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钻石失窃 (15)
“贝特里奇先生,”探长说,“我不在时你干了件傻事。你自己做了一点侦探工作。往后,你只能和我一起做。”
他挽住我的胳膊,带我沿他刚才来的路走去。我得承认,我该受到责备——可我还是不打算帮他算计罗珊娜?史柏尔曼。是贼也好,不是贼也好;合法也好,不合法也好;我不在乎——我同情她。
“您要我干什么?”我抽出胳膊,停下来问道。
“只想了解一下周围的环境,”探长说。
我甚至不想帮他了解这些情况。
“从屋里到海滩的那个方向有没有路?”探长边问边指了指通往激沙滩的那片杉树林。
“是的,”我说,“是有条路。”
“指给我看看。”
在夏日的暮色中,我和克夫探长并肩向激沙滩走去。
十五
探长始终默不作声,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进入了通往激沙滩的那片杉树丛,他才像想好了似的又开了口。
“贝特里奇先生,”他说,“我很荣幸我们在一条船上了,而且今晚上你还可能帮上我的忙,我想我们用不着在相互猜疑了。我打算首先坦诚直言。你是决心不告诉我任何有关罗珊娜?史柏尔曼的事,因为你觉得她是个好姑娘,你很同情她。这些充满人情味的考虑给你带来信誉,可是在这件事情当中,它们刚巧是要摈弃的。罗珊娜?史柏尔曼一点也不会牵涉到麻烦——不会的,就是我把她和丢失的钻石扯到一起,她也不会有危险。”
“您是说夫人不会起诉吗?”我问道。
“我是说你们夫人无法起诉,”探长说。“罗珊娜?史柏尔曼只是另一个人手上的工具,因为那个人的缘故,她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显然,他说话时是很诚恳的。可我仍然觉得对他不放心。“你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吗?”我问。
“你能够吗,贝特里奇先生?”
“不能。”
克夫探长立在那儿,阴森森地扫了我一眼。
“对于人的懦弱,我总是很乐于善待的,”他说道。“此刻,贝特里奇先生,我感到特别的体谅你。而你呢,出于同样的好意,特别同情罗珊娜?史柏尔曼,对不对?你碰巧是不是知道她最近有一件麻布外套?”
我一点也想不出,他意外地插进这么一个特殊的问题是什么意思。知道我说出实话不会对罗珊娜造成伤害,我就告诉他,姑娘来的时候没什么衣服,夫人看她表现很好(我特别强调了她是表现很好),就在两周以前给了她一件新外套。
“这是一个悲惨的世界,”探长说道,“人生就是一个靶子——而不幸总是瞄准着它,而且还总是击中它。要是找不到那件衣服的话,我们可能会在罗珊娜的衣物中找到一件新睡衣或是新裙子,因此而揭穿她。你不会听不懂我说的吧?你自己已查问过佣人,也知道他们中的两人在罗珊娜门外的发现。你肯定也知道她被当做生病后是怎么回事!你猜不出?哦,我的天!这就像这树梢的阳光一样明摆着。礼拜四上午十一点,西格雷夫警长向所有的女佣人指出门上的那块漆斑。
罗珊娜有理由留意自己的东西;她尽快回到自己的屋里,找出那件有漆斑的睡衣或是裙子,假装生病,然后溜到镇上,买来做新裙子和睡衣的布料,礼拜四晚上独自在屋里缝制,还点了一堆火(不是为了销毁物证;门外有她两个同伴在窥探,她知道不能弄出烧焦的气味),我想,是用来烘烤和熨烫新做的衣服,然后藏起那件有漆斑的衣服(可能在她身上),再忙着捉摸把它弄到一个方便的地方去处理掉,就是前面这片荒凉的沙滩。我今晚跟踪她到了你们的渔村,去了一个特别的茅屋,我们回去之前,可能会去一下。她在茅屋里待了一会儿,出来时(我肯定)在斗篷下藏有东西。斗篷(在女人的背上)是宽容的象征——它掩盖了各种罪孽。离开茅屋之后,我看她沿海岸向北走去。你们这儿的海岸是风景区吗,贝特里奇先生?”
“是的。”我立刻回答道。
“每个人的爱好不同,”克夫探长说道,“从我的观点来看,我再没见过比这更差的海岸风景了。你要是碰巧在海边追踪一个人,而碰巧他又回头张望,你在哪儿都找不到一点藏身的地方。我不得不做出决定,要么把罗珊娜当嫌疑犯逮捕,要么暂时由她去,不拆穿她的把戏。出于某些原因,我决定无论如何今晚不惊动一个人,他的名字暂时不提。我回来是叫你带我走另一条路,到海滩的北面。沙子是我所知道的记录人的足迹最好的侦探之一。要是走这条路没有碰上罗珊娜?史柏尔曼,沙子会告诉我们她去了哪儿,只要光线还看得见。沙滩到了。请原谅,我建议你不要出声,让我走在前面如何?”
要是医生的诊所里有什么侦探热,您卑微的仆人此刻就染上了。克夫探长沿沙丘走下海滩。我跟在后面(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我在不远处等着,看有什么事会发生。
我发现自己几乎就站在上回我跟罗珊娜?史柏尔曼一起谈话的老地方,就是那回弗兰克林先生突然在我们眼前出现的地方。我眼睛看着探长,心里却走了神,想起了上次发生的事。我几乎感觉到了那可怜姑娘的手又抓住了我的手,因我对她说的同情话而握紧了我的手。我似乎又听见了她的声音,告诉我说,激沙滩拖着她前去,而每次她一去,我就能看见她的脸又容光焕发,就像第一次看见弗兰克林先生从沙丘后突然出现时一样。想起这些我的情绪越来越底——我看看周围,想提起精神,可眼前这孤寂的小港湾却使我更加不安。
傍晚最后一抹亮光消失了;这儿整个偏僻的地方笼罩着一种可怕的寂静。海浪在湾内的沙脊上无声地涌动。内海平静、浑浊,没有一丝风搅动它。一片片肮脏的黄白色的淤泥在死水面上漂浮着。最后一点光线落在两块突出的大岩石上,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上面隐隐看得见淤泥和浮渣。此刻就要退潮了:就在我站在那儿等候的当儿,只见那一大片褐色的流沙抖动起来——这是那整个鬼地方惟一在动的东西。
我看见探长见到抖动的流沙时吃了一惊。他看了一两分钟之后,回头向我走来。
“这个靠不住的地方,贝特里奇先生,”他说;“到处都见不到罗珊娜?史柏尔曼的影子。”
他把我引到岸边,我自己也能看到,沙滩上只有他和我的足迹。
“从我们站的地方看,渔村在哪个方向?”克夫探长问道。
“在柯柏洞那边,正南方向。”我回答说。
“傍晚时我看见那姑娘从柯柏洞沿海岸往北走,”探长说。“这样看来,她应该走到这个地方了。柯柏洞是在那片海岸的后边吗?现在退潮,我们可以从沙滩上走过去吗?”
对这两个问题我同时回答说:“是的。”
“请原谅,我们要立刻出发才行,”探长说道,“我想在天黑以前找到她离开海岸的地方。”
我估计我们朝柯柏洞方向走了几百码,探长突然在沙滩上蹲了下去,看上去激动得就要祷告。
“你们这儿的海岸风景总算是有点用处,”探长说,“这儿有女人的脚印,贝特里奇先生!找不到足以推翻的证据,我们就可以把它们看成是罗珊娜的足迹。脚印很乱,我敢说是故意弄乱的。呵,这不幸的家伙,她在沙滩上的侦探本事不亚于我!不过她是不是匆忙得来不及彻底的消除痕迹?我想是的。这儿有一个脚印是从柯柏洞方向来的;而这一个是回去的。她的脚尖是不是朝着水边的?在水边我不是也看见两个向沙滩的脚印吗?我不想伤你,不过罗珊娜恐怕是很狡猾的。看来她是打算去我们刚才来的那个地方,又不想在沙滩上留下会被跟踪的痕迹。她大概是从这里下水,一直走到我们后面那些岩石边上,然后又原路返回,并在沙滩上留下了那两个脚印。是的,我们可以这样推算。看来她离开那茅屋后,斗篷下是藏有东西的。不!不是要去销毁什么——因为那样的话,她又何必费劲心机地掩盖她要去的地方呢?我觉得,她很有可能是要藏东西。也许我们到茅屋那儿去,能发现她要藏的是什么东西?”
听到这一提议,我的侦探热忽地冷了下来。“您不需要我,”我说道,“我能干什么呢?”
“和你接触越长,贝特里奇先生,”探长说道,“我发现你的优点越多。谦虚——欧,天哪,这世上的谦虚越来越少了!而你还有这许多的珍贵的品质!假如我一个人去茅屋,我一提出问题人们就会闭上嘴巴。要是和你一起去,我得到一位受人敬重的邻居的介绍,谈话必然顺畅。我是这样想的;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我思忖了一会儿后,为了抓紧时间,赶忙问他要去哪一家。
听了探长的描述,我知道那是一个叫约兰德的鱼夫的家。他有一个妻子和两个成年的孩子,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您要是翻翻前面就会发现,我在描述罗珊娜去激沙滩的路上,偶尔去柯柏洞看望几个朋友。他们就是约兰德家的人——他们可是周围名声很好的人。罗珊娜是通过他们的女儿认识他们的。那女孩脚有残疾。我们只知道她叫“跛子露西”。这两个残疾姑娘,我想,是同病相怜。不管怎么说,约兰德家的人和罗珊娜偶尔相见,总是相处得很好。克夫探长追踪那姑娘到茅屋这件事,使我帮助他做的调查工作有了点意义。罗珊娜只是去了她常去的地方;让探长看到她与渔夫一家的关系,目前正好能证明她的无辜。如果我照克夫探长的话去做,对姑娘会是个帮助,而不是伤害。我正是这样想的。
我们趁着最后的光线,沿着沙滩上的足迹,朝柯柏洞走去。
到达那家后,发现渔夫和他的儿子出海了;跛子露西总是虚弱、疲惫,正在楼上躺着。善良的约兰德夫人在厨房里接待了我们。听说克夫探长是伦敦的大人物,她急忙拿出一瓶荷兰酒和几个干净杯子放在桌上,眼睛一直望着他,似乎看个不够。
我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等着听探长如何转到罗珊娜?史柏尔曼的话题上来。他圆滑的工作方法在这件事情上显得更加圆滑了。他是如何达到目的的我当时说不清,现在就更说不清了。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他从皇家趣闻开始,扯到鱼价上,又不知不觉扯到了丢失的月亮宝石上来了。他提到第一清洁工的恶意,以及其他女佣人对罗珊娜?史柏尔曼的刻薄。说到这个话题上来以后,他说他调查丢失的钻石,一方面是要找到它,另一方面是为了洗清她的仇人们对她不公正的怀疑。进厨房大约一刻钟以后,善良的约兰德夫人就已经以为自己是在对罗珊娜最好的朋友说话,并不断地劝克夫探长喝酒提精神。
我相信探长在约兰德夫人身上是浪费精力,所以我只坐在那儿听他们说,就像在看戏一样。探长显出很大的耐性,阴郁地试试这种方法,又试试那种方法,漫无目标地开火,想撞上靶子。他费尽心机,结果得到的只是有利于罗珊娜的证词;而且约兰德夫人喋喋不休地想使他完全信服。我们看了看表,起身想走的时候,他又做了最后一次努力。
“我该说晚安了,女士,”探长说,“临走我要说,我真心希望罗珊娜好。可是,唉!她在现在这个位子上是干不好的,我建议她离开的好。”
“你的心真好!她是打算离开!”约兰德夫人叫道。
罗珊娜?史柏尔曼要离开我们!我一下警觉起来。这至少很奇怪,她居然对我和夫人都没提起。我拿不准克夫探长最后随口问的这个问题,是不是击中了要害。我开始怀疑我在这件事情中,是不是像我原以为的那样不会造成对罗珊娜的伤害。探长的工作,恐怕就是根据周围的谎言来怀疑一个诚实的女人;而作为一个基督徒,我的责任是要记住——谎言的背后是魔鬼,它们总是相隔不远的。我想把克夫探长赶快拉走,他却干脆坐了下来,说是想再喝一口酒。约兰德夫人给他倒了一口。我走到门边,感到很不自在,就对他们说,我必须对他们道晚安了,可是脚下又没有动。
“这么说她真的要走?”探长说,“她离开后能干什么呢?可怜,真可怜!除了你跟我,这可怜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朋友。”
“不,她有!”约兰德夫人说道,“我不是对你说了她今晚来过这里吗?我们坐在这里聊了一会儿之后,她要到楼上露茜的房间去。只有那儿才有笔和纸。‘我想给一个朋友写封信,’她说,‘我不能在家里写,他们要偷看。’我不知道信是写给谁的,从她待在楼上的时间来看,信写得很长。她下来后我给了她一张邮票。她手上没拿信,也没要邮票。您知道这可怜人有些内向。但我能肯定她有一个朋友;她肯定是要去那个朋友那儿。”
“她很快就要走吗?”探长问。
“她会尽快的。”约兰德夫人说。
我又从门口走了进来。作为夫人的总管,我不会允许这样当着我的面,随便地谈论我们家的佣人走还是不走,而装着没听见。
“你肯定搞错了,”我说道,“她要离开现在的地方,首先会告诉我的。”
“搞错?”约兰德夫人叫了起来,“怎么会呢,一小时以前我亲眼看见她买来的一些旅行用品,贝特里奇先生,就在这个屋里。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这唠叨女人边说边去摸她的口袋,“你们两个回去后是不是能见到她?”
我还来不及说话,探长抢先答道,“我很乐意给你带信。”
约兰德夫人从口袋里拿出几个先令和六个便士,非常仔细地在手掌上数了数,恋恋不舍地把钱递给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