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萝一脸懵懂地站在房内，在她看来，粉色的衫子绿色的衫子是没有差别的。对于一个不知冷暖的妖来说，哪里会明白，衣物之于人不仅是遮羞，还是御寒的呢。
素翎看着她，原本就是个极美的人，没想到着了这绿衫子，加上她嫩白的脸，越发清新得像是雨后的新竹，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
“姐姐姐姐，你多大了呀？”春桃看她这般美得不似凡人，心里欢喜得紧。
“春桃！”素翎低喝一声，若是被花娘知道了她那么没有规矩，擅自喊着这斗艳楼的姑娘为“姐姐”，不知又要吃什么苦头。
春桃吐了吐舌头，再不敢问什么。
丝萝却在那掰起手指，自己多大了呢？自有意识以来，差不多有五百多年了吧。于是她伸出右手张开，五根青葱白的手指细细长长的。
“啊，十五呀，那比素翎姐姐要小上一岁。不过，比春桃要大三岁呢！”
丝萝收回手，想着这十五大概就是人间对五百年的叫法吧。她没有再说什么，看着春桃笑了。
就在此时，敲门声乍起。有细细的女子声音传来，“绿姑娘，花妈妈让我给姑娘送晚膳过来。”
素翎去开了门，自那丫鬟手上接过托盘。两菜一汤，都是清淡的样式，尤其是那汤，绿莹莹的，让人见了就食欲大增。
斗艳楼厨房的师傅是花娘专门吩咐过的，凡是给姑娘们的菜，都要清淡，若是长胖了可还怎么卖个好价钱？在花娘的眼里，姑娘就是赚钱的筹码。
春桃刚要关门，那丫鬟又说道：“素翎姐姐，花妈妈说明日九王爷会来我们斗艳楼，叫姐姐好生照看绿姑娘，明日午时要拍卖姑娘的初/夜呢。”
终究躲不过的，只是没想到竟这样快。不过也是，若不趁着九王爷过来的档儿，哪能卖个天价呢？九王爷一来，众多名门贵族才会蜂拥而至。
“知道了。麻烦妹妹告诉花娘，素翎定当不负所望。”
“是。”那丫鬟应一声，这才抬头看一眼那屋中的丝萝，果真如那些老妈子所说，美得似谪仙。只一眼，就让她低下头，自愧不如地退下去了。
素翎暗暗叹一口气，随即换了笑脸对丝萝道：“姑娘，您用晚膳吧，今日早点歇息，明日一早素翎会来给姑娘梳妆打扮，必定让姑娘找个好归宿。”若是能被九王爷看中，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只是，素来只听说九王爷对青葵姑娘倾心。虽说这绿姑娘一丝也不输于青葵姑娘，似乎还比青葵姑娘多一点恬淡静远的灵气，但九王爷可是从来没有对青葵姑娘意外的姑娘另眼相看过。
若不是九王爷，那齐府的齐二公子也是可以的，虽说他在家里已有正房，可他在梦城的人品是相当好的，就算是做个小的，也定不会受苦。再不济，傅行风傅大侠也行，虽说不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好歹有浪迹天涯的自由。像绿姑娘这样的美人就该配英雄气概的大侠，而不是锁在斗艳楼这俗之又俗的地方，供达官贵人们欣赏玩乐。
奇怪，以前素翎从未有这么多的思虑。如今见了这绿姑娘，只觉得这般气质出众的人儿，若是成了那些男人赏玩的物件，当真是一种糟践。
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命，长再美有什么用？进了这斗艳楼，就只好自顾前程。
“春桃，你先去后院吃点东西填肚子，我稍后过来。”春桃这孩子，10岁被卖入青楼，到如今已过了两年，幸好年少天真，懂得苦中作乐，到现在也没有一副认命的样子。再过两三年，保准也逃不过花娘的魔爪。若是长的平庸点，反倒是福气，可偏偏春桃真的人如其名，仿若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春桃也退下去了，素翎关了门，站在一旁，双手交握在前，一副待命的样子。
丝萝看着桌上的食物，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跟之前吃过的统统不一样，桌上的竹筷子她也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只觉得那芙蓉桂花鸡清香扑鼻，丝萝再忍不住，随手抓一块塞进嘴里尝了尝。花的清香在舌尖飘散开来，直逼心房，好吃！
“这个好吃，你也来！”丝萝一面吃着鸡肉，一面招呼素翎过去。
素翎见她这个样子，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真不知该怎么办好。有哪家的姑娘是用代替筷子用膳的？若是让花娘见着了这样子，必定要发脾气。明日是个好时机，花娘怎会放过？她素翎是不能出错的，错不起，不能错。虽说早已是苟且偷生，但既然决定要偷生，再苟且也要费尽心思地活下去。
于是她过去，又是花了好长时间教会丝萝怎样用筷子，怎样细嚼慢咽。丝萝其实很不耐烦，这人间的规矩当真是多，这鸡肉虽然比师傅打的野鸡味道要好，但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吃起来实在麻烦。若是一整只拿来啃不是更加省事？当初艳羡成人的好，如今她尝到的尽是人间的不好。她很是疑惑，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学着做人？
素翎自然不知丝萝的这副心思，只是觉得这姑娘心思单纯得紧，怕是被骗进这斗艳楼来的，不知道以后她该如何过下去。而她自己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江，想了那么多一点用处都没有。
待丝萝吃完，素翎便收拾碗筷出去，“请姑娘早点歇息。”
刚关上门，就有人上前来给门落了锁。素翎回头一看，那人可不正是冯妈。
“冯妈辛苦了！”素翎笑着点点头，随后转身离开。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笑里裹着多少的恨。
冯妈在门外待了一会，见屋内没什么动静这才离开去后院歇息了。
丝萝在屋内转悠，虽说只有十来步的空间，但每走一步所看到的东西都令他感到新奇。就连那盆栽也是倾诉的对象。
她蹲在那盆栽前，手指在绿叶上画圈，有隐隐的白光绕着叶子打转。
“师傅，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呢？”她有点泄气，“原来做人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啊。”
桌上的烛火幽幽暗暗的，晃得丝萝眼睛极不舒服。她走过去用手一捏。那烛火就灭了，屋内瞬间暗下来。
但她一双眼睛则是亮晶晶的，把屋内的陈设看得一清二楚。接下来不知道要做什么，那床她只见师傅在上头睡觉，她睡觉从来用不到那东西。她的身体很轻，桃花顶的上的风能把他吹起来，她就在风里睡觉，东飘西荡的，可舒服了。
正想着怎么才能回桃花顶呢，隐隐听到隔壁传来低低的哭声。丝萝想要过去一看究竟，谁知那门已被锁住，她气氛地一跺脚，这做人当真是太难，睡个觉还得落锁！这一跺脚，又让她注意到自己穿着的鞋，越看越不舒服，索性都脱了下来。
她嘟了嘟嘴，虽说师傅曾嘱咐不可随便用法术，但现在可是非常时刻呀。她不再多想，一下子没入墙中，竟从这头穿到了墙的那头。
隔壁的屋子比起她屋内的陈设要寒碜一点。丝萝往那烛光处看去，见有位姑娘正伏案哭泣。
“你为什么哭？”丝萝轻声问。
那姑娘身上一颤，随即抬起头来，看到丝萝竟以为是哪位菩萨下凡来。这也难怪，门是锁着的，若真有人进来怎么会没有声响？看眼前的丝萝，她的身体在黑暗里闪着亮亮的光，这不是天上的菩萨又是谁？于是她立马跪下来，对着丝萝又哭又求：“菩萨，你救救我吧！”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丝萝上前将她扶起来，“我可不是什么菩萨，我不过是……”说到这里她住了口，若是说出自己是妖，眼前的这姑娘怕是会吓到吧。
那姑娘也没细听，只道：“我只想逃出这牢笼，不想沦为花妈妈的赚钱工具。”她说完轻轻笑了笑，语气变为凉薄，“哪怕是死，也是好的。”
这让丝萝吃惊不小，原来人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不惧怕死亡。她是怕死的，幸亏当时遇到的是师傅，若遇到一个除妖师，自己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了。死多可怕啊，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吃不到好吃的，看不到好风景，甚至还不能呼吸？一想到死亡，就让丝萝很难受。
“要怎么做，你才不会死呢？”
“离开这里，过我自己的生活。”那姑娘忽的扑上来握住丝萝的手，“你帮帮我吧！”
且不管这眼前的是人是鬼是神，只要能离开斗艳楼，她就是要堵上一把。这斗艳楼，可是地狱呵。
“好，我带你离开这里。”丝萝说。只是她想不通，这斗艳楼有地方住，有好吃的吃，怎么这姑娘竟一点都不喜欢这里呢？难道外面有更好的地方？
“真的？”那姑娘喜极而泣。
“真的。”丝萝点头，“我从不撒谎。”妖也有好有坏，那些邪恶的妖整天谎话连篇，她是不屑与他们为伍的。师傅说过，做人要真诚，做妖也是一样的。不能因为低人一等，就自甘堕落。所有的妖都觉得，人是比他们高级的，所以拼了命的想要修炼成人。而如今照丝萝看来，还不如做回那枝头的妖精，反而没有那么的多限制和烦恼。
丝萝将桌上的烛火掐灭，在那姑娘惊讶的眼神中带着她飞出了这屋子。两个人轻的仿若空气，穿过了屋顶浮在半空中。那姑娘以为自己在做梦，拿手掐一掐自己的脸，“哎呦，痛！不是做梦，不是做梦！”她看向丝萝，发觉她的眼睛闪着慑人的光，说实在的，有点吓人，她立刻噤了声，怕是惹怒这不知是人是妖的姑娘。
丝萝见这姑娘一脸高兴的样子，心里觉得很舒服，自己总算也做了件有用的被人认可的事。不像师傅说的那样，一事无成。
他们在一个小村庄下落，稳稳落地，已经是离梦城几百里以外。
“谢谢……”那姑娘实在不知道叫丝萝什么好，“谢谢救命之恩！”
“嗯，我要回去了。”
“你……回去哪里？”经不住好奇，那姑娘问道。
“回斗艳楼啊！”丝萝歪一歪头。
“啊？”
“再见！”丝萝说着袖口一挥，就化作一束光，朝梦城飘去。
那姑娘呆呆看着那光束离去，竟又一次怀疑自己在做梦。
而不过片刻，丝萝已经回到了之前的房内。她想不通，明明斗艳楼里什么都有，什么都好，那个姑娘却将这儿当做什么可怕的地方。丝萝想着想着就困了，打了个哈欠，就趴在桌子上睡了。熟睡的容颜，在黑暗里开成一朵白色莲花，发着莹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