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鬼 (1)
阿都尔村的那座房子，乍一看其外表，并没有使人感到富丽堂皇的地方，你会禁不住问，这怎么会是富有的基 督山伯爵的住所呢?但这种朴素的情调正是主人的用意所在。他刚入住时就曾吩咐过屋子的外表不允许有任何改变，从房子内部的种种摆设看，也能反映出这一点。确实，只要一进大门，这一点便会鲜明地表现出来。伯都西奥先生在这一方面充分体现了他在陈设布置方面的情趣和执行的高速度。从前安顿公爵曾经在一夜之间便砍掉了整条大马路两旁的全部树木，路易十四曾为此大为恼火；伯都西奥先生则用不到三天的时间在一座光秃秃的前庭里栽满了白杨和枝叶纵横的大枫树，使房前屋后绿树成荫；一般在房屋的前面都有一条半掩在杂草中的石子铺成的路，然而在这里却是一条青草铺成的走道，就连这条走道也是在那天早晨铺成的，草叶上还点缀着一些闪闪发光的露珠。
不光是这些，伯爵在许多方面都做了具体布置，他曾经给伯都西奥画了一个图样，在上面标明了每一棵树应该栽在什么地方以及那条代替石子路的青草小道应该修多宽多长。经过这一番改造装饰，这所房子完全变了样，四周绿树环绕，连伯都西奥也几乎认不出它了。管家原本并不反对把花园修整一下，但伯爵已经明确地吩咐过不许碰花园里的任何东西，因此伯都西奥只得把他的精力倾注到另一方面，在候见厅、楼梯上以及壁炉架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朵。能够表现出主人学识渊博、指挥有方、管家办事得力的还有一点，那就是：这座房子已经二十年没有人住了，在前一天的晚上这里还是一片凄清阴暗，这里的空气几乎使人作呕，那仿佛是几十年前已经酝酿的年深日久的气息，然而在第二天，这里却焕发出勃勃的生机，整座屋子散发着屋主人所喜爱的芳香，连光线也是他所喜爱的。
每当伯爵外出回来的时候，他只需要伸出手便可以拿到他所喜爱的书和武器；他可以将目光停留在他所喜爱的图画上；那条他所喜爱的小狗也会摇头摆尾地围着他的脚打转以迎接他的到来；小鸟则会唱出悦耳的乐曲来取悦他；因此这个沉默了许久的老房子，而今已像树林中的睡美人的宫殿一样，充满了生机。鸟儿在这里欢唱，花儿在这里盛开，是我们一度想起那曾经使我们流连忘返的地方，而当最后我们不情愿地离开时，则会把自己灵魂的一个部分留在这所房子里。仆人们正欢欢喜喜地在前庭里来回穿梭；有些是厨房里的，他们从前一天刚刚修好的楼梯上轻快地走下来；有些则是车房里的，他们正在为那一箱箱的马车零件编号，看上去这些东西已至少有五十年的历史了；马厩里的马夫此刻正亲切地和马说话，他们和蔼的态度简直比许多仆人对待他们主人的态度还要恭敬周到，马则用嘶鸣来回答马夫。
将近有两千多本书藉放在书斋里，分别排列在房间的两边。近代的传奇小说在这一边，即便是几天前刚刚出版的新书在这里也很有可能找到，这排有着金色和红色封面的书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书斋的对面是一间温室，各种盛满奇花异草的瓷花盆摆满了整个房间；一张弹子台摆放在这间色香奇妙的花房中央，绒布上的弹球还在，很明显刚才有人玩过。伯都西奥只有一个房间没动过，这个房间就在二楼的左角上，一座宽大的楼梯就在它的前面，在它后面还有一座暗梯可以上下，仆人们每当经过这里时都充满了好奇，连伯都西奥也对此感到有些恐惧。伯爵五点钟回到了阿都尔的别墅，阿里紧随其后，此时伯都西奥来迎接他，心中充满了不耐烦和不安，因为他既希望能得到伯爵的称赞，同时又生怕受到斥责。基 督山在前庭下车以后，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又回到房子里各处查看了一遍，但没有说一句话。他既没有表示赞赏，也没有表现出不悦的神色。在那个关闭着的房间的对面便是他的卧室，他一走进卧室便指着他第一次来看房子时就留意的那张花梨木小桌子的抽屉说：“我的手套至少可以放在那里。”
“先生，您愿意现在打开看一下吗?”伯都西奥满脸喜悦地说，“您可以在里面发现一副手套。”
在其它的各种家具里，伯爵都看到了他所要的一切——嗅瓶、雪茄烟、珍玩等等。“非常好!”他说。伯都西奥听到这赞许简直高兴得心花怒放，满面春风地退了出去——由此可见，伯爵对他周围的一切人的影响力有多么大。
六点整的时候，一阵马蹄声在大门口响起，我们的那位驻阿尔及利亚的骑兵上尉已经赶来了，他是骑着米狄亚来的。基 督山含笑在门口迎候他。
“我早知道第一个到的一定是我，”摩莱尔喊道，“我故意要比任何人早到您这里一分钟。裘丽和艾曼纽托我向您致意。啊，这里多么漂亮!伯爵，我不得不首先告诉你，我的马可要有人照顾啊。”
“您放心，我亲爱的玛西米兰，我的仆人知道的。”
“我的意思是带它到处一会，一路上它跑得像风一样快，现在它也要好好休息一会儿了。”
“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这是一匹价值五千法郎的好马啊!”基 督山说话时的口吻简直像慈爱的父亲对着儿子。
“您是不是有些后悔了?”摩莱尔问，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后悔?当然不可能!”伯爵答道，“如果那是一匹不太好的马，那我可真的要后悔了。”
“这马好得很呢，尽管夏多?勒诺先生和狄布雷先生都骑着部长的阿拉伯马，而且夏多?勒诺先生还是法国最好的骑手中的一员，然而他们却都被我抛在了后面。邓格拉斯夫人的马则紧跟在他们的背后，而她总是用每小时十八哩的速度飞驰着。”
“那他们都跟在您的后面吗?”基 督山问。
“您瞧!他们不是都来了吗!”这时两匹鼻子里仍在吐着气的马拉着一辆马车驶到了那敞开着的大门口，一旁还有两位骑在马上的绅士陪伴。一直到阶沿的前面马车才停下来，后面跟着两位骑在马上的绅士。男爵夫人刚从马车里下来，狄布雷便已经等候在车门前了。他将手伸给男爵夫人，男爵夫人则扶着他的手走下来。她扶手时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这一点只有基 督山才能感觉得到。的确，有什么东西可以逃过伯爵的眼睛呢?他看到邓格拉斯夫人将手中的一张小字条递到部长秘书的手里，那动作极其平稳熟练，可见并非是第一次。那位银行家从邓格拉斯夫人的后面走了出来，此时他脸色非常难看，仿佛他并不是从他的马车里出来的，相反是从他的墓穴里。邓格拉斯夫人飞快地将周围扫视了一圈，显然目光中充满了疑问和不可思议——这一眼光所表达的意思只有基 督山一个人能明白——她正好奇地看着前庭、廊柱以及整座房屋前前后后；可她尽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不致使自己面色发白，以免别人会识破这一点。她走到台阶上，对摩莱尔说：“阁下，如果您把我当作朋友的话，我想问您可否愿意出卖您那匹马?”
摩莱尔非常为难地露出一丝微笑，他将目光转向基 督山，好像是要求他想法从这种为难的情形中把他解救出来。伯爵明白他的用意。
“啊，夫人!”他说，“您为什么不向我提出这种要求呢?”
“对于您，阁下，”男爵夫人回答说，“我是什么要求都不必提的，因为我不管要什么，都可以从您那里得到。希望摩莱尔先生也能和您一样。”
“但很不幸，”伯爵说道，“摩莱尔先生是不能出卖这匹马的，因为这一点与他个人的名誉有关，这件事我可以作见证人。”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已经和别人打赌，说要在不到六个月的时间里把米狄亚驯服。您现在该明白如果他在六个月以前便把这匹马卖掉，他不但会因此而失去那笔赌金，同时也可能被人笑话说他胆小，要知道，这一点对于一个勇敢的骑兵队长可是十分不利的，即使他这样做是为了满足一位漂亮女子的需要，而且在我看来，满足一个漂亮女子的需要是这世界上最神圣的义务之一。”
“您现在该明白我的难处了吧，夫人。”摩莱尔说，同时用感激的目光望了伯爵一眼。
“照我看，”邓格拉斯面带一种十分勉强的微笑说道，“你的马也不少了吧。”尽管如此，他的语气中还是带有无法掩饰的粗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