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穿越之平生不会相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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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正是何时?

不停的车劳马顿,让翠翘疲惫不堪,多亏隆科多不住与她说话,一直撑到天亮。可一切对翠翘来说仿佛如坠云雾,天亮之后,他们停在一处茂密草原,翠翘随胤禎下了马,早已模糊是如何随众人进入帐篷,有几个牧民的女子上前来与她说话,翠翘哪有心思说话,翻身侧卧在毡毯上,很快进入梦中。

胤禎进帐篷来看她时,因为光线从帐门里泄了进来,翠翘微微动了一下,将脸向里偏去,可姿态并不十分舒适,又偏了回来。她周身生了寒意,皱着眉整个人向下缩去,将下颌抵在有些刺痒的兽皮边上。她停住了,胤禎也停住了,在她身边。

那是一张用狼皮织就的披风,将她整个人罩在其中。狼皮是黑色的,或是间或交错的杂色,衬得她的脸白皙得令人忘记呼吸,仿佛吹弹可破。他的手是黝黑的,此刻指背停在她脸上一寸有余的上空,再没有勇气再落下去。她明明和他那么近,触手可及。

胤禎喃喃喃自语:“我今日已与旧时不同。”她五官精致而柔美,如羽扇般静静履在脸上的睫毛,纤巧的鼻翼,樱桃小口。胤禎低下头去,深深低下去,呼吸碰到她的面庞而折转回来,温暖而潮湿的空气氤氲在脸侧。胤禎想吻下去,却猛然间坐了起来,背对着翠翘,他喘着气,不敢回头。露在披风外的纤手,于眼角处更显得刺目,胤禎心神微漾,站起来匆匆离开了毡帐。

草原上稀稀拉拉地拉着一些帐篷,清晨的羊群在山的那边相互追逐,隆科多见他出了毡帐,紧紧跟了过来。他刚才已经打听清楚,四阿哥带人出去了,去找新的水源,也打听策妄阿拉布坦军队的情况。

隆科多在军中行役已过了十几年,一直默默无闻。但是他的家族非常显赫,皇上已故的孝懿仁皇后佟佳氏,也就是侍卫内大臣佟国维之女,与隆科多是中表之亲。佟佳氏,这个在朝廷里头庞大的家族,并没有给隆科多带来飞黄腾达的机会。即使是有,隆科多仿佛也有些不屑,大丈夫驰骋疆场,戎马天下,这一寸一寸的土地、一点一点的功勋,他希望是靠着自己的能力,一分一分地去获得。虽然,时至今日,他依然只是一名佐领。可是隆科多相信,总有一日,他会一飞冲天。可时日渐过,他已步入而立之年,偶尔也难免有些感喟。

隆科多随着胤禎在草丘边站定,胤禎回头说:“不必跟着我。”

隆科多比胤禎年长,经过昨日景况大该猜出三两分内情,对胤禎说:“十四爷,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胤禎说:“那就不要讲。”隆科多笑了。

隆科多非常清楚,策妄阿拉布坦一直是大清的一块心病。虽然一样有一统草原的雄才大略,但他和他的叔父葛尔丹不一样。策妄阿拉布坦的父亲僧格原是准葛尔的大汗,僧格死后,葛尔丹将年幼的策妄阿拉布坦赶出了准葛尔本部,自幼的流亡生活,让策妄阿拉布坦小心谨慎,更具城府与谋略。葛尔丹死后,策妄阿拉布坦接手了他叔叔留下来的部落,在他统制下地准葛尔各部,日渐的繁荣与昌盛。而朝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的滋长——它暗中吞噬草原各部,同化或是侵略,各种手段。

隆科多说:“大丈夫征战沙场,岂可儿女情长!当下身处险景,如何脱身尚算未知。倘若今次十四爷拿住策妄阿拉布坦反动的证据,皇上心悦自不必说,朝中谁敢不服。手握着天下权势,还有什么不可为。”

隆科多向着翠翘住着的帐篷望去,对胤禎说:“而她不过是个女子。”

这并非胤禎第一次听旁人说这样一番话,皇上也曾说过。其实这样的道理,他也并不是不明白。他平素里与八阿哥寻欢作乐时,那些女子,来来去去,也美得倾城倾国。这天下并非只有她一个,胤禎说:“我明白。”他怎么会不明白。

他原本真的以为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了,真的以为哪怕是再见到她,也应淡淡一笑而过。那知,不过这几个时辰的光景,他再次见到她不过几个时辰,死灰复燃。连他都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远处的草丘扬起一阵沙尘,旌旗在尘沙里若隐若现,隆科多说:“好像是四爷回来了。”

胤禎点头,说:“你先去忙吧。”胤禎在草丘站了一会,看到四爷在中军帐前下了马,想是听到有人说到翠翘的事,他拴马时回头愣了半刻。胤禎看到翠翘睡着的那顶帐篷给人撩了起来。十几匹快马自营中行过,想必她亦被惊醒过来了。

胤禎隔得太远,听不清楚那些对话,可鹅黄色衣衫轻柔如一只蝴蝶,翩跹至四爷面前。远远望去,四爷仿佛呆了一秒,或许是她圈住他颈部的动作让他无所适从,但他随后圈住了她的腰。她便像蝴蝶一样飞了起来,裙裾如波浪一般上下起伏。

胤禎只觉得热气涌了上来,直至脑门。手里下意识紧紧握住一件事物,对自己说:“绝不儿女情长!绝不!”他下了狠心,将它抛了出去。心里不断地自己说,因为他得不到,才会觉得矜贵。他不爱她,绝不爱她!他的高傲与自负都不允许他那样做。

胤禎转身离开了草丘,太阳正一点一点升上去,升到正空中,照在无一人的草丘上,耀出一片粉红色的光泽。草丘上正插着一只芙蓉梅花钗,迎风微微颤抖。

胤禎忙完公务,进了中军帐里。听到翠翘对胤禛说:“……任何计谋都是有代价的,而策妄阿拉布坦不值得,他将来……”她才说到这里,因为胤禎的进来而中断。四爷坐在临时铺成的案台后,翠翘侧手站在他的旁边,双手挡在案台上,使他不能看到案台上的公文,仿佛要四爷专心听她说话。胤禎有些尴尬,说:“我等一会再过来。”

翠翘像做错了事一般对着四爷吐了吐舌头,他之前就警告过她,不要到中军帐中来,可她偏不信邪。四爷瞪了她一眼,无限宠溺,翠翘笑了笑,他哪里舍得骂她。

四爷叫住了胤禎:“老十四。”

胤禎方才转过身,木讷地说:“隆科多说,四哥找我。”

四爷点头,示意让胤禎坐下来。

翠翘亦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四爷说:“探子回报,已找到六世****所在的位置。我今晚会带兵向北去。我独自带兵北上,策妄阿拉布坦一定不会起疑心,如果二军起了冲突,更能摸清对方身份。能证明是策妄阿拉布坦的人,当然最好。倘若不能,也只能另谋他策。如今为了安定青海,先救出六世****方是上策。”

“就算能证明对方是策妄阿拉布坦的人,在皇上面前他亦可为自己辩解,大可说这是栽赃。因为他人在木兰,再来,如果当真是他的人,他也还可以狡辩说是他的属下违反了他的命令,他自己完全不知情的。”为了显示自己的不满,翠翘在旁嘟哝了一句,从一开始带六千铁骑从京城出发便是个错误。当然皇上绝对是英明的,皇上只是想救出六世****。翠翘说:“救他出来有很多办法,不必正面交锋。”

可显然没有人听到她说话。胤禎问道:“几时出发?”

四爷说:“天黑以后。”

胤禎点了点头,四爷复又说:“老十四,我离开之后,你带着余下的人马回木兰去。还有把她带回木兰,一路劳你照顾。”四爷向翠翘看过来,这次她倒是乖乖没有说话。

翠翘心里面早有盘算,那晚晚膳时,趁着四爷不备,在他的饮水中放了些迷香。他太不让人省心,总是以为自己对,完全不听旁人的意建,怎么能怪她呢。翠翘扶着胤禛躺下,他眉头川字皱纹似比平日里更深,翠翘用食指轻轻地抚平,让他好好睡个觉,一切搞定之后,方才出了帐篷。

天边挂了半个月亮,月光里,翠翘见胤禎立在帐外。胤禎问:“四哥睡了?”

翠翘想到下午问隆科多要迷香,他多半向胤禎打了小报告,如此还有什么好隐瞒,便坦坦荡荡地承认,翠翘笑道:“他又不听旁人的意见,策妄阿拉布坦根本就不值得。”她自顾不暇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胤禎向她跨进了许多。

“我让善禄送去的书,你看过了吗?”胤禎毫无预兆地插了一句。翠翘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放轻了呼吸,说:“看过了。”

胤禎眼神回扫过来,低声问道:“你看懂了么?”

翠翘“咦”了一声,仿佛并不知他所指为何,可她素来不擅长说谎,表情微有些疑惑,可显得僵硬,不够自然。

月光打在胤禎的侧脸上,竟是从没有见过的肃杀神情,冷得让人不寒而栗,却也温柔得让人心内一窒。胤禎问:“没有关系。”他语气一转,突又问道:“有一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翠翘眨眼,胤禎说:“如果还有来生,你先遇见我,你还会跟着四哥么?”

远处传来一声清啸,仿佛狼啸,是军营的哨声。翠翘内心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她这时才看清胤禎的身上,穿着镶蓝旗的铠甲,他白天也穿着戎装,可总没有此刻来得正式。

翠翘惊恐得说不出话来,原来隆科多那么容易把迷香给她,是因为她也早被他算计了。胤禎回过头去,向着声啸的方向望了一眼。翠翘说:“你别去。”

双眸望过去,竟是从未有过的默契,胤禎说:“我受皇阿玛重任,寻找六世喇嘛,这是我的职责。倘若四哥有意外,你大概也会伤心,不如我代他前去。”他顿了顿,又说:“这样也不能允诺于我么,来生还有多远啊。”

翠翘怔怔掉下泪,胤禎却笑了起来,为她擦了眼泪,缓缓说:“我不愿你伤心,掉泪都让人痛心。倘若还有来生,我要先遇见你,你也先喜欢上我。来,我们做个约定,如何?倘若我死了……倘若还有来生……”

翠翘用力地摇着头,仿佛触动了某根心弦,竟痛哭流涕起来。胤禎却是开心的,有些孩子气的任性,“我喜欢你为我掉眼泪。”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远处的哨声越发密集而高亢。

胤禎跨上了等候在一旁的骏马,风中英姿飒爽,翠翘哽咽着并不能阻拦,轻轻叫着胤禎的名字。胤禎说:“你放心,我不会死的。”她倒并是因为害怕他会死去,他不会,她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由不得她控制。

胤禎转过军帐时,侧身看向婉兮,这一刻眼神平静如镜,是心无波澜的枯井,下定决心的沉静。

隆科多带着军队等待在一旁,胤禎迟了许久。胤禎说:“我刚才去了草丘。”

隆科多问:“十四爷,还有什么没有准备好么?”

胤禎说:“没有,只是不小心弄丢了一件东西。”胤禎回头向中军帐中望去,怀中襟口处,隐隐露出芙蓉色的梅花图案。

隆科多说:“十四爷,走吧。”

胤禎策马向北而去,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他这样一走,心里却更清楚明白了,这一生,他们都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

翠翘回到木兰围场的第三天,下了一场雨。一寸一寸的凉意随风侵入单薄衣衫,偶有些雨水溅起来,打在衣角。翠翘站在廊下,向里退了半步,打了一个冷战,更加裹紧了裘衣。

东珠从天井里来,丫环收了伞,东珠上前对翠翘说:“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她轻轻一笑,说道:“听说十四爷要回木兰了。”

翠翘愣了片刻,心念转动,既然要回木兰,人定然无恙吧。东珠方才去给德妃请安,听到德妃的大丫鬟方沁正在与下人讨论这件事。东珠弹了弹衣袖上的雨水,其实并没有多少,仿佛只为了心安。东珠懊恼地说:“这天气,等着十四爷到了木兰,大概也该回京了。”东珠见翠翘立在廊下,神清安然而淡薄,她有些不安,用手肘碰了她一下,问道:“四爷他……”

翠翘淡淡地笑了:“他还恼我呢,这会儿子去见他,保不定会挨骂。”

“这倒也是。”东珠吃吃一笑,对翠翘说,“不过话说回来,这法子还真是不错。”是很不错呢,那日四爷醒来,胤禎已离开太久,已成定局之事,任他气恼也无力回天。

翠翘问:“几时到木兰?”东珠“嗯”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想必她问的是十四爷,便说:“听说就这几天。六世****迎了回来,听说是准葛尔的旧部唆使的事端,好在这事总算了了。”准葛尔的旧部?翠翘微微一笑,策妄阿拉布坦自然是不会承认知情的。

胤禎到木兰那天,皇上率领百官在行宫外等候,宫眷不能到前朝去。德妃纵然心喜,亦是在行宫后殿里等候消息。整日里天气一直雨绵绵,地面和房上的飞檐上都被雨水洗刷得异常干净。

想是因为连日车马劳顿,加上天阴下雨,原本欢愉的心情,都打了折扣。胤禎率领着众人只是机械化地向木兰围场赶来。眼见着围场在望,隆科多对胤禎说:“十四爷,快到了。”众人都停了下来,阴雨中看到远处有摆动的旌旗。

隆科多听到一阵低沉的断断续续的胡声,仿佛是从行宫中传出来。隆科多一笑,对着众人说:“看来皇上知道我们要回来,开庆功宴呢。”他视线不自觉与胤禎交错,胤禎忙转过头去。隆科多一时愣住,挂在嘴边的笑疆在那里,收也不知怎么收。

微雨打在铠甲上,打在胤禎的脸上,水珠子滚落下来。新年的时候,她与他在养心殿前说话解闷,他带她去御膳房偷出糕点,拿到养心殿随安室去吃。随安室的墙上有一把胡琴,胤禎自幼在宫里长大,受到各种教育,琴棋书画,虽不拿手,但统统略知一二。他在婉兮面前卖弄,教她拨弦、弹颤声,拉尽更漏。

小时候,有京城艺人入宫表演布袋戏。每个人物出场时,总有相应丝弦胡琴声做背景,或高山流水让人心生豪迈,或婉转悠扬难掩断肠。胤禎此刻回想起来,那晚在随安室里,命运仿佛预先道尽他与她的收梢,只是彼时,谁都不知道。

胡弦声如雨丝,丝丝渗到心中,胤禎停步不前。他原来并不知道这曲子如此令人哀伤。

行宫内护军营已派出人马,迎胤禎入行宫,他只得硬着头皮去见皇上。胡琴声在胤禎进入行宫时戛然而止,他原本并不想听,可停下来,却也让人不能忍受。

行宫最高的一座的箭楼,翠翘倚着被雨水打湿的木栅,站在角楼不显眼的位置。箭楼虽高,却在内庭,不如前朝的箭楼望得远。向北望去,就着阴天,只得灰蒙蒙一片。

前朝里传来喧闹鼎沸之声,翠翘知道一定是胤禎回来了。她将胡琴搁置一旁,风中雨丝纷纷扬扬,她对着前朝的方向,喃喃自语:“这一生没有什么好回报给你,你教我弹的曲子,今日送还给你。”胡琴拉得太久,声音停下之后,却仿佛还在耳边回旋,“嗡嗡”地发响。

他和四爷完全不一样呢,就像酒一样,四爷总是给她淳香的桂花酿,是细水长流的温存。而他给的仿佛是烧刀子,如同新年那一次,辛辣无比,呛得人直想掉泪。

翠翘在箭楼待了一会,等着风雨都渐渐停住,前朝鼎沸之声消退,她起身打算下楼,不想胡琴压住衣襟的一角,翠翘一动,胡琴向着栏外翻动,掉下了箭楼。

翠翘手撑着栏杆向下望去,不期然对上一双眸子——胤禎。

翠翘下得楼来,胤禎已将胡琴拾了起来,那琴弦已断,他用力张开弦想要续上,见琴头已有裂痕,眼见着是修补不了了。胤禎说:“坏了,怕是修不好了。”翠翘接过胡琴,周身打量了他一番。

胤禎忆起那晚在军帐外面自己说过的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眼光转到别外,对翠翘说:“我把占木拉带回来了。”

翠翘央他带她去见占木拉。他随六世****同来,皇上赐住在木兰的穹庐大帐中。

胤禎是这一刻才知道翠翘生病的事情。殷红触目的颜色印在她白色的绢子上,让胤禎心下一颤。他扶住她问:“四哥知道么?”翠翘摇头,这仿佛是他与她的秘密,他亦不能对旁人说。

“多久了?”他问。

翠翘记不得了,仿佛是那夜,她静看挂着明珠的画船的那一夜。她瞒着众人,连四爷也瞒过了。如今见到占木拉,翠翘轻轻问道:“因为我改变了我不能改变的事么?”这是上天的惩罚?

占木拉摇了摇头,他答得太快,翠翘疑心他在骗她。

“翠翘自幼身体欠佳。”倘若她还有印象,母亲淳敏总是让她加衣。下人们偶尔念叨,也会说到,从前有个算命先生说过,翠翘这一生,活不过十七岁。十六岁生辰那日,她与她在孔庙相遇。

仿佛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可未免太巧合。

胤禎被翠翘以请太医为由支开了,他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听到占木拉说:“……六字大明咒可以打开生死之门……”

他才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刚才说什么,翠翘虽然不是很明白,可是她分明听到他说:“佛陀的王舍城里有三件至宝,其中有一件叫招魂引,六字大明咒可以打开生死之门。”占木拉凝视着她的眼神表示,他分明在说一件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事情,可是还没有说完,胤禎领着太医从外面进来。

占木拉退到一旁,太医为翠翘把脉,只说郁积于心,并无大碍。

这太医才来一会,有个小公公匆匆跑进来说:“六公主昏过去了。”虽说得小声,可不免被胤禎听到。

胤禎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

小公公断断续续地说了原委,原来六公主本来就不满意皇上为她指的一门婚事,好说歹说,如今终于来了木兰,不想这才知道这新驸马爷却是有结过一次婚,前妻病亡还留下两个孩子。

六公主宪琳原是心高气傲的性子,绝食了好几日。

翠翘随胤禎去六公主帐中,六公主已经醒了,正扑在毡毯上痛哭不已。胤禎拍了拍她的肩,这样的事情,他倒是无能为力了。

宪琳痛哭,对胤禎说:“十四哥,怎么办,我怎么办?”

翠翘坐在她旁边,她歇息了一会,气色上来,整个人又红润起来。翠翘说:“宪琳,你听我说,没有那么糟糕。”可宪琳这时什么也听不进去了,翠翘劝解了一会,她方才安静下来。皇上离开木兰之前,为宪琳和策凌主了婚。

有了前车之鉴,皇上对于六世****的安全尤为重视。翠翘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占木拉。可临回京那日,占木拉却又命人交了一张小纸条给她,翠翘打开一看,坐在回程的马车上竟泣不成声。

昨夜梦回,她又做了那样的梦——殷红的血浸湿衣衫,她看到自己躺在那里,好像并不是她。

翠翘自己也说不清楚,心里慌得厉害,半夜去提着灯去见四爷。她在他旁边坐下,并不打扰他公事。这一刻发现,她好像从未有好好看过他,他的眉毛很浓,皱起来的时间比较多,譬如现下。翠翘将自己蜷缩起来卷到红毡子垫着的椅子里。

四爷转头见她睡在一旁,说:“回去睡。”翠翘并没有睡,只是闭着眼睛,她这会儿睁开眼来,淡淡地说:“倘若没有明天,你最想做什么事?”四爷愣了片刻,仿佛以为是说梦话,想是她睡得迷糊。风吹得窗外树影沙沙地响,被风吹得一明一灭的烛火升起白色的呛人烟气。四爷起身,将椅上的外套取了下来,围在翠翘身上。她静得如兔子,等着他为她将周身裹紧。四爷问:“你呢,你最想做什么?”

翠翘摇头,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四爷笑了起来,将她搂了一搂,柔声问:“做噩梦了,小孩子!”她喜欢他这样叫她,有种有意无意的宠爱。

她将头偏在他的肩上,翠翘说:“其实我一点也不怕死,真的。”她顿了顿,说:“我只是害怕,再也遇不见你。”

他拍着她肩头的手突地僵在空中,他低下头用下颌无声紧贴着她的额头,他已经听太医说过她的病情。半晌,四爷说:“睡吧,别胡思乱想。我在这里。”他伸手去握翠翘的手,十指相扣。翠翘抬头微微笑了一笑,四爷觉得心里面仿佛被某种甜得发腻,又酸得让人难受的东西占得满满的。

翠翘说:“你不生我气了。”

四爷说:“下不为例。”

翠翘嘟起嘴来,嗔了他一句:“搞了半天,你还是在生我的气。”他那时,轻轻一笑。

如今翠翘坐在马车里泪流满面,马车帘子被人撩起。

翠翘偏头拭泪,见和硕郡主阿兰染站在马车外。自从上次胤禎选福晋的事情,阿兰染对翠翘仿佛生了恨意。偶尔在宫里遇到,高兴的时候,点头而过,不高兴的时候,并不招呼。难得她今次主动来找她。

阿兰染原本是来示威的。昨日十四阿哥胤禎回了木兰,皇上晚上召见了她的父汗与她,说了些体面话。皇上调了精兵,计划让十四阿哥胤禎再护送六世****回青海,皇上说经此一事,十四阿哥已今非昔比。想让她和父汗心里舒坦些,暗指这桩皇家的指婚尚有回旋的余地。

胤禎回来木兰的时候,阿兰染随父汗完颜科鲁谷也在迎接队伍中,她们塞外的女儿向来没有那么多规矩。许久未见,阿兰染几乎都快不记得胤禎的样子,可才一眼,他竟比她想象中还要挺拔,轮廓分明的五官,如井般深邃的眼眸,符合每个少女对梦中人的憧憬。阿兰染一颗心怦怦地跳,可是表面上,她装得毫不在乎。

翠翘虽然偷偷抹掉了眼泪,可还是让她看到了,阿兰染忘掉了原本该说的话,飞扬跋扈的心情也不那炽热了。她毕尽还是善良的,阿兰染说:“你哭什么?”她受不了南方女子的纤细,在她看来草原以南的人,统统都是南方人。而南方人没有草原儿女的率真。翠翘抹了眼泪,并不说话。阿兰染又受不了她的傲气,气她说:“皇上准了我和十四阿哥的婚事,又让我父汗与我随他护送六世****同去青海。”皇上考虑到胤禎任性,说不定有一日突然发现阿兰染的好来。她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翠翘应景地牵起嘴角恭喜阿兰染。阿兰染却更生气了,又觉得自己自讨了没趣,翠翘仿佛没有放在心上,又觉得她自己得到的不过是她不要的,简直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可阿兰染见到胤禎时,心情又开阔起来,眼前的男子鲜活地站在面前,英姿焕发,那是她将来的丈夫。

皇上昨日旧事重提说到婚事时,父汗科鲁谷还冷冷哼了一声,受了一次气,自然是有些怨气的。科鲁谷说:“这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当下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着说:“朕已问过胤禎的意思,他亦同意了。”

阿兰染这才放下心来,父汗说过爱新觉罗家的人绝不会失言,因为君临天下的皇族,绝不会言而无信,而皇上也不会允许皇子的出尔反尔。

皇上的銮驾缓缓驶出了崖口——木兰围场出入的必经之地。阿兰染陪着胤禎站在前朝行宫的箭楼之上,楼高一丈有余,远远看到随御驾的军队逶迤地向南而去。箭楼风大,阿兰染心想,草原的冬天就要来了。

就在那天晚上下了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众人烤肉喝酒,父汗早早休息了。阿兰染踏着夜色去踩雪珠子,用琉璃瓶接叶子上的雪水,她听德妃的大丫头方沁说过,十四爷爱喝茶,雪水化过的茶水,绝佳。阿兰染接好了雪水,去找胤禎,听到那个随六世****同来的占木拉对胤禎:“决意要丢掉,那金钗还留着干什么。”

她听到胤禎倒酒水的声音,半晌,占木拉说:“这世上最可怕的是心魔。”

阿兰染手上的琉璃瓶倾倒下去,沿着衣衫一路流下去,侵到皮肤上,凉凉的,像她的心一样。本以为得到就是拥有,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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