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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

第一卷第十二章 (2)

她着急地喊着:“看呀,那间是我的卧室,还亮着蜡烛呢,前面的几棵树还在摇晃。旁边那个一定是约斯夫的,他总是熬夜。他在等我回家,好锁上大门。我想他还得再等一会儿,这段路实在太难走了,心里也不好受呀。走这条路一定是得经过吉默顿那个礼拜堂。我们常在那儿一起追鬼魂,还比赛看谁敢站在坟墓中间叫鬼魂出来。可是,希思克利夫,现在你还敢吗?要是你敢,我就留住你,我可不愿意一个人躺在这儿,被埋在十二英尺深的地方,上面还压着一座教堂。你要是不来陪我,我就绝不安息,一定不会。”

她停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种怪异的笑容,又接着说:“他在琢磨呢——看来他更希望我上他那儿去!好吧,再找一条路吧!满意了吧,你一直是跟着我的,怎么走得这么慢!”

我看她真是犯了精神病,再对她多说什么也没用,于是想伸手拿什么东西给她裹上,还得把她紧紧抓住,她一个人站在大开的窗户边上实在不安全。正在这时,门把‘咔’的一响,吓了我一跳,接着林顿先生进来了。他刚从藏书室出来,听到我们半夜还在说话,有点好奇也有点担心,就过来看个究竟。

我像见到救星一般,大叫一声:“老爷!”本来他一见屋子里的凄惨景象,刚要喊出声来,却给我硬生生的顶了回去。“咱们可怜的太太生病了,她可害死我了,我现在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请你来劝劝她上床睡觉吧。别怄气了!”

“她病了?”他说着赶忙走过来,“埃伦,关上窗户!凯瑟琳,为什么……”

他一下子呆住了。凯瑟琳痛苦憔悴的模样让他痛苦难言,他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我,又看看她,满脸惊恐。

我接着说道:“她一直在这儿烦闷苦恼,几乎什么东西也没吃,而且一点儿抱怨牢骚也不发。她不许任何人进来,直到今天晚上。我们没法给你说她的情况,因为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呀!不过,这个病也不大要紧。”

我这番话真是乱七八糟,风马牛不相及。林顿先生皱起了眉头。“是这样吗?埃伦,真的不要紧?”他的脸色变得很严厉。“这种事你都敢瞒着我!你得给我好好说清楚!”他把凯瑟琳紧搂在怀里,心疼地看着她。

她一开始好像并没认出他来,目光一片茫然,根本没有看见他。不过她的精神错乱并不是不变的,她先是盯着远处的一片漆黑,然后又慢慢收回目光,盯着他看了半天,认出了抱她的人。

“是你吗?埃德加?林顿。你到底来了?”她顿时精神起来,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也是那种家伙,用不着的时候老在眼前晃悠,需要的时候连个影子都看不到。我想该马上有一大堆难过的事情要在这儿发生了。我看,我们会——别想挡住我,我一定要回到远方的那个家里去住——那是我安息的地方,我不会等到春天过完的。就是那儿,荒野里,而不是礼拜堂屋顶下林顿家族的墓地里。我还要立一块墓碑。你嘛,自己随便吧,要么来我这儿,要么去找他们!”

“你这是怎么了,凯瑟琳,”老爷急切地说,“难道你再也不在乎我了吗?难道你真的爱上了那个下流痞希思克——”

“闭嘴!”凯瑟琳大叫起来,“你要敢再提这个名字,我就马上从这个窗口跳下去,结束一切!你现在抓得住的,就是你的。可是不等你的手抓住我,我的灵魂就飞到那个山头上去了。我不要你,埃德加,那种时候过去了——回去看你的书吧——我很高兴,你还有件值得安慰的事,就是你在我心中的一切都完了。”

“太太整晚都在胡言乱语,老爷,”我插话说道,“她神智不清。不过,让她安静下来,好好照顾她,她会没事的——今后我们都得小心谨慎,别再惹她生气了。”

“我不想再听你的什么主意了,”老爷回答。“本来你了解太太的脾气,还怂恿我去折磨她。这三天里她的情况你一点儿都不告诉我!你真是没良心!就是病了几个月,也不会变成这副样子呀!”

我不由得也火了起来,心想别人任性胡闹,却要怪我,太欺负人了!

“是!我了解她的性格,倔强,蛮横,不讲道理!”我大声说,“可我不知道你想纵容她这种坏脾气呀!我也不知道,为了迁就她,就该对希思克利夫视而不见呀?我告诉你,我是尽一个忠实仆人的本分!可我现在得到的是什么?好啦,下一次我也学乖点儿,有什么事儿留给你自己去打听吧!”

“埃伦?迪恩!下一次你再到我这儿来胡编乱造,就别想再在这儿干下去啦!”他回答。

“好吧,看来你是宁愿眼不见心不烦了,林顿先生?”我说。“而希思克利夫是得了你的同意才来向小姐求婚,每次在你不在家的时候跑进家里,挑拨太太和你作对喽?”

凯瑟琳虽然迷迷糊糊,可还是有足够的精气神儿,她一直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哎呀,奈丽一直在当间谍呀,”她激动地声嘶力竭地叫嚷。“奈丽是个恶毒的老妖婆,她一直就藏在我们身边。她变出那么多戏法来害我们!放开我,我要让她后悔,她必须低头认罪!”

她的两眼冒出疯狂的怒火,拼命想从林顿怀中挣扎出来。我觉得再在这儿呆下去没准要出乱子,便自作主张自己负责去寻医找药,于是离开了那间屋子。

我穿过花园向大路上走去。正走着,忽然发现墙上拴缰绳的勾子上有个什么白色的东西在晃悠,显然不是风吹的,而是真有东西在动。我虽然急着赶路,还是停下来看个究竟,免得自己老疑神疑鬼。

当我看到并且摸到它之后,我真给弄懵了。原来是伊莎贝拉小姐的小猎狗范尼被一块手绢吊着,马上就快没气了。

我赶忙把这小家伙放下来,送进花园里。本来晚上我看见它跟着女主人上楼去的,所以很奇怪它怎么又跑了出来,还被哪个捣蛋鬼这样对待。

我正解手绢的时候,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奔跑的声音,可我脑子里实在太乱,没空去仔细想这件事,尽管这个时候出现马蹄声非常奇怪。

我走到街上的时候,正好碰见肯尼恩先生要去出诊。我告诉了他林顿太太的病情,他立刻就跟我一起回来了。

肯尼恩大夫性格直爽,快人快语。他毫不顾忌地说,他担心她这次恐怕扛不过去了,除非这次她能好好跟他合作。

“奈丽,说老实话,”他说道,“我总觉得这里还有什么其它的原因。是不是田庄那边出了什么事?我们这儿可是流传着不少闲言碎语。依我看像凯瑟琳那么健康的身体,轻易是不会病倒的。可要是这种人如果得了热病或其它什么病的话,要治可就难喽。奈丽,林顿太太是怎么得上这病的?”

“老爷会告诉你的,”我答道,“不过你也了解恩肖一家的脾气,尤其是凯瑟琳。简单说吧,起因是由于一场争吵。她发了一通脾气就突然犯了病。她自己是这么说的:她大发雷霆之后冲出了房间,把自己锁在屋里。后来她又闹绝食,现在神志不清,一会儿胡言乱语,一会儿迷迷糊糊。虽然她还能认出周围的人,可是满脑子不知在想什么希奇古怪的念头。”

“林顿先生怎么样?”肯尼恩问,“他会难过吗?”

“难过?要是真有个三长二短,他会心碎的!”我回答,“要不是万不得已,可千万别说什么吓着他。”

“我早告诉过他要小心,唉!”肯尼恩说道,“可他却不放在心上,那后果就得他自己承担了!他近来还常和希思克利夫来往吗?”

“希恩克利夫经常到田庄来,不过主要是因为他小时候和我家太太很要好,”我回答,“倒不是老爷对他有多少好感。现在他可不用再来了,因为他竟胆大包天地想打林顿小姐的主意,我想今后他大概不会再来了。”

“那林顿小姐对他是不是不理不睬呢?”他又接着问道。

“我可不是她肚里的蛔虫。”我摇摇头,不愿意谈这件事情。

“是啊,她总是遮遮掩掩的,”他说道,“她总爱自作聪明,其实真是傻得不可救药!听可靠的消息说,昨天晚上,有人看见她和希思克利夫在你们宅子背后的林子幽会了两个多钟头。他强逼着她跟他一起骑马私奔!听那人说,她当时以名誉担保,等下次见面时把一切准备好了就走,这才把他打发走。那人没听明白他们到底约在什么时候——不过你可得提醒林顿先生,让他提防着点儿!”

这消息着实又吓了我一跳,我丢下肯尼恩,一路小跑先赶回去了。到了花园,看见那只小狗还在那儿汪汪直叫。我给它打开大门,可它却并不进去,却在草地上这儿嗅嗅,那儿闻闻。要不是我抓住它放进屋子,恐怕它就会跑到大路上去了。

我一口气跑到楼上伊莎贝拉的屋子里一看,我的猜想一下子全都证实了。屋子里空空如也,要是我早回来几个小时,林顿太太的病情也许会让她不干这件蠢事的,但是现在该怎么办呢?如果马上去追,或许还有希望追上他们。但我不能去追,而且也不敢惊动其他人,更不敢告诉老爷,眼下这些事情已经够他烦恼了,哪还有心情去应付另外一件大事呢?

于是我只好顺其自然,只字不提。不一会儿肯尼恩也到了,我只好打起精神进去通报。

凯瑟琳睡得很不安稳。林顿先生终于安慰住了她,停止了发疯。他现在正守在她身边,看着她那痛苦的扭曲的脸不停地露出怪异的表情。

大夫仔细给凯瑟琳作了一遍检查,有把握地告诉他,只要保持她的周围安静,病情一定会好转的。他随后又转向我说,危险倒不在于会死,而是恐怕会一辈子精神错乱。

那天我一夜没睡,林顿先生也一样。第二天,仆人们也都起得很早,大家走动都是轻手轻脚的,干活和说话的时候也尽量放低声音。大家都在干活,只是没见伊莎贝拉小姐。于是就纷纷议论起来,说她怎么这么贪睡。林顿先生也来问她起床了没有,显得很不耐烦,对她这样对嫂子漠不关心很是伤心。

我生怕被他吩咐去叫她。幸好我躲了过去,没成为第一个报告这件丑事的人。这时刚好有个女仆从吉默顿办事回来,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大呼小叫:

“糟啦,糟啦,真不知还会出什么事?老爷,老爷,小姐她——”

“乱嚷嚷什么!”我急忙大喝一声,她这副样子让我很发火。

“玛丽,小声点——出什么事了?”林顿先生问,“小姐怎么啦!”

“她跑啦!跑啦!和希思克利夫一起私奔了!”玛丽喘着气说。

“这不可能!”林顿激动地一下站了起来。“这怎么会?——谁告诉你的——埃伦,去找找她们——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说着,又把那女仆带到门口详细地盘问她。

“我在路上的时候,碰到那个来这儿取牛奶的小孩儿。”她吞吞吐吐地说道,“他对俺说,咱们田庄出大乱子了——俺以为他说的是太太生病的事,就说可不是嘛。可他又接着说,‘有人去追了吧?’俺可就听不明白了,就要他说明白。他说昨个夜里,后半夜有一位先生和一位小姐路过吉默顿的铁匠铺,要钉马掌!那个铁匠的女儿,就偷偷去看他们,结果就认出他们是谁来了——她认准那个男的,很有把握地说是希思克利夫。那个小姐用斗篷挡着脸看不清,可她想喝水,这时就把脸露了出来,就给那女的认出来了。他们两个付了钱,骑上马又走,希思克利夫抓着马缰绳,飞快地跑出村子去了,那女的没告诉她爹,可今天一早,整个吉默顿都传遍这事儿了。”

我假装不知情,跑到伊莎贝拉的屋子里瞅了一眼,回来告诉他女仆说的确实不假。这时林顿先生又在床边坐下了,看我进来,他抬起头来,见我一脸茫然,便又低下头,再也不说一句话。

“我们怎么办呢?老爷。”我问道。“是不是想办法追她回来?”

“不必了,”他答道,“她是自愿跟他走的,她有这个权利。好啦,别再拿这件事烦我了。从今往后,我这个妹妹也只是名义上的了,不是我不认她,而是她不要我了。”

他就只说了这么几句,就再也不发一言了。只是吩咐我,等打听到了她的新家,不管在哪儿,就把她应得的那份家产给她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