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三章第三个故事 (8)
她的头倒回到我的肩膀上,眼睛里涌出了泪水,顺着脸颊慢慢的流了下来。“欧!”她说道,“我难道不这样想?我难道没像你现在这样试过?”
“你独自试过,”我回答说。“可你没试过让我来帮助你。”
这些话好像激起了她一线希望,我自己也觉得有希望。她非常温顺地回答我的问题,而且还动了脑筋;她愿意把知道的全告诉我。
“我们从互道晚安后开始吧,”我说道。“你是上床了,还是坐在那儿?”
“我上床了。”
“你注意时间没有?很晚了吗?”
“不太晚。我想大概是十二点左右。”
“你睡着了吗?”
“没有。我那晚睡不着。”
“你不安吗?”
“我在想你。”
这回答几乎叫我失魂落魄。她说话的语气比说的话还要使我心动。我只能停了一会儿,才能继续说下去。
“你屋里点灯了吗?”我问道。
“没有——只是我后来起来,才又点的蜡烛。”
“你上床了后有多久?”
“我想,有一个小时。大约是在一点。”
“你离开了卧室吗?”
“我是打算离开。我穿上睡衣;然后去我的客厅去拿一本书……”
“你打开了卧室的门吗?”
“我刚刚打开。”
“可你并没进客厅?”
“没有——我被阻拦住了。”
“是什么阻拦了你?”
“我看见门缝下面有光;还听见走过来的脚步声。”
“你被吓着了吗?”
“那时还没有。我知道我母亲睡不好觉;而且我记得那晚上我母亲曾尽力劝说我,把钻石交给她保管。我当时觉得她没有道理这么担心;我猜是她来看我睡了没有,如果没睡,要对我说钻石的事。”
“你怎么做呢?”
“我吹灭了蜡烛,让她以为我已睡了。我自己也没道理——我一门心思要把钻石放在我选择的地方。”
“吹灭蜡烛后你上床了吗?”
“我来不及上床。我刚吹灭蜡烛,客厅的门就打开了,我就看见了……”
“你看见了?”
“你。”
“和平时穿得一样?”
“不是。”
“穿着我的睡衣?”
“穿着睡衣,手里还拿着你卧室里的蜡烛。”
“一个人?”
“一个人。”
“你能看见我的脸吗?”
“是的。”
“很清楚?”
“非常清楚。你手上的蜡烛照清楚了你的脸。”
“我的眼睛睁着吗?”
“是的。”
“你有没有注意到它们很奇怪?有没有发呆发直的表情?”
“没有那样的情况。你的眼睛很亮——比平时还亮。你看了看屋里四周,似乎知道你到了你不该来的地方,好像是怕被发现。”
“我走进房间时,你注意了一个地方没有——你注意到我是怎么走路的吗?” “你像平时一样的走法。你一直走到屋当中,然后才停下来,看了看四周。” “你第一眼看见我后是怎么做的?”
“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呆住了。我说不出,喊不出,我甚至无法动弹去关上我的房门。”
“我能看见你站的地方吗?”
“你本来能看得见。可你一直没朝我看。用不着问这个问题。我肯定你没看见我。”
“你怎么能肯定呢?”
“你要是看见我醒着,正看着你,你还会拿钻石吗?你还会在那之后装模作样吗?你现在还会来这儿吗?别让我再说那些了!我只想安静地回答你的问题。帮我尽量保持平静。接着再说别的吧。”
她是对的——各方面都是对的。我继续问别的问题。
“我走到屋当中,停在那儿之后,又做了什么啦?”
“你转过身,一直走到窗户边的角落里。我的印度橱就在那里。”
“我走到柜子跟前一定是背朝着你的。你是怎么看见我正在做什么呢?”
“你一动,我也动了。”
“是为了看清我的手在做什么吗?”
“我的厅里有三面镜子。你站在那儿干的一切都从镜子里反射了出来。”
“你看见什么啦?”
“你把蜡烛放在柜子的顶上。你把抽屉一格格打开,又一格格关上,一直找到我放钻石的那个抽屉。你朝打开的抽屉里看了一会儿。然后你把手伸进去,拿出了钻石。”
“你怎么知道我拿出了钻石?”
“我看见你把手伸进抽屉。等你把手拿出来时,我看见了你手指间那颗钻石发出的光芒。”
“我的手又回到抽屉去没有,比方说关上它?”
“没有。你右手拿着钻石;左手从柜顶上拿起了蜡烛。”
“那之后我又看了看周围没有?”
“没有。”
“我马上离开了房间吗?”
“不是。你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我从镜子里看见了你的脸。你看上去像是在思考,而且对自己的想法不太满意。”
“后来呢?”
“你突然站了起来,直接走出了房间。”
“我随手关上了房门吗?”
“没有。你很快就走到了走廊上,门没有关。”
“然后呢?”
“然后你带来的光消失了,你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黑暗中只剩下我一个人。”
“从那时到全家知道钻石丢了这之间发生什么事没有?”
“什么也没发生。”
“你肯定吗?你可能会睡着了一会儿。”
“我一点儿没睡。我根本没回到床上去。到早上,潘尼洛浦照老时间进来之前,什么也没发生。”
我放开她的手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我能提出的问题都已回答了。我想知道的每一个细节都摆在了我的面前。我甚至想到了梦游和喝醉酒,可这些念头都被证明不可能,这一次还是证人亲眼目睹。下面该说什么?做什么?黑暗中冒出偷窃这一可怕的事实,明明白白的摆在我的面前!我在激沙滩发现罗珊娜?史柏尔曼的秘密时,我眼前是一片黑暗。我求助于雷切儿本人,从她嘴里听到那晚可怕的事之后,我的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这一次,她先打破了沉默。
“怎么样?”她说道,“你问过了,我也回答了。你使我对这事怀有希望,是因为你还怀有希望。现在你怎么说?”
她说话的语气使我意识到,我对她的影响力又消失了。
“我们一起看过生日那晚发生的事,”她继续说道;“那时我们就可以相互理解了。你做到了吗?”
她冷酷地等待着我的回答。我在回答她时犯了一个大错——我失去了自我控制,而显露出了我的绝望。我匆忙而又无用地责怪她不早告诉我真相。
“你要是早告诉我的话,”我开口说道;“你要是照常理解释一下……”
她气得大叫一声打断了我的话。我刚才说的那几句话看来激怒了她。
“解释一下!”她重复道。“欧!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吗?我伤心欲绝时宽恕了他;我要身败名裂时还掩护了他;而他——偏偏是他——现在跑来对我说,我该早点儿解释一下!我如此信任他,如此爱他,如此朝思暮想着他;而他却奇怪我没有一见着他就揭穿他的老底:‘我的心肝宝贝,你是个贼!我敬爱的英雄,你趁黑摸进了我的屋里,偷走了我的钻石!’这就是我早该说的。你这个坏蛋,你这个下流、下流、下流的坏蛋,我宁可失去五十颗钻石,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看见你的脸!”
我拿起了帽子。为了她——是的!老实说——是为了她,我一句话没说的转过身,打开了我进来时走的那扇门。
“别忙!”她说道。“先别忙!看来我是需要解释一下。你留下来听一听。不然的话你就堕落到底了。”
看着她叫我心疼;听她说话也叫我心疼。我回她了一个手势——我只做得到这一点——表示我听她的。
我走了回去,默默地坐了下来。她脸上气出的红色开始消退了。她等了一会儿,稍稍平静了一下自己。等她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可以看得出她只有一种感觉。她说话时不看我,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腿,眼睛盯着地上。
“我本该向你解释一下,”她重复着我的话。“你会明白我试还是没试过。我刚才说了,你离开我的客厅后,我没睡觉,没有回到床上去。没有必要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你不会明白的——我只告诉你我醒悟过来后是怎么做的。我没惊动家里人,没把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其实我应该这么做。尽管我亲眼目睹,可我太喜欢你了,所以不相信——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有这种可能,而心里也不承认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贼。我想了又想——最后决定给你写封信。”
“我根本没收到信。”
“我知道你没收到信。等一会儿你就知道是为什么了。我的信没打算公开说什么。它就是落到别人手里,也不会毁了你的生活。信上只是用你能懂的话提到我知道你欠着债,而且我和我母亲都很了解你,知道你要用钱时是不择手段的。你一定还记得那法国律师的来访,也知道我是指什么了。看完这你要是有兴趣继续读下去的话,你会看到我要帮你(我们之间用不着多说!)。我要尽我可能地拿出一大笔钱来。我本来会这样做的!”她大声叫着,脸色又红了起来,眼睛又看向了我。“我要是没别的办法弄到这笔钱的话,我会亲自抵押出这颗钻石的!我就是这样给你写的。不!还不止这些。我让潘尼洛浦在没人的时候把信送给你。我计划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而让客厅整个上午都空敞着门。我盼望着——一心盼望着!——你会利用这个机会,悄悄地把钻石放回到抽屉里去。”
我想开口说话。她急不可耐地抬起手,拦住了我。在她反复无常的变化中,她又开始生气了。她站起身向我走过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继续说道。“你想提醒我你根本没收到我的信。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把它撕了。”
“为什么?”我问道。
“理由很充分。我宁愿把它撕了,也不愿意扔给向你这样的人!那天一早我首先听到的是什么消息?我刚计划好就听说了什么?我听说你——你!!!——就是第一个去请来警察的人。你积极,你打头;你比任何人都尽力地去寻找那颗珠宝!你自己偷了钻石,你居然还跑来问我钻石是怎么丢的;而那颗钻石却一直都在你的手上!眼看你这副可怕的虚假面目,我把信撕了。即使是在那时——即使是在我被你请来的警察盘查得要发疯的时候,我内心的迷恋扔使我不会出卖你。我对自己说,‘他在家里每一个人面前都装得很像。我倒要看看他在我面前能装得了吗。’有人告诉我你在阳台上。我去了阳台。我强迫自己看着你;我强迫自己对你开口。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我本可以回答说,我每一个字都还记得。可在那个时候,回答这些还有什么用处?
我怎么能告诉她,说她的话使我感到惊讶,我只当她是神经紧张,我甚至一瞬间怀疑她是不是和我们一样弄不懂钻石是怎么丢的,而我却一点儿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无法证明我的无辜,我怎么能使她相信,她在阳台上对我说话时,我和完全的陌生人一样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你是会忘;我可还记得,”她继续说道。“我知道我说过什么话,因为我说之前反复考虑过。我一次次给你坦白的机会。我能说的都说了——只差没告诉你,说我知道你做了贼。你回报我的竟是假装惊讶地看着我,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就像你今天这样看着我;就像你现在这样看着我!那天早晨我离开了你,终于看清了你的为人——你是个天底下最下流的坏蛋!”
“如果你那个时候说出来了,你可能在离开的时候,雷切儿,就会知道你残酷地错怪了一个无辜的人。”
“我要是在别人面前说出来了,”她怒气冲冲地反诘道,“你会一辈子丢人!我要是只对你说,你会像现在这样抵赖!你觉得我该相信你吗?如我所见你干的那事及在那之后的行为,你会不说谎吗?我再说一遍,在经历了亲眼目睹你可怕的偷窃行为之后,我害怕再听你撒谎。你说起来好像这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误会!好吧!误会结束了。事情解决了吗?没有!事情还是老样子。我现在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找到了睡衣,不相信罗珊娜?史柏尔曼的信,不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你偷了钻石——是我看见的!你假装帮助警察——也是我看见的!你把钻石抵押给了伦敦的钱商——我可以肯定这一点!你把你干的丑事抛到无辜人的身上!你第二天早上就带着你的赃物跑到了欧洲!在这一切欺骗之后,你还可以做一件事。你可以带着最后一个谎言来到这里,对我说我冤枉了你!”
要是我再待一会儿,我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今后让我后悔的话来。我走过她的身边,再次打开了门。她再次疯狂地抓住我的胳膊,挡住了我的去路。
“让我走,雷切儿,”我说道。“这对我们都好。让我走吧。”
她在门口把我向回拖,胸口气得一鼓一鼓的,急促的呼吸气息几乎碰到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