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润物细无声的爱
晚饭之前，少峰和凌夫人散步回来，后来苏菲儿听到凌夫人对着厨师大发雷霆，饭开完了几分钟，后来，谢管家出面调解，才平息了下来。
苏菲儿对凌夫人那副样子已经心中有数，知道她最虚伪的就是她那彬彬有礼的外表。
少峰的那种表现却从来不曾见过，今晚苏菲儿首次感到他是多情善感的，而且苏菲儿相信，这种感觉的确是出自他的内心，而不是逢场作戏装扮出来的。
他显得那么安静而沉郁，眼光和语言都表示出一种克制着的感情。他今天穿了一件华丽的花格子衬衣。他那最花哨的服饰与最强烈的感情之间好像具有一种内在的联系，他抑制了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柔和，他和苏菲儿谈话时在微笑中若有所思，露出了关爱的神情。偶尔说话时炯炯闪亮的眼中脉脉传情。
……
饭后，他拉住倩倩的手，问是不是可以“一聆雅奏。”倩倩愉快地答应了。他在琴旁坐下，表链像一条金色的蛇在手腕上晃着。有形而酷酷的脑袋懒洋洋地歪向一边，两个极美的手轻轻地打着拍子。他十分赞赏那音乐，不停地夸着倩倩，恭维着苏菲儿教得好——不像可怜的谢管家那样纯粹为欣赏醉人的乐声而赞美，他由于修养与训练，不但理解乐曲的优点，而且理解演奏技巧的优点。暮色渐浓，他要求暂时不要点灯，以免破坏了那可爱的朦胧光影的美。
苏菲儿为了避免看见他，正站在远处的窗口，但是他踏着轻悄的可怕的脚步声过来，要求苏菲儿和他一同反对点灯，如果当时有一盏能烧死他的灯，苏菲儿真会亲自赶到楼下厨房里把它取出来。
“你肯定喜欢这种柔和而颤动的夕阳吧？”他温和地说。
“啊！我喜欢这种夕阳。我生来就喜欢高贵的，伟大的，美好的，纯净了的东西：像这样一个黄昏中所见到的一切。对我来说，大自然有这种永不消逝的美，这样永不消逝的柔情啊，苏小姐，它是不是也打动了你的心，就像打动了我的心一样呢？”
他不再往下说，望了望苏菲儿，柔和悦耳的音调给他刚才背诵优美的诗句增添了一种独有的魅力。
……
“咳！别关闭了自己的心灵之窗，回到现实世界来吧。我现在准许开灯！不知道哪位肯赏光和我玩一盘棋？”
他脸朝着大家说话，但一双眼睛却在瞟着苏菲儿和倩倩，倩倩当即接受了他的请求。这一点苏菲儿怎么也做不到，她是决不肯和他玩牌的，在逐渐朦胧的暮霭中，苏菲儿感到他那双眼睛好像窥探到了苏菲儿的灵魂深处。他的声音沿着自己浑身每一根神经震荡，苏菲儿感到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整个黄昏中苏菲儿被梦里那些神秘可怖的景象不时困扰着。这会儿更沉重地压在心头，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凶兆，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苏菲儿好像又看见那团火，二姐在火中那焦虑的面孔。苏菲儿为二姐担心，思虑像心底深处涌出的泉水，痛苦的水积满在心中。苏菲儿跑出了客厅——跑到黑暗中，要逃避他们，甚至要逃避自己。
那天晚上，大家散得比平时更晚。将近午夜，阵风震撼着树林，低沉凄凉的风声打破了寂静。空中散发着凉意，明天不用回二姐那儿，可以继续呆在这儿。
……
又是一个周末，苏菲儿刚到院子里，就看见方嫂正急急忙忙地赶上楼去。苏菲儿快速跟着。刚跟到休息室的门口，少峰就在休息室门口的过道处挡住了她。
“你为什么挡在这里，”苏菲儿说，“你没看见我要从这里上楼吗？”
“知道你要上去，”少峰说，“但是我不需你上去。”
“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苏菲儿走到他跟前，直瞪着他的脸。
“听说苏老师的茶艺比琴艺还要好？”他用那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苏菲儿的眼睛，苏菲儿感到讨厌极了。但仍站在那里竭力克制着自己，她已警告过自己不要和他理论，同时提醒自己，少惹他。也曾经打定主意，不论凌少峰怎样得罪我，都要耐着性子，但此刻全忘了，说来也惭愧，此刻苏菲儿仿佛根本没这样下过决心似的。忍了这么久，刚才那几句大声说的话，苏菲儿感觉到很痛快，能这样发一发脾气确实很痛快。
“请你以后离我远一点！”苏菲儿又大声叫着。
苏菲儿虽然在盛怒之下，但仍能感觉出他用那双沉着、冷静的眼睛正对着苏菲儿。苏菲儿看着他后退了几步，他却换了一种十分热情赞赏的眼光瞧着苏菲儿。
“瞧你是多么的了不起，”他的语气仍然那样爽朗。然后走近她身边，挽住苏菲儿的胳膊走进休息室。
“只泡一杯茶是吗？”苏菲儿抑制住愤怒，压低了声音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凌少峰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苏菲儿，没有回答。
……
苏菲儿静下心来泡了一杯茶递与少峰，企图出去。
“苏老师你过来，请问音乐中旋律是如何组合的？还有贝多芬的音乐有什么特点？”他唤住了她——这一次是请苏菲儿到琴跟前去，接着就突然提出了这个音乐方面的问题。苏菲儿不想多理会他。在两人相聚的那种危险的亲密的关系中，没有一次他的手不是靠近苏菲儿的手。而当苏菲儿俯下身凑近他的时候，他的脸几乎接触到了她的脸。她越是注意这种两人再次亲密的动作，他越是贴近她，她可以闻到他头发的香泽而他则可以嗅到她吐气的温馨。有几个动作，需要他注视着苏菲儿，有时候，苏菲儿需要向他俯下身去，一想到她很低地俯下身子，而他要那样近地接近自己的胸部，苏菲儿就感到浑身颤抖起来。
“我今天身体不舒服！”苏菲儿再三声明自己的身体状况。
“我只是让你回答。”但他不听解释，反而更加热情冲动地央求，苏菲儿已经失去刚才愤怒抵抗侮辱与损害时那股力量的支持，没法再拒绝他。只是急于要去看方嫂，极想知道楼上方嫂和凌夫人的事。他的要求对苏菲儿形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压力，苏菲儿试图故作镇定，也用着他和她说话时的口气和他交谈。
“其实我……”苏菲儿想说：其实我有急事，但是话到了嘴边没法说出口。苏菲儿只是急促地喘着气，静悄悄地、急切切地盯着门外。少峰好像了解了她的急切心情一样，走过去把门带严。就在这时候，方嫂和凌夫人踏着沉重的步子走下楼来，苏菲儿可以听见她们低声说话。
“贝多芬的乐曲虽然感伤，但是他的胸怀如银河般宽广……”也不等苏菲儿插一句嘴，表示同意或者反对，他就这样扯下去，一直紧盯着苏菲儿的脸，一面开始雷鸣般弹奏钢琴，嗓音洪亮，热情激昂地合着琴声歌唱。钢琴在他强有力的手底下颤抖，茶杯在桌上震响。他那洪亮宽阔的嗓子高唱出不同的音调，一只沉重的脚在地上打着拍子。他的曲子还未弹完，外面的悄语声已静息。
……
苏菲儿感到在他边唱边弹琴时流露出的狂言中，在他注意音乐给自己的影响时表现出的得意神情中，都有着那么一种可怕的成分，一种激烈凶狠的成分，苏菲儿听着听着就逐渐退缩到了门口。最后，不是靠自己的推脱，而是亏了凌夫人的打岔，苏菲儿才能够离开那儿。门开了，凌夫人走了进来，凌夫人打开休息室的门，气呼呼地大喊，“你这样大声地吵闹，是怎么一回事。”苏菲儿趁机溜了出去。少峰立刻从琴跟前站起。“妈，”他说，“一切优美悦耳的音乐都完蛋了。苏菲儿，我的音乐女神悄悄溜走了！我只好到外面去发泄我的热情了！”他大摇大摆地走下台阶，双手往口袋里一插，又在花园里低声唱起刚才弹奏的歌。
凌夫人从楼上的窗口唤他，但是他并不理会：他好像拿定了主意去气凌夫人，一直等到他完全乐意和高兴的时候。
刚才在休息室耽搁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方嫂去了哪里？在这段时间里她做了什么？苏菲儿走上楼什么也没有发现，去侧面的问了一下倩倩，倩倩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有少峰依然在院子里起劲的唱着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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