债券,令弟或他的继承人就不欠任何人的债了。好。”

“好,”老头儿重复道。

“从公道上讲,如果令弟的债券拿到市场上以多少折扣转让(转让,您明白这词的意思吗?)而恰好有您的一位朋友路过把债券买了下来,因为债权人是在毫无暴力威胁的情况下自愿出售的,所以已故的巴黎葛朗台的遗产就光明正大地偿清了。”

“说得对,生……生……生意就是生意,”箍桶匠说,“这无须多言, 不过,您明……明……明白,这很……很……很难。我……我…… 我没……钱……钱,也没……没时间,没时间,也没……”

“是呀,您不能分散精力。嗳,有了,我愿代您去巴黎(路费您付,小事一桩)。我去找债权人,同他们谈谈,缓期付款,只要在清理债券的数额上另付一笔钱,一切都会解决,最终目的是为了收回全部债券。”

“不过,咱……咱们再商量,我不……不……不能,没……没…… 有……我……我……我不愿就……就……这么……答……答……答应……,不能……就……就……就是不能。您……您…… 您懂吗?”

“这倒没错。”

“您……您……跟我说……说的这……这些话弄得我……我头昏……脑……脑……脑胀。这是我平生头一回不……不得……不考……考……考虑的……。”

“是的,您不是法学家。”

“我是个可……可……可怜的种葡萄的,对您……您……您刚才讲的话一窍……不……不通。我……得……研究……研究……。”

“那么……”所长打断老头儿的话,装出一副要对谈话做归纳的样子。

“侄儿!……”公证人带着责备的口吻打断他。

“嗯,叔叔?”所长问。

“让葛朗台先生把他的意思说清楚。现在正谈的委托可是件大事。咱们的老朋友应该确定它的……”

门口一声锤响德·格拉森一家到了,他们的出现和问候打断了克律肖的话。公证人对打断他的话感到高兴,因为葛朗台已经在斜眼看他,肉瘤微颤说明他内心焦躁不安。但是首先,谨慎的公证人认为一个初级裁判所长不适合去巴黎让那些债权人妥协,并使自己陷入触犯清正廉洁的法律的舞弊行为之中;其次,葛朗台老头肯否出钱尚在两可,侄儿就贸然卷入此事,公证人不禁浑身一颤。于是他乘德·格拉森一家进门的当儿抓着所长的胳膊拉他到窗户下面:

“你的意思说得够清楚了,侄儿。不过,献殷勤也得有个分寸,你想他女儿都想疯了,见鬼!不能像乌鸦啄核桃那样乱冲乱撞。现在我来掌舵,你只敲敲边鼓就行了。参与这种事,你就不顾法官的尊严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见德·格拉森先生伸出手对老箍桶匠说:“葛朗台,惊闻您府上遭到不幸,纪尧姆的商号破了产,令弟去世,我们特来向您表示哀悼。”

“小葛朗台的死是最不幸的,”公证人接着银行家的话头说,“要是他想到向哥哥求援,就不会自杀了。我们的老朋友极看重名誉,他打算清理巴黎葛朗台商号的债务。我这当所长的侄儿为避免一桩司法纠纷带来的麻烦,自告奋勇代葛朗台先生去巴黎同债权人沟通并适当满足他们的要求。”

这番话得到了摸着下巴的葡萄园主的认可,使三位德·格拉森万分惊讶,他们在来的路上还随心所欲地咒骂葛朗台的吝啬,几乎指控他是杀害其弟的凶手。

“啊!我早就知道了,”银行家瞧着妻子叫道,“德·格拉森夫人,我在路上怎么给你说来着?葛朗台是连头发根都极重声誉的人,绝不容忍它受半点损害!没有声誉的金钱是一种病。我们外省人是很有荣誉感的!这很好!非常好!葛朗台。我是军人,不会隐瞒自己的想法,就直说吧:这确实好极了!太高尚了!”

“不过,高……高……高尚的代价是很昂……昂……昂贵的呀!”葛朗台老头回答时,银行家正热情地握住他的手使劲摇着。

“但是,亲爱的葛朗台,虽然所长先生不爱听,我还得说,”德·格拉森接着说,“这纯粹是一件商业上的事,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生意人。难道不该熟悉恢复帐目、预付、计算利息这一套吗?我要去巴黎办点事,可以代劳……”

“咱们俩要……要……想……想……想法找一个可……可……可行的解决办法,使我不至于牵扯进一桩我……我……我不愿……愿干的事里,”葛朗台结结巴巴地说,“因为,您瞧,所长先生理所当然地要我给他付路费呢。”老头儿说最后几句话时不再口吃了。

“嗨!”德·格拉森夫人说,“到巴黎去是件乐事,我还想自己掏腰包去呢。”

他向丈夫使了个眼色,像是鼓励他不惜一切代价要把这份差事从对手那里抢过来。然后她又嘲讽地瞧着满脸苦相的克律肖叔侄。葛朗台抓住银行家的上衣纽扣把他拉到角落里。

“我更信任的是您,而不是所长,”老头儿说,“何况这中间还有蹊跷呢,”他的肉瘤动了几下,“我想买公债,我有约好几千法郎,只想出七十法郎的价。听说月底要跌价。您是行家,对不对?”

“没错!那我要为您收数千法郎的公债了?”

“一开始别搞太大,也别声张!我玩这把戏的事,谁都不能知道,您月底前要给我搞一份合同,可别让克律肖他们知道,否则,他们会不高兴的。既然您要去巴黎,就为我那可怜的侄儿探探虚实。”

“那就说定了,我明天乘驿车动身,”德·格拉森提高嗓门说,“我几点来听您最后的指示呢?”

“五点吧,吃晚饭前。”葛朗台搓着手说。

两家人在一起又呆了一会儿。趁谈话停顿当儿,德·格拉森拍着葛朗台的肩膀说:“看到有这么好的兄长真让人高兴……”

“是的,是的,”葛朗台说,“表面上看不出来,可我的确是个好……好兄长。我挺喜欢我兄弟,我会证明这一点的,只要花钱不……不多……”

“我们该走了,葛朗台,”银行家没等他说完就主动打断他的话,“我要提前动身的话,还有几件事需要安排妥。”

“好,好。由于您……您知道的原……原因,我也要去评……评议室……室了,正如克律肖所长说的。”

“该死的!我不再是德·蓬丰先生了,”法官忧郁地想,脸上的表情就像被辩护律师弄得厌烦的法官。

两个敌对家庭的头儿都走了。谁也不再去想早上葛朗台对本地葡萄园主的背叛行为。他们都在互相摸底:到底葛老头儿在这件事情上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可这是徒劳的。

“你们愿意同我们一起去德·奥尔松瓦尔夫人家吗?”德·格拉森问公证人。

“我们回头再去,”所长答道,“如果我叔叔允许的话,我答应德·格里波吉尔小姐去她家道声晚安,我们先得去那儿。”

“那么再见,先生们,”德·格拉森夫人说。当德·格拉森一家刚离开两位克律肖先生几步远,阿道夫就对父亲说,“这下他们可要火冒三丈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