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呼啸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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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二卷第十二章

当埃德加好不容易同意他俩的恳求时,盛夏已经过去了。凯瑟琳也才头一次骑马出门,去见她表弟,当然,我必须跟着。

那天几乎没有阳光,天上只有几缕乌云,雾蒙蒙的,又闷又热。当我们到了约定的地点——十字路口的路碑旁边时,只看见一个小羊倌,这个送信的孩子告诉我们:

“林顿少爷在山庄那面呢,他请你们往那边走一丁点儿。”

我很满意,说道:“难道林顿少爷已经忘了老爷的命令吗?”,“我们得呆在田庄这边,这会儿再往前走,就会过界了。”

“没什么关系,咱们一碰到他,就扭转马往回走好了,”小姐说,“然后再往回逛。”

但当我们好不容易见到他时,已经离他家不到四分之一英里。他没有骑马,我们只好也下了马,放它们去吃草。

他躺在荒草地上动也不动,直到我伴随离他只有几码了,他才歪歪扭扭地站起身来,脚步那样软弱无力,脸色苍白得可怕,我不禁叫了起来:

“哎呀,希思克利夫少爷,你病啦,不能在早晨出来溜达呀!”

凯瑟琳已经到嘴边的高兴的叫嚷变成了惊恐的呼喊,她太惊讶了,同时又很伤心。初见面应有的相互问好,变成了焦急的询问,是不是身体比以前更坏了。

“不——好多了——好多了!”他断断续续地回答,好像有一股气接不上来似的,还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仿佛靠它支撑才不致摔倒。他眼睛周围深深地陷了进去,显得憔悴不堪,蓝色的眸子怯生生地上下转悠着。

“不对,你比以前更弱了,”凯茜根本不信他的辩解,“更瘦了,更没有力气了——”

“这样热的天气,别散步了——我累了,咱们在这歇会儿吧,”他急忙打断她的话,“早晨起来,我都特别难受——爸爸说,这是我长得太快了。”

她坐了下来,看来很不舒畅,他挨着她坐下。

于是,她尽量去提点高兴事儿,“这儿好像你的那个天堂,还记得吗,我们曾经商量好,要按各自的方式去消磨夏天时光,这不就是你的那个吗?天上的浮云又轻柔又纤细,比灿烂的阳光更动人。到下个星期,要是你的情况还好,咱们就试试我的那个,骑马到田庄的林苑去,怎么样?”

林顿似乎早把她说的那些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而且他俩不论谈什么话题,都很不愉快,他既对对方的话题不感兴趣,也无法长时间地交谈。渐渐地,她掩示不住深深的失望了,林顿真是变化太大了:他以前很爱耍脾气,可是别人哄哄他也就好了;现在都毫无生气,颓丧呆木。他现在似乎是无药可救的病人,整日里只顾愁眉苦脸,还不耐烦别人的安慰,更见不得别人高兴。过去那种乖张暴戾,为了让别人爱抚而耍无赖的小孩子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终连凯瑟琳也看出来,和我们呆在一起对他来说,简直是在受罪,她于是毫不犹豫地起了告辞的念头。

林顿一听,突然像清晨第一缕刺眼的阳光直射向他,使他从睡梦中突然惊醒一样,莫名其妙地着起急来。他偷偷地向山庄那边瞅了一眼,便苦求她再多呆半个钟头。

“我看不必了,”凯茜说,“看来你呆在家里休息更好一些。六个月没见,你已经比我聪明多了,我要是再讲故事、唱歌、聊天你也不会有兴趣的。否则,我倒是很愿意陪着你。”

“凯瑟琳,你可以自个儿在这歇会呀,”他说,“再说——我的身体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差——我之所以那样焦躁不安,完全是由于这该死的闷热天气造成的。实际上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四处走了很长时间了,也许正因为走得太多了。请你告诉舅舅,我很好,行吗?”

“嗯——好吧,但我只能告诉他,你这么说的,林顿,我可没法撒谎。”凯茜心里挺纳闷的,为什么要说假话呢。

“既然这样,那么你下星期四再到这儿来一趟吧,”他极力避开她那困惑不解的眼光,“请务必告诉他,我衷心感谢他的慈悲,另外——你见到我父亲,如果他问起我的话,别让他以为我多么蠢笨和木讷,也许就像现在见到的那样,无精打采——他会生气的。”

“谁会在乎他生不生气呀,”凯茜很不以为然,她可能以为是生她的气呢。

“不行,我在乎。”她表弟非常害怕。用颤抖的声音答道。“我很怕他,他生起气来太可怕了。”

“希思克利夫少爷,他这样对你吗?”我问他。“是不是他终于忍不住撕下了温和的假面具,对你不再娇惯,而开始赤裸裸的仇恨你了呢?”

林顿惊恐地望着我,不作声。之后,他始终懒洋洋的,把头耷拉到了胸前,沉默着,间或因为痛苦难耐才哼哼几声。凯茜坐在他身边,实在无趣,就开始去找越橘,把找到的送给我一点。没有送给他,此刻他不需要别人搭理,她那样做只会自找麻烦。

我家小姐最后实在无趣,便跟我咬耳朵,“埃伦,已经过了半个钟头了吧?,”“他已经睡着了,咱们还呆着干吗呢?爸爸在家等着我们哪。”

“他现在一个人躺在这,我们就更不应该不声不响地走掉,”我回答。“等他醒了,咱们再走。怎么啦,你刚才可是火烧眉头地要赶来见他,这会儿你那股劲头没啦!”

“可他不想见我呀,”她说,“他变了,以前虽然爱耍小脾气,可没像现在这样阴阳怪气的,我倒更喜欢他以前的样子。他现在这样痛苦无奈,好像是被逼着来似的——一定是他父亲强迫他来的。不论希思克利夫先生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我到这儿可不是让他高兴的。而且,林顿现在这样无精打采的,见了我也没有过去那股亲热劲儿——虽说他声称自己好多了——可我还是觉得别扭极了。”

“那照你看,他的身体是不是好多了?”我问。

她说:“是的,因为他从前总是给自己编造出一大堆病痛来,你是知道的。他的身体并不是特别好,像让我对爸爸说的那样,但是他已经好多了,好像就是这样的。”

我说:“就这一点来说,我和你的看法是大不一样的,凯茜小姐。按我的预测,他是要坏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林顿从睡梦中惊醒了,显得惊慌不知所措的样子,还一边问我们,是不是有谁叫过他的名字。

“谁也没有叫啊!要不是在梦里。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大早上你就能在郊外睡起觉来。”凯茜说。

“我还以为我听见父亲在喊我呢,真的谁也没叫吗?”他把头抬起来向我们头顶上那块形状恐怖的怪石看了一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他的表姐回答:“完全可以肯定,只是我和埃伦讨论关于你的健康情况。林顿,你的身体真地比去年冬季咱们分别的时候变得更强壮了吗?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敢保证另一样东西不是更强了——这就是你对我的关心——你说,是不是真的如此?”

林顿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回答她说:“是的,是的,我就是这样!”

那个睡梦中的声音仍然像魔鬼的咒语一样压着他的头顶。他上下看了又看,想找出是谁发出来的。

凯茜站起来,说:“现在我们应该分手了,我不愿意瞒着你,这次见面真的令我大失所望,但是除了对你,我跟任何人都不会说的——这并不是因为我害怕希思克利夫先生!”

“不要说了,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别说了!他来了。”林顿小声地说,他抱着凯瑟琳的胳臂,无论怎样也不放她走。可是,听他这么一说,她却急忙甩开了他,向敏妮吹了一个口哨。那匹像狗一样听话的马立刻跑了过来。

她喊了一声就跳上马鞍,说:“我下星期再到你这来。再见。快走,埃伦!”

就这样我们扔下了他,这时候他正聚精会神地想着他父亲就要来了,简直就没感觉到我们已经离去了。

我们还没到家,凯瑟琳的不愉快的心情已烟消云散了,变成了一种说不清到底是可怜还是可惜的心情,其中还有许多隐隐约约的怀疑,不知道林顿的实际情况到底如何,包括自身的和所处环境两个方面。我也很担心,但我还是要她别多说话,因为下次再去我将会做出更好的判断了。

我家主人要我们复述一遍这次出门的情况。凯茜小姐原原本本地转达了他外甥对他的感激之情,而其它的都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我没怎么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哪些应该隐瞒住、哪些应该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