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十一章
“自那以后,已经过一年了,先生,”迪恩太太说,“上一个冬天,我作梦也不会想到,这些个事儿我会滴水不漏地讲给一个陌生人听,为他消愁解闷!只有天知道你这样一个年轻人会在这儿呆多少时间呢?你一定不会安心在一个地方呆很长时间的。我想,凯瑟琳真是人见人爱。你笑了,瞧我提到她时,你听得多带劲呀——再说你为什么让我把她的画像挂在壁炉上面呢?而且——”
“停,停,我亲爱的,”我大声叫道。“我可能会爱上她,但她会爱我吗?我可不能轻易地陷入爱河;再说了,我不属于这儿,那个纷繁复杂的世界才是我的地方,我一定得回去。往下说吧,凯瑟琳后来怎么样了?”
“她服从了父亲的命令,”女管家说,“毕竟,她最爱她父亲,林顿先生说话满带着柔情,这是父亲眼见女儿即将踏入陷井时的担忧之情。他说的那些话真是刻骨铭心,是她摆脱困境的惟一支援。
几天后,他又对我说,
“真希望我外甥能给我们写信,或者来探望我们,实话跟我说,他现在怎么样了——好点了吗?有希望好起来吗?”
“不行,他太弱了,老爷,”我老实回答,“要长大成人恐怕不容易。不过,他没他父亲那么坏。如果不幸凯瑟琳真嫁给了他,只要留心点别纵坏了他,她还是会看得他好好的。不过,老爷你别心急,还有四年多他才算成年呢——有的是时间了解他呢。”
埃德加没说什么,叹了口气走到窗口,眺望着远处的吉默顿礼拜堂。那天天气并不晴朗,二月里的太阳昏昏欲睡,又下起了雾,因此我们只能模模糊糊地辨认出坟地上星星点点的墓碑和那两棵瘦长的枞树。
他开始喃喃自语:“我常祈盼那一刻的到来,可如今它真要出现我又开始退缩了。我曾经想象过,不久以后,也许几个月甚至是几个星期,别人就会抬着我,安置在深深的墓穴中,唉,这比我做新郎走下峡谷时还感到幸福!埃伦,小凯茜就是我的支柱,无论寒冬烈日,她陪着我,就是一个触手可及的希望。可是,当我徘徊在老教堂四周,冥思苦想于墓碑中间,在她母亲墓地青草萋萋的坟上躺着,度过六月里每一个漫长的黄昏的时候,我也是快活的。在我撇下凯茜之前我能为她做什么呢?如果林顿能安慰她,我一点也不计较他是希思克利夫的儿子,如果他能代替我,帮助她克服失去我的悲恸,我也不计较把凯茜从我身边带走。我甚至也不在乎希思克利夫能够得偿所愿夺走我最后的幸福!但如果林顿只不过是任他父亲控制的一粒棋子软弱无能——那我决不会把凯茜交给他!虽然这样做会伤了她柔弱的心,但我也得狠下心来这样做——我活着的时候让她伤心,死了后又会让她孤苦无依,天哪,我宁愿把她托付给上帝照顾,顺顺当当地到天堂去!”
“老爷,你放心,如果上帝让我们失去你——但愿不是这样——那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站在她身后支持她,做她的朋友和辅导。凯瑟琳小姐是个不会任性妄为的好姑娘。好人会有好报的。”
暮春到了,老爷开始和女儿到庭院里散步了——尽管他还没有病愈。在天真的姑娘看来,她爸爸快好了。按着她父亲脸上的潮红,还有闪亮的双眼就更坚定了她的想法。
她十七岁生日那天,天在下雨,他没去墓地,我问他:
“老爷,你今儿晚上不出去了吧?”
“是,我得推迟几天再去。”
他写信给林顿,表示很想再见到他,我猜只要那病小孩能见人,他父亲准会让他来的;被我猜中了,那孩子在他父亲的指示下回了一封信,说明希思克利夫先生反对他来田庄;但他时刻铭记着舅舅的关怀,非常希望在散步的时候能见到他,能请求让他和表姐恢复来往。
关于这个问题,林顿在他信里的那部分很可能是他自己的意思——他父亲可明白,林顿为了能见到凯瑟琳,会费尽心思地说服舅舅的,比如——
“我不敢妄求你同意她来这儿做客,”他说,“但如果因为我父亲不让我去你那儿,而你又不让她到我家里来,我们永远就这样隔绝了吗?那么请你有空就陪她骑马来山庄这边来走走吧,我们俩当着你的面儿交谈几句就可以了,我们并没做错了什么呀!再说,亲爱的舅舅,你不该这样讨厌我吧——而且这样你自己也允许的!明天给我回信吧,真希望能在画眉山庄以外的地方见到你们。虽然因为我的种种缺点,我配不上凯瑟琳,但是她不嫌弃我,你也应该原谅吧。如果大家可以相互沟通一下,你一定不会讨厌我的。我的性格并不像父亲那样,他老说我不像是他儿子,而只是你的外甥。至于我的身体状况——好多了现在。但是如果我还保持现状,绝望地独处着,被一群也许永远不会喜欢我的人包围,我怎能愉快,又怎能健康起来呢?”
埃德加看完信后大受感动,但对他的请求却无能为力,因为他不能陪伴凯瑟琳。
他安慰说,也许到了夏天他们就可以见面了。当然,他希望在这段时期能够继续保持书信来往,同时他承诺自己会尽最大的可能在信中给出自己的忠告和指导,他很了解那孩子在那样的家庭里的痛苦。
林顿接受了舅舅的提议。他父亲严格地监视他,我家老爷送去的信,一字一句他都要弄清楚,因此,可怜的林顿不得不在信中收敛自己的情绪,决不敢鸣冤诉苦。这样,关于他个人悲苦的情绪在信中无一显露,相反,却极度渲染他和凯茜间的限制是多么不近人情,让他俩天各一方;其中还委婉地暗示,如果林顿先生不趁早安排个见面机会,那么他很有理由怀疑林顿先生是否信口开河了。
不用说,凯茜在家里肯定是小希思克利夫的同盟军。他俩通力合作,终于把我家老爷给说动了,同意他们在一起骑马或者散步,但必须在荒原上靠近田庄的地方,每星期一次,我作监护人。因为老爷的身体在迅速地衰弱下去。虽然他早已作了准备,每年都把收入的一部分拨出来,作为我家小姐的财产,但是打心底里,他还是希望她以后能保有祖先的宅子——至少是最终还能拥有。因此,他认为惟一的办法就是和他的继承人联姻。但有一点恐怕他没有料到,他那位继承人的身体,比他的好不了多少,也不行了。但我相信没有人会清楚了解这一点,没有任何山庄外的人见过希思克利夫少爷,能够透露他的身体状况,更没有一位大夫到山庄出诊过。
我倒是产生了一种错觉:既然他主动提出要骑马或者散步,而且又那么积极主动地去促成实现,那么他一定是恢复元气了,我原先的猜测是毫无根据的。
但我后来才知道,林顿之所以装出一副那么认真的样子,完全是他父亲逼出来的。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做父亲的会这样歹毒、狠心地对待自己垂死的孩子,他一察觉自己的阴谋即将因为儿子的夭折而破产时,就更加速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