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扶桑恨悠悠
——自己醒来以后,已经有许多日子不曾见过他了。
——他,可曾还好?
毫无耐心的随手摆了一颗棋子,她恹恹的无法专心。
“叔公,你真的不曾见过一个穿青色衣衫的大夫吗?”她比划着云离的个子,重复着这个问了无数遍的问题。
她的心里好不安。
在掌纹变黑之前把自己送到叔公身边,他做到了。可是为什么一声不吭,连书信都没有就离开了呢?
难道是叔公赶他离开?不会呀……相处了那么多年,她虽然知道叔公脾气不好,但起码还不是什么过激的人,他救了自己,叔公应该会感激他才是。
“既然不专心,又何必要陪我下棋呢。”对面的老者风淡云轻的一句,手腕一翻便揽乱了一盘白黑,语重心长道:“冽儿,叔公是老了,但还没有瞎,我确实没见过你口中的说的那个人。”
“叔公。”她探试的叫了一声,抿了抿嘴:“你已经许久没叫我冽儿了,你说,你心里是不是藏着什么事没告诉我?”
她这个叔公,平时都叫她纹儿,除非是有什么事,才会突然喊起她这快埋到尘土里不见天日的名字。
果然有蹊跷。
紫公心中尤为不痛快,这丫头嘴里口口声声都是那个臭小子,脸色一沉,阴晴不定道:“冽儿,你该知道你这次回来受伤严重,叔公的内功已经不能完全克制你掌纹那两道内息的发作,你的时间不多了,不想怎么报仇,却还心心念念那个什么大夫,对的起你死去的爹娘吗?对的起月谷里惨死的上上下下吗?”他花了那么大的功夫让那小子走人,看来还是正确的。
听着那一座座高山压上心头,月纹拿过木桨,默默道:“知道了,叔公,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哎,你这孩子……有时候真是……”固执,固执的和她亲娘当年,一摸一样。
听着船摇曳在水中轻轻的吱嘎声,她心里好生失落。
那样互相依偎的日子已经结束了,那些另她忘记仇恨的时光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他就这样凭空从她生命里消失了,雁过无痕。
她还是她,她存在的意义,依旧是复仇。
但是为何——她已经没有,没有当初那股信誓旦旦血洗江湖的自信了呢?
云离……你到底,去哪里了?
她扶着叔公上岸,沿着竹林慢慢朝竹屋走去,快穿过竹林的时候,眼光随意的一瞥,在触及一个角落时神色微微一怔。但只是一瞬间,又神情自若的朝竹屋走去。
月纹靠着窗子,看着阳光的余晖一点一点消失不见,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降临。
“冽儿,叔公去后山崖上练功了。”与往日一样,老人柱着拐杖敲了敲门,算是当作短暂的告别,然后蹒跚着脚步,慢慢的往屋后方走着。
可是她并没有同往日一样洗菜舀饭的准备晚膳,依旧是靠着窗子,竖起耳朵聆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远。
已经是百米外了……
她双手交叉握了握,紧张的无以附加。
——会是他吗?
飞快的来到刚才的林子里,她仔细的在地上摸索起来。
还好天色已黑,那绿幽幽的光芒在一片黑沉中还是明显的,她捡起来轻拍上面的灰尘,心中如黄河水一样被搅开,又是兴奋……又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思念。
从衣襟里拉出那串在进陵墓前云离赠她的玻璃珠子,仔细一对比,果然是分毫不差。
——真的是他。
她的手都轻微的颤抖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又在右前方的竹子下面发现一颗。
——他,这是想带自己去哪里?
月儿不知不觉的已经升到了这竹林子的正上方,她手里的玻璃珠子一共有十二颗了。
正在她寻找下一颗的石头,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她头顶上方盘旋了两圈。
她惊喜的叫出声:“音六——”
那只尾巴上有一点点紫色的鸽子听到了叫唤,不再盘旋,而是迅速的超林子的南方飞去,这林子的南面,是满山的扶桑,艳艳的开了一地。
一个浅青色的背影,就那么孤孤单单的坐在这一大片扶桑之中。
她一眼望见,脚下却不自觉的放轻脚步,怕一个不小心打破这别样的静谧。
音六在空中绕了一圈,就如一条直线一样轻轻落在了那青色背影的肩头。
那人便慢慢的转过头来。
这一转,原本只是一眨眼的事,但她却连眼都未眨的直勾勾的看着他,这一转,在她看来,便来的比千万年时光还要长。
转过来了,还是那一样的容貌。
稚嫩的娃娃脸,如玻璃珠子一样的双眸。
——云离。
月光下,流光璀璨。
她突然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张开嘴巴声音却哑了,明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见到他之前,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么多么的想念他。
可是现在,这半步的距离,却让她发现,原来自己竟会这样想念一个人,想念的刻骨铭心,想念的连眼眶里那满满滚烫液体,也毫无遮掩的大颗大颗掉落到那花枝招展的扶桑上。
这半步的距离,她迈不出,但他一伸手,就将她拉到了那个久违了的怀抱里。
就仿佛还在那半个月的日子里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她依偎着他,他的双手紧紧的揽着她。
他把头深深的埋在她的发间,连呼出来的气都是火热的。
“好……想你……”犹如魔咒一般,合着他喷出的火热气流,每个字都清晰的打在了她的心头。
对不起——我忍不住违背誓约,想看看你到底好不好——
他没想到,只是几日,只是几****便忍不住想见她的冲动。什么杀父之仇,什么夺母之仇,都该死的滚到一边去。
他的心早已经无法拘束的整颗悬在她的身上了、
他中她的毒早越来越深,不可自拔了。
她的眼泪在再一大串一大串的掉,他不忍心的为她轻轻拭去。
“你……还好吗?”
她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伸出手让他看:“现在还好,算是克制住了,只是……”
他皱着眉头,那月牙的纹迹依旧是淡淡的黑红色,虽然不见得变深,也没有变浅的迹象。
“只是,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以……”他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夜凉如水,风,寂寞吹的一地扶桑妖娆的扭起身姿来。
“我们离开这好吗?”他突然开口,满怀希望的凝视着她:“离开中原,去塞外,好吗?”
抛开这一切恩恩怨怨,离开这纷扰之地,好吗?。
只要待在这里一日,他们的感情就背负着太多太多的枷锁,虽然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敢去想有朝一日她知道一切后的后果,他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映,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继续这份感情
她看着他充满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
“好。”
他兴奋的差点拉着她跳起来,她却又张了张口把剩下的话说完。
“但是,等我杀完最后一个人。”她毫不知情的眼眸决绝而坚定:“等我杀了最后一个人,报完仇,我跟你去塞外!”
给了希望,又让他失望。
如一泼冷水,从头至脚浇了个遍。
云离眼眸中的光彩瞬间暗淡,苦苦一笑:“一定……要杀了那个人吗?”
她慎重的点了点头:“就算杀不了,还是要杀。”
他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嘴一张,一口咬在月纹细腻姣好的脖子上。
她“啊”的一声尖叫出声,着实被他惊吓到了,双眼惊恐的看着他。她本以为他开口是要说话,正竖起耳朵,完全没有防备,谁知脖子上便一阵剧痛。
他咬了她一口,他竟然咬了她一口——咬的毫不留情,咬的如此痛楚。那痛楚转化成怨毒,和着他的不甘心和爱,从脖子直直流进她的意识里。
那怨毒冲击的她回不过神来,她完全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云离,你为什要这么做,我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
他在她愣神之间,又点了她的哑穴,让她说不出话来,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嘴离开她的脖子,然后——轻轻在她额头上面一触,滚烫的液体从她的额头流到脸颊再至衣襟——他在哭——他竟然在哭!
又咸又涩的眼泪落到她的眼里,一阵阵的刺痛和酸楚——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强烈的情绪——她甚至不知道他是震惊是痛心是愤怒是恐惧。
他为何而哭?!又为何哭的如此痛苦?!
她两只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襟,张开口想拼命解释什么,却没有声音,慌乱的连自己可以给自己解穴都忘记了。
不不不——云离,这一定是弄错了什么——你不要不让我说话,不要不听我解释,你不要哭——
他又一连在她身上点了好几个穴位,让她整个人都无法动弹。
他轻轻一笑:“好……我等你,我等你杀了那个人,我们一起去塞外……”
他的眼神里说不出的心痛,这多日来的坚持,这多日来揭开七年前一幕幕真相的勇气,此刻在她的面前就如衰落的兵卒片刻不存……
所有一切一切的真相,她还是要知道的,到那个时候,她会用怎样怨毒的眼光看自己。
他害怕那一天的到来,他不怕死,但他害怕她无尽无边的恨——
纹儿,如果命运注定我们不能相爱,那么我宁愿你现在就恨我。
这辈子,我差了你一步,那么下辈子你能不能晚走一步,等等我?
“约好的,不许赖皮哦。”他眨了眨眼睛,一如当初那般伸手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从地上站起。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的离她越来越远,淡青色的衣袂随风荡着,在满地的扶桑中孤凉而沉重——云离,你就这样放着我不管了吗?为什么,你不愿意我杀那个人吗?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就这样要走吗?
在这一刻,她宁可今天没有看到那玻璃珠子,宁可无法见到他。
绝望!从未有过的绝望,那脸颊上还残留着的泪痕——让她意识到,他可能要离她而去了。
可是,她却无法留住他,如何都留不住他,只能看着他从她的视线里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这漫天的扶桑里。
玉牙咬碎,她的嘴边留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云离,你不要这样,你这样做却不给我任何理由,我会恨你,我会恨你——
月纹失魂落魄的回到竹屋,已经是两个时辰的事。僵硬了那么久的身体突然松动,是一阵阵的酸软无力。
满含内疚的瞟了一眼端坐在屋内,脸色难看又心痛的叔公一眼,她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冲进了里房里,背贴着门就一路滑到了冰凉的石地上。
“唉——”门外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紫公拿起拐杖一步一步的朝里屋走去。
“不要怪我狠心。”他低低的喃着:“是你先违背了约定。”
感觉着门被那拐杖一下轻一下重的敲击着,她眼神空洞,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
门外的敲击声渐渐停了。
半响,叔公的声音透过门传来:“冽儿,你若不想开门,我就在这里站着,站到你想开门为止。”
她脸上的睫毛轻轻颤动,麻木的站起身,开门。
“叔公……”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唤的出这两个字。
紫公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满目怜悯:“受了气,就不要忍着。”
“叔公……”她又唤了一次,终于忍不住满心的委屈,伏在老人的肩膀上就痛哭了出来。
紫公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她的背,从七年前那次灭门灾难起,他就不记得这孩子有这样痛快的哭过了。
就算是再残酷的训练,或者是被人打的半死,也没再见到她留过一滴两滴的眼泪。
那种固执,那种坚定,像极了那个女人。
可是……那份痴情劲,也像透了那个女人。
不行,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他必须帮她做出抉择,必须让她深刻的想起七年前的血海深仇。
神色一变,他扶正月纹的肩,严肃的看着她:“冽儿,叔公和你说的话,你相不相信?”
她点了点头:“普天之下,除了叔公,我还能去相信谁?”
不,本来,她还有一个人可以相信,可是他却离开了,此刻,除了面前这个老人,她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
紫公满意的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走到一个木箱子旁边。
他拍着木箱子上的灰尘,徐徐道:“叔公以前不让你碰这个箱子,是有原因的。”翻开箱盖,他从里面拿出一轴画卷,仔细的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一字一顿道:“因为这箱子里的东西,关系着你的身世!”
“身世?!”她一怔。
她是月谷的二小姐,月族族长的掌上明珠,七年后搅乱江湖的神秘人,还有不可告人的身世吗?
紫公点了点头,把画轴小心的慢慢展开,摊在两人面前:“冽儿,你还记得这个人吗?她、才是你真正的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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