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三章第三个故事 (7)
她当然更了解我,而不会相信那个法国人对这件事的看法。可她还是为我的粗心感到震惊,而对我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很是气恼。因为这件事情要不是她过问的话,可能会变得更丢人。我不知道雷切儿是听她母亲说的呢,还是自己听到的。她把这件事情想象得太夸张了。我成了一个“没心肝的”;我“不诚实”;我“做人没有原则”;“真不知我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来”——简短地说,她对我说了些激烈的言词,是我从未从一位小姐嘴里听到过的。我们之间的不和持续了一整天。第二天,我没事了,也不去想它了。在我受到更严厉的指责的关键时刻,雷切儿又想到了我那件倒霉的事情吗?布罗夫先生听了我提到的这些事情之后,立刻肯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肯定对她有影响,”他沉重地说道。“对你来说,没发生过这事就好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发现了不利于你的先见影响,我们就算是扫清了一个疑点。我看我们现在也做不了别的了。我们调查的下一步就是去找雷切儿。”
他站起身,若有所思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两次都想告诉他,我想亲自去找雷切儿;可我两次都迟疑了,怕说话的时机不当,惊着了他。
“最大的困难是,”他继续说道,“怎样使她毫无保留地把对这件事情的想法都说出来。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已打定了主意,布罗夫先生,我亲自与雷切儿谈谈。”
“你!”他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我不正常似的看着我。“怎么会轮到你!”他猛然控制住自己,在屋里又转了一圈。“让我想想,”他说道。“根据这种特殊的情况,快刀斩乱麻有时是最好的办法。”他按新的思路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大胆决定采用我的方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老先生继续说道。“你拥有我所没有的条件,你先去试试。”
“我有条件?”我嘴里惊讶地重复道。
布罗夫先生紧绷的脸松弛了下来,第一次露出了笑脸。
“事情是这样的,”他说。“坦白地说,我不是相信你的判断力和你的耐性。我只相信雷切儿的内心深处仍对你有些好感。一旦激起了这种感情,女人的嘴里是关不住话的!现在的问题只是你怎么去见她?”
“她在你家做过客,”我回答说。“你要是不见怪的话,我是不是可以在这里见她?”
“不好!”布罗夫先生这样回答了我一声之后,又在屋里走了一圈。
“说白了,”他说道,“我的家被变成了捕捉雷切儿的圈套;拿我妻子和女儿的邀请来做诱饵,骗她上当。要是换了别人而不是你弗兰克林?布莱克,以及这件事不是这么严重的话,我会一口回绝。情况现在既然如此,我坚信雷切儿今后会感谢我,在我这样的年纪做出背叛她的事。我同意你的观点。请雷切儿来这儿玩一天;会准时通知你的。”
“什么时候?明天吗?”
“明天恐怕来不及得到她的答复。后天吧。”
“我怎么从你那儿得到消息呢?”
“整个上午都在家等着,我来找你。”
我真心实意地感谢了他对我无价的帮助;然后谢绝了他好客的挽留,返回到我在伦敦的住宅。
第二天,我只觉得是我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天。我知道自己无罪,知道落在我身上的污名迟早会洗脱,然而我却感到一种自卑,不愿见任何人。人们常说有罪会看起来像是无辜。我认为话应该这样说更恰当,那就是无辜会看起来像有罪。我整天闭门谢客;只是在夜幕掩盖之下,才偷偷出去了一会儿。
第三天早上,布罗夫先生突然在我吃早饭的时候光临。他交给我一把大钥匙,并说他一生中第一次感到很丢人。
“她要来吗?”
“她今天要来吃午饭,然后和我妻子和女儿们度过一个下午。”
“你夫人和你女儿们不知道这事吗?”
“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女人们,如你能看到的,没有什么心眼。我的家人们没有察觉到我的打算。我妻子和女儿们知道是要把你和雷切儿重新撮合到一起,都同意了这个方法,积极得就像她们就是耶稣会的人一样。”
“我真该感谢她们。这是什么钥匙?”
“是我花园后门的钥匙。下午三点去那儿。走进花园,穿过暖房的门。过了小休息室之后,打开你面前通往琴房的门。你会见到雷切儿,就她一个人在那儿。”
“我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
“我来告诉你吧。见面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可别怪我。”
说完这几句话,他就走了出去。
我还有许多漫长的时刻需要等待。为了打发时间,我翻看了一下来信。其中有一封是贝特里奇寄来的。
我连忙打开信。出乎我的意料,信里一开始就抱歉地告诉我,说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紧接着又出现了那个无时不在的埃滋拉?詹宁斯!他在出车站的路上拦住了贝特里奇,打听我是谁。知道了这一点后,他向他的主人坎迪先生提到见到我的事。坎迪先生听说后,跑到贝特里奇那儿,表达他没有见到我的遗憾。他有事想找我谈谈;并请我下次去弗利辛霍的时候告诉他一声。除了唠叨了一些贝特里奇特有的哲理之外,信里就只有这些内容了。热心、忠实的老头承认,他“只是想给我写”而写的这封信。
我把信塞进了口袋,一会儿就忘了,一心只想着就要与雷切儿的会面。
教堂的钟刚敲三下,我就把布罗夫先生的钥匙插进了门锁里。我踏进花园,从里面把门关好之后,我觉得有些心虚,不知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我偷偷看了看两边,疑心花园哪个角落里会有想象不到的目击者。什么都没出现。所有的道路上都空无一人;只有小鸟和蜜蜂看见了我。
我穿过花园,进入暖房;然后穿过小休息室。我刚把手放到门上,就听见屋里传来几下琴声。我住在她母亲家里时,她时常这样弹琴消磨时间。此时此刻,今非昔比,我不禁哆嗦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我鼓起了勇气,打开了门。
我刚在门口一露脸,雷切儿就从琴边站了起来。
我随手关上了门。我们隔着整个房间默默地对视着。她站起身的动作,似乎是她惟一能做到的动作。她全副的精力似乎都用在盯着我了。
我有点担心我出现得太突然了。我向前走了几步,嘴里轻声喊道,“雷切儿!”
我的声音使她恢复了知觉,脸上也有了血色。她也向前走了几步,仍然没有吭声。她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向我靠近,似乎是在一种违背意愿的东西的驱使下做出的;她脸色微红,眼里重又放出光芒。我忘了是为什么上这儿来的;我忘了自己的好名声所蒙受的猜疑;我忘记了我应该记住的一切——过去、现在和将来。我什么也看不见,眼里只有我爱的这个女人向我越走越近。她颤抖着站不稳。我再也控制不住了——我将她搂在怀里,吻遍了她的脸。
刹那间,我以为她也在吻我,似乎她也忘记了一切。我几乎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她最先的反应使我意识到她没有忘。她惊恐地大叫一声推开了我,那声音之响,恐怕我都喊不出来。我看见了她眼里仇恨的目光;看见了她嘴角带着的轻蔑的样子。她从头到脚地看看我,就像我是个冒犯了她的陌生人。
“你这个懦夫!”她说道。“你这个卑鄙、下流、无情无义的懦夫!”
这就是她一开口说的话!她对我使用了一个女人叫男人最无法忍受的话。
“我还记得,雷切儿,”我说道,“在我得罪你的时候,你会采用比现在庄重的方式告诉我。请你原谅。”
我感觉到的痛苦可能从我的声音里流露了出来。我的话一说完,她的眼睛本来已转向了一边,这会儿又不情愿地看向我。她低声地回答了我,我倒还从未见过她的举止能突然这样变过来。
“或许我有理由这样做,”她说道。“你干了那样的事之后,又用这种手段来见我,这是男子汉的所做所为吗?你寻找出我的弱点来尝试是一种懦夫的行为。你趁我不防让你吻,这简直是胆小鬼的行为。可这只是一个女人的看法。我应该知道你不会这样看的。我要是能控制住自己,什么也不说就好了。”
这种道歉比侮辱更难忍受。就是最下贱的男人也会觉得丢尽了颜面。
“要不是我的名誉落在你的手上,”我说道,“我会马上就走,决不再见你。你说我做了那事。我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你问我?”
“我问这事。”
“我一直没把你干的那丑事说出来,”她回答说。“我为此遭受了磨难。难道你还有脸问我你做了什么?你就是这样感恩的吗?你曾经是位绅士。我的母亲喜欢你,而我更加喜欢你……”
她说不下去了。她倒在一张椅子上,转过身去,用手捂住了脸。
我等了一会儿才敢再开口。在等的这会儿工夫,我不知道我的哪种感觉更强烈一些——是她固执地加在我身上的耻辱,还是我为了维护自尊不想再和她打交道的决心。
“要是你不肯先说,”我说道,“我就要说了。我到这儿来是要跟你谈件正经事。你肯听我说吗?”
她既没动,也没回答。我没再请求,也没再向前靠近。我带着和她一样固执的傲气,告诉了她我在激沙滩的发现,以及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我简要的叙述只占去了一点时间。她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耐住性子。我的将来很有可能在于我在那一刻沉不沉得住气。现在到了验证布罗夫先生的理论的时刻了。出于想证明这一点,我绕到了她的前面。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说道。“这使我不得不又提到那个令人痛心的问题。罗珊娜?史柏尔曼把睡衣给你看过吗?是,还是不是?”
她霍地跳起身,向我迎面走来。她的眼睛在我脸上搜索着,似乎在上面发现了她以前没发现的东西。
“你疯了吗?”她问道。
我仍然控制着自己。我静静地说道,“雷切儿,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她继续说她的,没注意到我问的问题:
“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是不是担心我会影响你的将来?听说你父亲死后你成了一个富翁。你是来赔我的钻石的吗?你来这儿不感到羞耻吗?这就是你假装无辜,还编造了有关罗珊娜?史柏尔曼的故事的秘密吗?你这一次的鬼把戏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我打断了她的话。我无法再忍了。
“你冤枉了我!”我勃然大怒道。“你怀疑我偷了钻石。我有权知道,我一定要知道,这是为什么!”
“怀疑你!”她也气愤地叫了起来。“你这坏蛋,我亲眼看见你拿走了钻石!”
这突如其来的揭露立刻就推翻了布罗夫先生的推论,使我惶然不知所措。我虽无辜,可在她面前还是说不出话来。在她眼里,在任何人眼里,我一定像是个被人揭穿了老底的罪人。
她从我的尴尬和她的胜利中让了一步。我突然不说话看来吓着了她。“我当时原谅了你,”她说。“我现在本还是可以原谅你,是你自己逼我说的。”她转过身,似乎要离开房间,可是走到门口又犹豫了一下。“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出自己的丑?”她问道。“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叫我难堪?”她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看在上帝的份上,说呀!”她动情地喊道。“你要是还有同情心的话,别让我这样糟贱自己!快说出来,然后把我撵出去!”
我向她走过去,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好像是想留住她,说得更清楚一些。我一听见她说到亲眼目睹的铁证,心里就糊涂了,连自己也怀疑起自己来。我拉起她的手;我想斩钉截铁地说几句。可我说出口的竟是,“雷切儿,你曾经爱过我。”
她颤抖了一下,把脸扭向了一边。她的手无力地在我的手中发抖。“放手,”她虚弱地说道。
我的触摸和我刚才进来时说话的声音,似乎对她产生了同样的效果。在她骂过我胆小鬼,骂过我贼以后,我一握住她的手,就又可以左右她了!
我轻轻地把她拉回到屋子的中间。我使她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雷切儿,”我说道,“我无法解释我要向你说的话里面的矛盾。我只能说说你刚才说到的事实。你亲眼看见了我,见我拿走了钻石。上天作证,我是第一次知道是我拿走了钻石!你还是怀疑我吗?”
她既不理睬,也没听见我说什么。“放开我的手,”她虚弱地重复道。她只这样回答我。她的头倒在了我的肩膀上;她的嘴里一边说着,手却不知不觉地抓紧了我的手。
我不敢再提那个问题。但我已失去了耐性。我今后还能不能在正直的人当中挺起头来做人,就要看我是不是能使她全部说出来了。我惟一的希望就是看她会不会忽略了一些地方——也许只是些细节,但经过仔细的调查,可能最终会洗脱我的罪名。我确实还抓着她的手。我确实在尽力以昔日那种同情和信心在跟她说话。
“我想问你一件事,”我说。“我希望你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从我们互道晚安,到你看见我拿走钻石。”
她从我肩膀上抬起了头,并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欧,为什么要旧事重提!”她说道。“为什么要旧事重提!”
“我会告诉你为什么,雷切儿。你是受害者,我也是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