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早春时节,沉睡了一冬的北大荒慢慢苏醒了,连绵起伏的山峦仍然覆盖着片片白雪,然而,朝阳的一面冰雪已经悄悄地融化了,流淌出一道道控山水,当地人管它叫“桃花水”。
“桃花水”流动的季节,光明农场沸腾了。这里发生了建场以来最为轰动的一件大事,那就是著名舞蹈演员寒冰要回乡省亲。
其实光是寒冰省亲也没什么,关键是伴随着寒冰省亲而来的有从央视、省台、及垦区地市电视台的记者,从省厅到市县、农垦总局、管理局的相关部门领导一并随同前来,他们要在这里进行为期三天的寒冰成长经历片断的拍摄。
这次的拍摄计划原本是由央视一个节目组发起的,他们在为年度舞蹈大赛的金奖获得者寒冰拍摄专题片,其中需要一些她在家乡的镜头,有关部门在一个月前就安排下去了,今天他们终于如约踏上了家乡的土地。
让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家乡的重视程度和热情周到程度远远超过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在这个偏僻的只有三万人口小农场,从来没有来过省级以上的领导和电视记者,更别说是央视记者了,对于农场人来说,迎接他们的到来就跟迎接国宾没有什么两样,那可真是让百姓们关注和兴奋的大事,也就成为这些日子人们在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一个主要话题。
可巧,这个农场去年刚刚调来一位新场长,年约37岁,姓魏,新官上任还没有烧红一把火,得知央视来场拍摄寒冰专题片的消息后,激动得好几宿没睡着觉,他感到,自己大展宏图的时候到了,他要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好好造造声势,提升农场在外界的知名度。于是,农场成立了专项工作领导小组,对拍摄议程中所涉及到的所有场合地点及相关人物像过筛子一样地过了一遍,该更新的更新,该整修的整修,该调动的调动,不惜一切代价,让寒冰满意,让记者们叫好,给陪同的各级领导们脸上增光。
当新闻采访车队驶入光明农场地界的时候,两辆轿车早已等候在那里,他们打了个招乎由警车开道,前导车引路,之后是三台新闻采访车、五台高级轿车依次尾随。
冰儿和在峰乘坐在那台加长新闻采访车里,车内有冰儿的造型师、导演、导演助理,还有栏目主持人。
在峰的同行与其说是团里派来的,不如说是他自己主动请缨陪冰儿回来的,这一路,他都在照顾着冰儿。他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次的省亲对冰儿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不能让冰儿一个人面对那么多麻烦和困扰,他将尽自己的努力为冰儿分担点什么。
这一路上导演芬姐像排戏一样把整个省亲的议程、路线、发言时间、讲话稿一一讲述给冰儿,要求她把讲话内容背下来。刚起程时,冰儿对这场拍摄活动还是很热心的,她无限地憧憬着自己踏上家乡土地的那一刻。可是,随着导演的不断“说戏”,冰儿开始厌烦了,没等到家,她就想打退堂鼓了,连午饭都没吃进去。然而,既已上了“贼船”一切就由不得她了,不光是导演,造型师、摄像师、主持人、带队领导们个个都在摆布她,惟独在峰一直陪伴着跟她一起“遭罪”。
车队缓缓驶入场门,只见这一路彩旗招展,每一个路口和转弯处都有两名披挂整齐的警察在路边行礼指路,那种气势就好像国家接待外宾一样。车队所到之处畅通无阻,街道两旁是林立的店铺,嬉笑忙碌的人群,还有干净整洁的水泥路面。长长的车队像一条舞动的巨龙横穿场部大街,分外招摇,吸引着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终于回来了,四年的时间,场部住区的变化太大了,街道加宽了,主干路修成了水泥路面,楼房多了,店铺多了,街上的车辆也多了,这里已经成为地地道道的现代化小城镇了。
冰儿被家乡的变化吸引着,感慨着,透过车窗,她似乎又看见了从前放学路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她的心一阵紧缩。每当想到有一天要回到从前的环境中,面对从前那个被人嫌弃被人厌恶被人藐视甚至是被人踩在脚下的自己,她都会感到恐惧,那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犹如古代囚犯额头上的烙印一样,擦不掉,抹不去。如果没有在峰的出现,如果在峰没有把她从这里带走,她无法想象,冰儿的今天会是怎样的。或许就是刚才推着小车叫卖的姑娘,或许是将要下地给丈夫送饭的大嫂,或许是拎着猪食桶正在喂猪的妇女。一切都不可预见。
冰儿下意识地回头瞅了瞅在峰,却发现在峰也正在端详着自己,她的脸红了,像初春的蓓蕾。
“紧张吗?”在峰问。
“有点。”冰儿答。在峰伸过手来,握住了冰儿的手。
“这么凉?你冷吗?”冰儿惊惶的眼神告诉了他,她是紧张的。在峰把冰儿的双手握在自己的大手中,揉搓着,还不时放在嘴下哈着气,弄得冰儿痒痒的,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车队终于结束了长途跋涉,停靠在宾馆门前。按照导演事先的安排,冰儿要最后一个下车,以待记者们把录像机照相机安置停当。只见轿车门儿一个个打开,领导们纷纷从车里面走下来,与迎接在门口的人们握手寒喧。记者们像下饺子似的噼里啪拉地跳下车,迅速将手中的机器准备好,镜头一致对准加长新闻采访车。
车门打开了,在峰首先从车上下来,他今天上身穿一件白色与烟色相间的高领毛衫,烟色条绒长裤,外罩黑色短风衣,脸上挂一个烟灰色超级大墨镜,好一位风流倜傥的帅小伙。一出场,就引起了围观群众的惊呼。只见他下了车,转身从车上搀扶下来另一个人:
白色高跟鞋落地,白色条绒长裤,两边压着双道烟色裤线,白色高比丽毛衣,胸前配戴一条烟色装饰围巾,外罩一件与在峰的风衣相配套的烟灰色短风衣,秀发高高盘起,脸上配戴着烟灰色太阳镜,好一位玉树临风的俏女郎。
人们只知道惊叹这一对金童玉女的超群出众,却不知道这整套行头花费了造型师的多少心血。
走出车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宾馆大门两旁高高悬挂着两只巨大的拖着条幅的氢气球,一只条幅上写着“寒冰,家乡人民欢迎你!”另一只条幅上写着“热烈欢迎各级领导莅临我场检查指导”。
冰儿缓缓地环视一下四周,看到的是围观得水泄不通的百姓,挑头归位的车辆,硕大而黑洞洞的镜头,还有正在向她们走来的当地官员。
当冰儿的双脚一落地,立即被密集的镜头所圈定,她成为场上的焦点中心。
“这位是农场魏场长,这位是农场党委甄书记,这位是……”冰儿被人一一介绍,一一握手,一一点头。
“寒冰同志,你可是咱们光明农场飞出去的一只金凤凰啊,你给家乡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精神财富,你是咱农垦人的骄傲和自豪啊!”魏场长的一番话得到了在场人们热烈的掌声,一时间,闪光灯频频闪烁,话筒和镜头你拥我挤。
这时,主持人把话筒伸到冰儿的面前问道:
“寒冰女士,您现在已经站在了家乡的土地上,请您谈谈此刻的感想好吗?”
寒冰知道这是导演事先安排的一个插曲,她只好照着导演提供的稿子背台词般地说道:
“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踏上这块土地,我感到无比的亲切和温暖,因为,这里有我魂牵梦绕的山山水水,有我日夜想念的家人朋友,还有和蔼可亲的父老乡亲,……我衷心地祝福家乡人民富裕安康,祝福光明农场繁荣富强,祝福我的家人和朋友幸福快乐。谢谢!”
在一片掌声中,冰儿被人们簇拥着走进了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