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督山伯爵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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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凡兰蒂

第二十四章 凡兰蒂

壁炉架上的那盏灯仍然在燃烧,那浮在水面上的最后几滴油快耗尽了;灯罩现出一片淡红色的光芒,火焰在熄灭之前突然明亮起来,射出最后的摇曳的光;这种光,虽然是属于没有生命的东西的,却经常被人用来比喻人类在临死前最后的挣扎。一片昏黄惨淡的光笼罩着那青年女郎的身上的被毯和周围的帐子。街上的喧哗已经停止,四周是一片恐怖的寂静。这时,爱德华的房门被打开了,在门对面的镜子里,出现了一张我们曾注意过的面孔;那是维尔福夫人的面孔,她是来观察那药水的效力的。她站在门口听了一阵子,从那凄凉的房间里传来灯花毕剥声,于是她向桌子走过去,看凡兰蒂的杯子是否被喝完。我们前面已提过,杯子里还剩有四分之一的液体。维尔福夫人把它倒进炉灰里,并把炉火搅了几搅,使液体更容易吸进去;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洗涮那只杯子,用她的手帕抹干,把它放回桌上。

如果有人在那时往房间看,他便会发现维尔福夫人带着犹豫的神色走近床边,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凡兰蒂。那昏暗的灯光,深邃的宁静,深夜所引起的阴郁的思想,而特别是她自己的良心,这一切综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恐怖的感觉,那下毒者怕去看结果。最后她鼓起勇气,拉开帐子,俯下身来,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凡兰蒂。没有了呼吸;那半开半闭的牙齿已不再有气透出来;那洁白的嘴唇已不再发抖;那一双眼睛好像浮在浅蓝色的雾气里,而又长又黑的头发散在那蜡白的脸颊上。甚至维尔福夫人在凝视时,这个静止的面孔仍然是这样明显的表情;然后她壮起胆子拉开被子,把手压在那青年女郎的胸膛上。胸膛冷冰冰的,没有了心跳。她只感觉到自己手指上的脉搏在跳动,便打了一个寒颤,收回了她的手。一只手臂垂出了床外,——那样一只美丽的手臂,自肩膀到手腕似乎都是由一个雕刻师塑造出来的;前臂好像因为痉挛而有点变形,那只精致纤细的手,则伸着僵硬的直直的手指搁在床架上。手指甲已发青了。维尔福夫人不再怀疑,——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她完成了她最后一件可怕的任务。

房间里再也没有其他的事可做了,所以那下毒者悄悄地退出去,像是怕听到她自己的脚步声似的;但当她退出时,她仍然打开着帐子,被那神秘的死的场面吸引住了。正当那时,灯花又毕剥地爆了一声,把维尔福夫人吓了一跳,她打了一个寒颤,松手放开帐子。灯马上熄灭了。整个房间陷入可怕的黑暗,时钟那时刚巧敲打四点半。那下毒者立刻惊慌起来,摸索到门口,满怀恐惧回到她的房间。那种黑暗持续了两个钟头;然后,渐渐地,一片淡白的光从百叶窗里泄进来,终于照亮了房间里的物体。大概在这时,楼梯上响起了那护士的咳嗽声,她手里拿着一只杯子进来。对于一位父亲或一个情人,第一眼就可以看出一切,——凡兰蒂已经死了;但在这个受雇佣的人看来,她只是睡着了。“好!”她走到桌前,“她已喝了一部分药水,杯里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于是她走到壁炉前面把火生着了。虽然她离开了她的床,但她利用凡兰蒂睡眠所提供的机会,坐在一张圈椅上再打一个瞌睡。时钟敲了八声,唤醒了她。她奇怪她的病人怎么会睡了那么久,并惊惶地看见那只手臂仍然垂在床外,便向凡兰蒂走过去,这时才注意到那没有血色的嘴唇。她想把那只手臂放回床上,但那只手臂僵硬了,十分可怕,这绝瞒不住一个护士。她大喊一声,然后冲到门口,叫道:“救命呀!救命呀!”

“你怎么了?”阿夫里尼先生在楼梯脚下问,这正是他天天来看病的时候。

“出了什么事?”维尔福从他的房间里奔出来问,“医生,你听到他们喊救命了吗?”

“是的,是的,我们快点上去,是在凡兰蒂的房间里。”

但医生和父亲还没有赶到,二楼的仆人已跑进了那个房间,一看到凡兰蒂脸色苍白一动也不动地睡在床上,他们一起举手向天,像受了雷打似的呆住了。

“去叫维尔福夫人!去喊醒维尔福夫人!”检察官站在房门口喊,像不敢进去。但仆人们并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只是站在那儿看着阿夫里尼先生。阿夫里尼已跑到凡兰蒂那儿,双手抱起她。“怎么!这一个也,”他轻声说,轻轻地把她放下。“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您要到什么时候才厌倦呀?”

维尔福先生踉跄了一下,扑倒在地毯上。听到那医生的惊叫和那父亲的哭喊,仆人们都喃喃地祈祷着逃跑了。只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冲下楼梯,穿过长廊,奔入前庭,然后一切就归于寂静了。他们都已逃离了这座受天诅咒的房子。正在那时,维尔福夫人披着睡衣拉开门帘,在门槛上站了一会儿,好像是在询问房间里的人发生了什么事,并努力想流出几滴似乎不听从指挥的眼泪。突然间,她伸着双臂向那张桌子跳了一步。她看见阿夫里尼好奇地在检验那只她确定昨晚上已经倒空了的杯子。杯子里还有三分之一的饮料,正和她倒进炉火的一样多。即使是凡兰蒂的亡魂出现在那下毒者面前,她也没有现在那样惊慌。药水的颜色和她倒在杯子里的被凡兰蒂喝掉的一样;阿夫里尼既然在那么认真地作检查,这种毒药就肯定不能瞒过他的眼睛。这一定是上帝作出的奇迹,以致于她虽然十分小心,却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和证据来成为那件犯罪的线索。

当维尔福夫人像一尊恐惧女神似的站在原地,维尔福埋头在被毯里看不见周围的情景的时候,阿夫里尼为了更为清楚地检查杯子里的东西便踱到窗前,用手指尖伸进去蘸了一滴出来尝了尝。“啊!”他喊道,“没有用木鳖精,我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于是他走到凡兰蒂房间里一只由碗柜改成的药橱前面,从一只银盒里取出一小瓶硝酸,滴了几滴到那药水里,药水立刻变成血红色。“啊!”阿夫里尼喊道,他的声音夹杂着一位法官揭露实情时的震惊和一个学生解决了一个难题时的喜悦。维尔福夫人受不了了;她的眼前最初是火花乱迸,后来就变成漆黑一片;她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然后就消失了。一会儿以后,远处传来一个物体跌倒在地板上的声音,但谁也没有留意,那护士正在仔细地做化学分析;维尔福仍然沉浸在悲痛里;只有阿夫里尼用他的眼睛盯着维尔福夫人,注意她急忙地退出去。他掀起爱德华房门口的门帘,朝维尔福夫人的房间里看,便见她毫无生气地躺在地板上。“去帮助维尔福夫人,”他对护士说,“她好像病了。”

“维尔福小姐——”护士迟疑了一下。

“维尔福小姐已经不再需要帮助了,”阿夫里尼说,“因为她已死了。”

“死了!死了!”维尔福十分伤心地呻吟道,对于他那铁石心肠来说,悲哀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所以他的悲哀比别人更可怕。

“你说死了?”又有一个声音喊道,“谁说凡兰蒂死了?”

两个人调转头,看到摩莱尔脸色苍白,惊恐地站在门口。事情是这样的,摩莱尔按照平时的时间到达通诺梯埃先生房间的小门口。与以往相反的是,门竟然开着,由于没有拉铃的必要,他就走了进去。他在厅里等了一阵子,想叫一个仆人来带他去见诺梯埃先生;但没有一个人回答他,那座房子的仆人都逃光了。摩莱尔并没有感到特别的不安的理由,基 督山早已答应他凡兰蒂可以不死,而且直到那时,他一直是履行了他的诺言的。伯爵每天晚上给他送消息,那些消息在第二天早上就被诺梯埃所证实。可是,这种非同一般的寂静使他感到很惊讶,他叫了第二次,第三次,仍然没有人回答。于是他决定上楼去。诺梯埃的房间也像其他的房间一样敞开大门。他一眼就看到那老人像往常一样坐在他的圈椅里;但他的眼睛里好像表示着一种内心的恐惧,那种表情更从他的毫无血色的脸上得到了证实。

“您好吗?阁下。”摩莱尔问,心里感到某种不安。

“好!”老人闭上他的眼睛答道,但他的脸上却显示出更大的不安。

“您有什么心思,阁下?”摩莱尔又问,“您要什么东西,要我叫一个仆人吗?”

“是的。”诺梯埃回答。

摩莱尔伸手拉铃,但虽然他几乎拉断绳带,却仍然没有人答应。他转过去看诺梯埃;诺梯埃的脸更苍白了,表情也更加痛苦。

“噢!”摩莱尔喊道,“他们为什么不来?这屋子里有人病了吗?”

诺梯埃的两眼好像要从眼眶里突出来了。

“什么事呀?您把我吓坏了,是凡兰蒂吗?”

“是的,是的。”诺梯埃点头。

玛西米兰想说话,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差点跌倒,靠在壁板上。然后他指了指门口。

“是,是,是!”老人继续表示。玛西米兰冲进那座小楼,而诺梯埃的眼睛似乎在催:“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瞬间,那青年已穿过几个房间,终于到了凡兰蒂的房门口。他不必推门,门是大开着的。首先他听到了一声啜泣。他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黑色的跪着的人影与一大片白色的帐帷混在一块儿。一阵可怕的恐惧笼罩着他。那时,他听到一个声音说:“凡兰蒂已经死了。”而另一个声音像回声似的重复着:“死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