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钻石失窃 (7)
夫人注意到了这一变化,并询问我对这事的看法。我尽力掩饰,说她可能是健康问题,这才把医生请来了。医生说她是太紧张,并怀疑她是否能再干佣人的工作。夫人提出把她转到内地,到我们一个农场去换换空气。她眼泪汪汪地恳求让她留下。我也费尽了口舌,劝夫人再留下她试试。其结局(如您将看到的)证明了,这是我所提过的最糟糕的建议。我要是能稍稍预知一点未来,当时我就一定会亲手把她拉出那个家。
二十日,高德弗利先生捎信来。他打算在弗利辛霍停一晚,与他父亲商谈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第二天下午,他将和他两个姐姐一起,在晚饭前骑马赶到我们这儿。随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只精致小巧的瓷首饰盒,是送给雷切儿小姐以表心意的。弗兰克林先生只送给她一只很平常的坠饰盒,还不值那首饰盒一半的钱。而我女儿仍旧对他有信心,这正是女人的固执。
谢天谢地,我们终于讲到生日的前夕了!我想,这一次您一定承认,我已交代完了,没有再拖延时间。打起精神来!我这里还有一章。重要的是,这一章将带您直接深入到故事里去。
六月二十一日,雷切儿小姐生日那天,拂晓时乌云满天。到了晌午,天才放晴。
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我们照例跟往常一样聚在下房里,向雷切儿小姐赠送些小礼物,并由我代表大家,发表一年一度的例行贺词。我采取女王召集议会的形式——就是说,每年都说同样的话。演说之前,我的祝词吸引着大家,就像是从未说过似的。等我说完之后,大家发现没什么新内容,虽然会嘟囔一阵,可还是企盼着明年会有新的内容。厨房里的人和议会里的人是同样易于管理的,这就是它的寓意。吃完早饭,弗兰克林先生和我私下商量了一番月亮宝石的事情,因为已到了该从弗利辛霍的银行里取出来,交给雷切儿小姐的时候了。
那天早上,弗兰克林先生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不知是因为他想挽回对表妹的爱而又遭到拒绝呢,还是因为他性格上的矛盾越来越深,使他经常休息不好。他每分钟都在改变主意,盘算怎么处理这颗钻石。至于我呢,我是主张实事求是。既然没出什么事,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去惊动夫人,更没有理由推卸弗兰克林先生的责任,因而不把钻石交到他表妹手里。这是我的看法;翻来覆去地考虑之后,他也不得不采取我的看法。我们决定等他吃完中饭,他就骑马到弗利辛霍去把钻石取会来,兴许还可以同高德弗利先生和两位小姐结伴回来呢。
商量妥当以后,我们这位少爷又回到雷切儿小姐身边去了。
他们花了整个上午和下午一部分时间,干那个没完没了的装饰门的工作。潘尼洛浦在一旁按他们的指令调颜料。快要吃饭时,夫人用手帕捂着鼻子,从那个房间进出了好几次,也没能说服他们停下手里的工作。忙到下午三点钟,他们才脱下围裙,放了潘尼洛浦,还亲自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干净。他们要做的工作总算做完了——他们已经在生日这天把那扇门装饰完工了。他们因此而感到非常得意。我必须承认,那些怪兽呀、爱神呀什么的确实很美,就是数量多了些,花卉和图案上到处都是。它们的行为颠三倒四,您看完几小时后,它们还会令人难受地盘踞在您脑海里。我还要告诉您,潘尼洛浦干完上午的活后,就病倒在后面的厨房里。她并不是对那调料不恭。不是的!只是它干了后奇臭难闻; 如果艺术需要这样的牺牲——尽管是我的女儿——我还是要说,让艺术见鬼去吧!
弗兰克林先生匆匆吃了点中饭,就骑马赶到弗利辛霍去了。他跟夫人说是去接他的表哥表姐。其实呢,只有我跟他两人知道,他是去取月亮宝石。
生日宴会是较隆重的庆典,我必须站在餐具柜前,指挥和安排一切。弗兰克林先生走后,我有很多的时间思考。我取出了酒,安排好将要在桌旁侍奉的男女佣人之后,趁他们还没到,我想去休息一会儿。我想再翻翻前面提到过的那本书,它能调整我的身心。我正想得出神(并没有睡着),突然被外面得得的马蹄声惊醒。我走到门口,正遇上弗兰克林先生和他三个表兄妹一行人。送他们来的还有艾伯怀特先生的一个马夫。
说也奇怪,高德弗利先生跟弗兰克林先生真是无独有偶,心情也跟平时不一样。他照例客客气气的跟我握握手,说很高兴见我穿戴得这么整齐。不过他愁容满面,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当我问起他父亲的身体时,他只回了句“跟往常一样。”艾伯怀特家这两位小姐倒是欢天喜地,大不一样。她俩的个子跟她们的兄弟差不多。金黄的头发,红红的脸蛋,从头到脚都显出健康与活力,精力旺盛极了。可怜的马驮着她们四蹄直打颤。她们没等帮忙,就从马鞍上跳了下来。我敢说,她们在地上弹了一下,似乎她们是用橡胶做的。这两位小姐无论说什么话,都先“欧”的大叫一声;无论做什么事,手脚都重得要命;她们不分场合,随时都在嘻嘻哈哈,尖声叫嚷。我看,她们简直是捣乱分子。
在这两位小姐的嚷嚷声中,我趁机在厅里跟弗兰克林先生私下说了几句话。
“钻石安全地取回来了吗,先生?”
他点了点头,拍拍胸前的口袋。
“您见到什么印度人没有?”
“影子都没见到一个。”说完这句话,他就问夫人在哪里。听说是在小化妆室里,他就径自走了进去。刚去不到一分钟,铃就响了,夫人打发潘尼洛浦去找小姐,说弗兰克林先生有话要对她说。
半小时后,我正走过大厅,忽听得小客厅里传来一阵高声尖叫。我倒并不着慌,因为我一听就知道是艾伯怀特家的小姐那带“欧”的叫声。不过我还是假装去问问开饭的事情,走进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只见雷切儿小姐呆站在桌边,手里拿着上校那颗倒霉的钻石。她的身边,那两个捣乱分子一边一个跪在那儿,贪婪地盯着宝石,每发现它折射出一束不同的光,就尖叫一声。高德弗利先生站在桌子的另一头,像个孩子似的拍着手,轻声赞道:“太好了,太好了!”弗兰克林先生坐在书架旁的椅子上,扯着自己的胡子,焦急的望着窗口。窗口站着一个人,就是他正看着的人——夫人,她手里拿着上校遗嘱的副本,背对着大家站在那儿。
我请示过以后,她转过身来。我发现她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嘴角也抽紧了。
“过半个钟头,你到我房里来,”她开口说道,“我有话跟你说。”
说着她就走了出去。事情很明显,她一定也在暗自想着,上回我和弗兰克林先生在激沙滩上商量了半天也解决不了的那个问题。月亮宝石这件礼物,到底是证明她过去亏待了她哥哥呢?还是说明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缺德呢?这些严重的问题叫夫人难以回答,而她的女儿,手拿上校的礼物站在那儿,却一点也不了解上校的为人。
我还没出房,雷切儿小姐叫住了我。“瞧,迦百里尔!”她边说边把宝石拿到窗口透进的一缕阳光下给我看。
老天爷!真是颗了不起的钻石!足足有一枚千鸟蛋那么大。散发出的光彩就像中秋的月光一般。您往宝石里一看,只见一片黄澄澄的深渊,吸住了您的眼睛,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了。当您把它拿起来,它就像云霄一样深不可测。我们先把它放在太阳光底下,随后把房间里的光遮住,在黑暗里,它从深处发出一种月色的光芒。怪不得雷切儿小姐给迷住了;怪不得她两位表姐要嚷嚷;我也感到如此的震撼,而与那两个捣蛋鬼一样大声地“欧”了一声。我们当中,只有高德弗利先生照旧很冷静。他搂着他两个妹妹的腰,看看钻石,又看看我,说道,“是碳,贝特里奇,我的老朋友,只不过是块碳!”
他的异议,我想,是在教导我;而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吃饭的事。我要赶紧去招集我楼下的人马。走出房时,我听见高德弗利先生在说:“贝特里奇这老头,我真喜欢他!”他能拥着自己的妹妹,朝雷切儿小姐送着秋波,嘴里又说着赞美我的话,就好像他的爱是取之不尽的。弗兰克林先生和他一比,简直是个道地的蛮子。
半个小时后,我按照要求,到夫人房里去了。
我跟女主人谈的,大致上就是我和弗兰克林先生在激沙滩上谈的老话。不同的是我没告诉她来过变戏法的人,免得引起她的惊慌。我临走之前就明白了,夫人认为上校完全是存心不良,因此她打定主意,一有机会,就把月亮宝石从她女儿手里拿掉。
回我房间去的路上,我遇见弗兰克林先生。他问我有没有看见他表妹雷切儿。我回说根本没看见。他又问我能不能告诉他,他表哥高德弗利在哪儿?我还是不知道。可我怀疑,高德弗利表哥离雷切儿表妹一定不远。显然弗兰克林先生也是这么想。他用力扯着自己的胡子,走进书房,把自己关在房里。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其意思不言而喻。
我一直忙着准备生日宴席,最后才开始打扮自己,准备迎接客人。我刚穿上那件白背心,潘尼洛浦就跑来了。她装作替我把那几根头发刷平,把我的白领结拉整齐。看她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分明是有话要对我说。她在我那光秃秃的头顶上吻了一下,轻声说道:“爸爸,有件新闻要告诉您!雷切儿小姐拒绝他了。”
“他是谁啊?”我问。
“还不是妇女委员会的那个人,爸爸,”潘尼洛浦说。“那个卑鄙阴险的家伙!我真恨死他了,居然打算抢弗兰克林先生的位子!”
我本想替这位出类拔萃的慈善家辩护几句,可是喘不过气来。潘尼洛浦正替我整领带,她把感情的力量都用在了手指上,差点把我勒死。
“我看见他带着她一个人去了玫瑰园,”潘尼洛浦说,“我就躲在矮树丛后面,看他们出来后会怎么样。他们去的时候,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回来的时候,两人各走各的,冷冷冰冰,谁也不理谁,我看得很清楚。我这辈子从没这么高兴过!世界上到底还有个不吃高德弗利先生那一套的女人!如果我是位小姐,我也不吃那一套!”
我听到这儿本来又想替他辩护一下,可是我女儿这时又拿起了发刷,使劲在我头上刷。如果您是秃头,您就会明白她是怎样拿我解恨的了。如果您不是秃头,那就不说了。快感谢上帝,您头上有防刷的东西。
“走近那边的矮树丛后,高德弗利先生站住了,”潘尼洛浦继续说道,“他说,‘你看我还能像没事人似的待在这儿吗?’雷切儿小姐倏地回过头来。‘你既然接受了我母亲的邀请,’她说,‘你就要在这儿见见她的客人。除非你存心想丢我们家的脸,否则你一定要待在这儿!’她往前走了几步,又轻声说了一句:‘我们把这事忘了吧,高德弗利,我们依旧是表兄妹。’她把手递给他,他吻了一下。随后她就撇开他走了。他低着头,独自发呆。您决没见过像这样垂头丧气的人。‘真丢人!’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随后,他抬起头,朝公馆走去。‘真丢人!’——如果这是他对自己的看法,那倒一点不错。我敢说,他的确是太丢人了。爸爸,这件事的结局就像我一直跟您说的,”潘尼洛浦大声叫着,一边用刷子刷了最后、也是最痛的一下。“弗兰克林先生才是她的心上人!”
我拿过刷子,想开口重新申辩。您不得不承认,我女儿确实有两下子。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马车车轮的声音,只好停了下来。头一批客人已经到了。潘尼洛浦立刻奔了出去。我穿上外套,朝镜子瞧了瞧,只见我的头顶红得像龙虾,不过除此之外,我的穿着,对于一个出席晚宴的男人来说,无可挑剔。我走进大厅,正好赶上通报头两个客人。您用不着留意他们,他们只是慈善家的父母——艾伯怀特先生和夫人。
紧接着艾伯怀特夫妇之后,客人陆续到齐了。包括主人家在内,总共是二十四位。等大家都坐好后,弗利辛霍教区长起身致词,场面颇为壮观。
我用不着把客人的名字一一列举出来烦您,因为您不会再见到这些名字了。然而,在我的叙述中有两位是例外。
这两位分坐在雷切儿小姐两旁,她是这天的女王,自然是这个聚会中最引人注目的人。在这种场合,她把那件美妙的生日礼物——月亮宝石戴在身上,更使她成为众目睽睽的焦点。它使得周围的一切都相形见绌。她拿到宝石时,它还没经过镶嵌。那个通才——弗兰克林先生用他灵巧的手指,用一点银线,在她白衣服的胸口上,做了一枚胸针来固定它。人人都为它的硕大和美丽而倾倒,只有两人说话有些与众不同。他们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坐在雷切儿小姐左边和右边的那两位。
坐在她左边的客人是弗利辛霍来的医生,坎迪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