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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一卷第五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恩肖先生也越来越老,原来的活泼好动和硬朗的身子骨也好像一下子不见了。后来便只能缩在壁炉旁烤火,这时他变得很烦躁,动不动就发火。要是有谁敢对他稍有不恭,那更要暴跳如雷了。

至于对他最宠爱的希思克利夫,那就更敏感了。谁要敢对他稍有冒犯,老爷的火可就更大了。他心里好像有这样一种成见:因为他喜欢希思克利夫,所以大家全都恨他,还想暗算他。

但这却没能给那小子带来一点好处,大家都为了怕惹老爷生气,所以也都迁就他的偏心眼儿。可这样一来,那孩子的骄傲和坏脾气就更加变本加厉了。这渐渐地竟形成了一种惯例,每隔一段时间,少爷就不自主地要惹老爷大发一通脾气,甚至要拿起手杖揍他,但又够不着,只能坐在那儿气得胡须乱颤,却又毫无办法。

当时有个在家里教林顿和恩肖两家孩子的副牧师向老恩肖建议道,不如把这个小伙子送去上学。思肖先生同意了,但却并没真抱什么希望,他觉得像欣德利这种材料,到哪儿也干不成什么事情的。

这下总算可以天下太平了,我心里暗暗庆幸。同时也很同情主人,觉得他做了好事却反而得整天受气。我想可能是因为家庭不和睦才让他这样颓丧,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其实,他早就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了,这才是主要原因。

我们的日子本来还算是过得很好的,尽管出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但是有两个人却破坏了这种好日子:就是凯茜小姐和约斯夫——就是那个仆人。你肯定见过他吧,他是个自以为是的法利赛人,以前是家里最让人讨厌的一个,可能现在还是。这种人总是一天到晚抱着《圣经》,把上面的话背个滚瓜烂熟。然后把祝福的话留给自己,把诅咒全部扔给邻居。他鼓动那片如簧的巧舌,骗得恩肖先生感激涕零。主人的身子越差,他的影响就越大。

关于自己的灵魂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他用尽全力要让主人相信欣德利是一个不被上帝容忍的人,这样的话语他一天到晚唠叨个不停。他还大讲特讲凯瑟琳的坏话,把所有的坏事都往她身上推,这让老爷偏心的毛病更是厉害了。

而凯瑟琳也实在是很有一套,我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孩子。她一刻也不让大家安静,经常每天闹腾五十次以上。从一爬起床到晚上睡觉,她无时无刻不在准备制造麻烦,而且她的精力总是那么旺盛,嘴里不停地唱呀,叫呀。她虽然又瘦又干,黄毛还没褪尽,但却又野性又难缠。她的眼睛很有精神,笑得比谁都甜,跑得比谁都快。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她会有什么坏心眼。每次她把别人逗哭了,总是陪着那个人哭,直到人家不得不停住哭声反过来劝她。

而她对希思克利夫的喜欢程度简直如痴似狂。那时候对她最严厉的惩罚,就是不让她和他在一起。她不知有多少次,替他或者为了他挨骂。她特别喜欢在玩过家家的时候扮演小主妇,对着别的小伙伴呼来呵去,神气十足。她也曾试着对我作同样的事情,但我却从来不买她的帐,并让她明白我可不是她指挥得动的。

可惜的是恩肖先生却从不理会孩子们的这些游戏,他对他们总是凶巴巴的,管束甚严。而凯瑟琳也难以理解她的爸爸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粗暴急躁——她不知道一个人上了年纪并且病魔缠身一般都会这样。

于是凯瑟琳便经常搞一些故意的恶作剧来报复父亲莫名其妙的斥骂。而我们大家一起骂她的时候,她显得尤其快乐。她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满不在乎的神气,根本不把我们往眼里放。她咒骂所有的人,嘲笑约斯夫的诅咒,欺负我,做她父亲最反感的事情。甚至故意对希思克利夫恶语相向。尽管他们俩的关系已经十分亲密:那小子对她的话百依百顺,远超过对她父亲的顺从。

凯瑟琳也有主动示好的时候,往往在家里翻天覆地地闹完一天后,她会去温柔地去向父亲求和。

可老爷早已被她伤透了心:“算了吧,凯茜,我没法再爱你了。到上帝那儿去祈祷吧,求他宽恕你的罪过。哎,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她开始的时候被这话弄哭了,可是连续几次之后,她的犟脾气上来了,从此再也不去向父亲道歉认错,反而在做了错事后狂笑不已。

但是恩肖先生最终还是得以解脱,那个时候终于来临了。那是在十月份的一个晚上,他坐在壁炉边烤火,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去了。

宅子外狂风怒号,天昏地暗,可是天气并不怎么冷。屋子里边,我们所有的人围在一起。约斯夫在桌子边念着《圣经》,我在织着衣服。凯茜小姐偎在她父亲的膝前,显得很安静——可能因为她刚生了病。希思克利夫躺在地板上,头枕在凯茜的腿上。

老爷一边昏昏欲睡,一边抚摩着她的头发,显得很高兴。因为凯瑟琳难得有这么乖巧柔顺的时候。

老爷笑着说道,“凯茜,你要是能做个好孩子该多好啊?”

“爸爸,你要能做个好大人该多好啊?”那小鬼灵怪仰起头,也是笑着回答。

老爷的脸色马上变了。她一见不对,便马上亲了亲他的手说,

“我来给您唱催眠曲吧!”

她开始轻声唱起来,后来老爷的手滑了下去,头也垂了下去。大家都不出声了,生怕吵醒了他。可是约斯夫看完那章《圣经》走了过来,说得叫醒主人去祷告,好上床睡觉。他走过来,碰碰肩膀,可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约斯夫拿过一只蜡烛来,仔细看着他。

他放下了蜡烛。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便轻声地告诉孩子们,让他们自己上楼去做祷告。

凯瑟琳说道:“我先和爸爸说完晚安再走。”接着便去搂他的脖子,我们挡也没挡住。

她立刻发现有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马上尖叫起来:

“天啊,他死了,希思克利夫!他死了!”

于是两个人一起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们也跟着哭了起来,大家都十分伤心。

约斯夫这时却说道,那只不过是一个圣人去了天堂,我们这样大喊大叫实在是不应该。接着他要我马上穿上大衣,到吉默顿去找医生和牧师。那时候我猜不出他们俩不管哪一位有什么用处。但我还是去请了,尽管当时风雨大作。那位大夫听说后马上就跟我来了,另一位答应第二天早晨到。

约斯夫给大夫讲解着事情的经过,我便跑到孩子们的屋里去。房门虚掩着,他们俩肯定还没睡觉,尽管当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他们已变得比较平静了,互相说着安慰的话语。我得承认连我也想不出那么让人心动的话。

他们用天真无邪的话语描绘想象中的天堂,即使牧师也没他们那样的想象力。我听着听着就哭了起来,真希望这里所有的人都能平平安安,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