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在峰昨晚坐了一宿的火车,挂了一脸的疲倦,午饭后,冰儿劝他回宿舍睡一觉。他们约定晚上去吃肯德基,冰儿表示由她请,在峰没有反对。他知道冰儿是不想吃白食。
在峰此次提前回团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冰儿。他格外惦念着孤身一人在大院的冰儿。如果不是因为弟弟今年春节要把对象领回家,他就不想回Q市过节了。在家的这几天,他每天都心神不宁,生怕冰儿出点什么事。人在家里,心早就飞了回来。直到昨天上午,他才决定提前回来,做了这个决定后,他一刻也不想停留了,立即动身买票,怎奈卧铺早已售完,他等不及了,托人买了张硬坐回来的。早晨一下火车,他以最快的速度打车回到大院,他的办公室有个套间,他就住在这里,进了屋放下包裹,洗了把脸,没用上五分钟,他就出现在冰儿的门口。
当他第一眼看到冰儿站在自己的面前时,他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谢天谢地,冰儿虽然瘦了些,却安然无恙。
回到宿舍,他脱下羊毛绒大衣倒头便睡。
冰儿合上了《张爱玲文集》,脑子里还盘旋着《迟暮》中那个孤独的影子。她虽然不似迟暮中那颗枯老的灵魂,但她也深谙孤独是个什么东西,从她懂事以来,孤独就像是影子一样伴随她左右,从前,她还可以从哥那里得到一些安慰,可是,当哥的生命差一点被她断送那一刻开始,她再也不敢对哥报有任何幻想了,她把自己的心门紧锁,不向任何人打开。踏进文工团的大院,为她的生活开辟了新的天地,迷上了舞蹈,让她的生命焕发出新的生机,但在浮华与光茫的背后,孤独始终没有与她分离。与内心的孤独感相比,一个人的春节已经不算什么了。然而,在峰的到来,让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儿心思开始紊乱,她感觉大年初五的今天,她不再孤独了,大院里有了另外一线生机。
在峰,真的是个不错的男人,作为导演,他是带领自己走上舞台的恩人;作为老师,他对自己严格要求,倾注了成倍于别人的精力和心血;作为兄长,他对自己百般呵护,关爱有加,如果这世上真的有贵人,在峰就是上天赐给我寒冰的贵人吧。
不知什么时候,冰儿在笔记本子上涂画了好多在峰的名字,许是刚刚走神儿时留下的。她想要把这一页撕掉,却发现在背面还记载着今天下午的笔记。算了,索性先放着吧,等把背面的笔记抄下来之后再撕也不迟。
为了吃肯德基他们不得不走出两站地来到H大附近。这里要比文工团那边热闹了许多。尽管现在是春节期间,可还是有很多大学生滞留在校园,当然,肯德基内绝大部分顾客都是大学生模样的青年人。
冰儿付了款,和在峰端着托盘却一时找不到座位,他们边走边四处寻找空座。在峰先找到了一个,他喊了冰儿一嗓子,冰儿跟着走了过来。这时,坐在对桌的一个男孩儿惊讶地站起来:
“哎呀,你是寒冰吧?那个获金奖的舞蹈家?”
冰儿和在峰被他说愣了,还没等冰儿反应过来,那男孩儿主动把冰儿让到自己的座位上,自己站在一旁兴高采烈地跟冰儿攀谈起来。
“哦,我是H大艺术系的学生,也是舞蹈专业的,呵呵,我叫王海光。”
“很高兴认识你。”冰儿礼貌地回答。
“你跟照片上的不太一样,嗯,比照片上的还好看。真的。你都不知道,咱们系里有好多你的崇拜者呢。听说你跟我们的年龄差不多,哎,我记得你今年应该是20吧?我21了,比你还大一岁呢。你看,你都是全国的金牌得主了,可我们这些人还在教室里上课呢,唉,咱们班上这些大学生一提起你寒冰,那就一个字:盖了。”王海光跟炒爆豆一样地说个没完,冰儿只有听的份,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
在峰坐在对面像个局外人,边吃边观察着大学生的一举一动。
“寒冰,你不知道,你们那个《雏鹤飞天》现在可是整个H大艺术系讲坛上的热门话题,就你获金奖这一个事在系里就争议了好长一段时间呢,”
“是不是大家觉得我不够金奖资格?”
“那倒不是,你的表演没有一个人不服的,就是对舞蹈大赛中技巧该占多大份量的问题争议比较大。对了,那个舞蹈的创意太美了,编导得也好,听说是你们团的……”
“是他创作的,”冰儿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王海光的话,她用眼神向王海光示意坐在对面这个人:“他就是导演在峰。”
王海光这才把眼光从冰儿身上挪开,十分惊讶地看着在峰,像是才发现对面一直坐着冰儿的同伴。他很不好意思地把手伸给了在峰:
“你好!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你们俩。哎,我太高兴了。你真的是那个大牌导演在峰啊,我要是回去跟他们说我在这儿遇见你们了,他们肯定说我吹牛。”
在峰似笑非笑地跟大学生握了握手,眼中流露出一丝傲慢。大学生并没有在意在峰的表情是不是热情,他又把脸转到冰儿这边:
“寒冰,你们什么时候有演出告诉我们一声呗,我特想看你跳舞,真的,那就是一种享受。对了,我把电话和地址留给你。”说着,他从背兜里摸出一只笔和一个日记本,在中间一页上划拉了几笔,然后唰啦一声撕下来递给了冰儿,冰儿瞅了瞅在峰,在峰装着什么也没看见,闷头吃着汉堡包。冰儿接过那张纸,心里有些打鼓,显然,这个大学生的过分热情让冰儿有点吃不消,她从来不善于跟陌生人打交道,特别是今天,导演在峰就坐在对面,像是在对面支起了一面镜子,照得冰儿睁不开眼。
“我还想……能不能留下你们的联系方式。”王海光用征求的眼神望着冰儿。这下子冰儿更犯难了,她没办法拒绝大学生的热情,又不想轻易给人留下什么,她把目光投向了在峰。一直没吱声的在峰这时抬起头,他对大学生礼貌地点点头:
“可以,你把本子拿来。”王海光兴奋地把日记本和笔递过来,在峰在本子上留下一个电话号码,“这是我们团长办公室的电话,你要是想找我们,就直接打到这儿。对不起,我们个人还没有电话。”
望着大学生的背景,冰儿不解地问在峰:
“你真的把团长电话留给他了?”
“嗯,怎么,你不想给他吗?”
“我……我干嘛想给他啊,我又不认识他。”
“可他认识你呀,嘿嘿,还是你的忠实崇拜者呢。你看他见到你时的兴奋劲,哈哈,都快把嘴咧后脑勺去了。我一个大活人坐这半天了,他愣是没发现,岂有此理。”
冰儿发现,其实在峰很在意刚才那个大学生对冰儿的热情。他该不是在吃醋吧?冰儿的心里有一点点的窃喜。她发觉,只要自己身边有男孩子套近乎,在峰总是这样一副表情,表面上一副满不在乎,而行动中却总是想方设法地把对方赶走。就像刚才他留给大学生的电话号码,他满可以把宿舍值班室的电话给他,可他偏偏留给他团长办公室电话,那分明就是告诉对方,没有极特别的事就不要来打扰。想到这,她不禁打趣道:
“我说大牌导演在峰,做事讲究一点好不好,对人家大学生那么傲慢,很不大气哟。”
“你想让我怎么个大气?给你们创造机会,让他把你娶走?有那好事还轮不到他吧,别忘了,我还打光棍呢。”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冰儿也不吃了,站起来道:“我吃饱了,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了。”说着就往外走。在峰紧忙跟在冰儿后面出来了。
晚上八点了,冰儿洗漱完,准备进被窝儿里看书。楼道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冰儿听出那是在峰的。她忙把外衣穿上。
“冰儿,赶快穿上大衣下楼。”在峰隔着门喊道。
“这么晚了,还干什么去?”
“你就出来吧,反正是好事。”
冰儿被在峰拉扯着连跑带颠地下了楼。他们来到大院的广场,这里放置了一排礼花,在峰用打火机一个一个将它们点燃,大院的上空顿时变得绚烂无比……
好美的天空,好浪漫的夜晚,每一次炸响,都让冰儿的心悸动一次,每一朵升空的礼花,都仿佛给冰儿送上一份祝福。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一个人燃放礼花,为她一个人送来新春的祝福,她被感动了,此刻的她,眼里只有美丽,心中盛满了幸福。
在峰,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一上午没见在峰的影子。只是早晨练功回来,看见在峰出去跑步。他们打了个照面,在峰只冲她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可能他今天真的去办他的事去了。一定是。
冰儿自己也奇怪,干嘛要惦记人家呢,人家有人家自己的事要忙。她看了会书,觉得很无聊,又把屋子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坐在床上,还是觉得无聊得很。她干脆把床单被罩全部拆下来,端到洗漱间去洗开了。
傍中午时,在峰拎着两大包吃的来到冰儿的房间,门半开着,里面没人。他听到走廊的另一头传来洗衣服的声音,知道冰儿在洗漱间。他把吃的放在桌上,一包包打开,又把米粥倒在饭盒里,将午餐准备就绪。
坐在房间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冰儿回来,在峰想去洗漱间看看,站起来后,想了想,又坐了下来。他觉得直接去女洗漱间总是有些不妥。他从桌上拿起冰儿的笔记,不经意地翻看起来。别说,冰儿虽说只有初中文化,字迹却很是清秀,跟人一样可爱。笔记记得很杂,不过看得出,她是相当的认真。突然,他发现了这一页都是自己的名字,横七竖八的,显然是无意识中涂写的。他的心跳猛然间加快,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心底油然而生,难道……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冰儿从来没有表露过什么,打从认识她的那天起,冰儿就是这样一副样子,除了对舞蹈痴迷之外,对任何男孩子都没有亲近的表示,对他在峰也没有丝毫的例外。她骨子里透着一股冷,这让许多男孩儿对她望而却步。不管怎么说,今天的偶然发现还是让在峰的心里涌起一股热浪,他期望他的想法是真的,他努力想让冰儿对自己在意一点,高看一点,甚至是亲热一点。
在峰为自己提前回来感到庆幸,他已经把未来这三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今天上午他独自一人上街给冰儿买羽绒服去了,他有意不带冰儿去买,他知道冰儿一定不会让他给自己买的,只好先斩后奏了。今天下午开始要带冰儿去冰雪大世界游玩,白天看雪雕,晚上看冰灯,明天带他去亚布力滑雪场,在那里住一晚上后天再回来。初九文工团的成员会陆续回来了,他们就不能单独出去了。
听到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在峰赶紧把本子合上放回原处。他起身迎了出来。
冰儿见到在峰感到很意外:
“你没出去办事呀?”
“办事?噢,对,我出去了,办完回来的。”在峰差点说露馅。
冰儿一见桌上摆得如此丰盛,不禁胃口大开,一边往嘴里填,一边还不忘说一句“晚饭我包了。”
吃着饭,在峰就琢磨着怎么样能让冰儿接受他这三天的安排,他知道,冰儿一向最讨厌占小便宜的人,更不愿欠人情,谁要是给她点什么,她会想方设法地加倍还回去。他试探着问道:
“冰儿,你这两天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吧?”
“特别?没有啊。就是想把这几本书看完,过两天大家都回来了,就没有这么安静的看书时间了,而且,我的还书期限也快到了。”
“可以续借的。我想,这两天请你帮我个忙,”在峰觉得,用帮忙这个词会对冰儿起点作用。
“没问题,你说吧。”冰儿很爽快地答。
正在这时,听到门卫的老大爷在楼下喊在峰接电话。在峰极不情愿地下了楼。
接完电话的在峰像霜打的茄子,郁闷极了。赵团长啊赵团长,让我说你啥好呢,完了,一次绝佳的机会就这么被你葬送了。他无法推脱掉赵团长已经应承下来官差,上边点名要他在峰给排两个舞蹈,正好用掉他最美妙的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