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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往事尘埃落

“紫公。”

那一段回忆掀开,有些名字就变得呼之欲出。

他看着眼前这个半花老人,深深吐出一口气,与这个久别了七年的称呼一起。

紫公是紫沁亲爹,可是在云离眼中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紫公对待月谷里的任何人,都要比对待这个亲生女儿好。

在月谷的那些日子,他一共只看到过这个老人两回。

一回,是他揪着紫沁碧丝一般的长发破口大骂,一回,是他一手打翻了紫沁做给他的九珍莲蓉膏。

他看紫沁的目光,更像是看仇人的目光,仿佛这辈子她都是他的一个污点,抹之不去的污点。

云离自然是不喜欢这个老人的,可是他没想到,紫公还记得他。

他更没想到的是,月纹的叔公就是紫公。那么,月纹就是月谷的人吗?

如果是这样,她的仇,果真是血海深仇。

当年月氏一族传出月秘之说,是十二门派的人联手血洗月谷的。

那上百条人命,她又是怎么一路背负过来的?

他深情的望了怀里的她一眼,这一眼悉数落在紫公的眼里。

“紫公,既是熟人,又何苦为难。况且纹儿是你侄女——”

“住嘴——”紫公一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激起一阵灰尘,那桌子“吱嘎”一声就散了架。

“先不说你是妙手池天顺那老匹夫的徒弟,光你是云穆的儿子,老夫就断不能忍容你们厮混在一块!如果纹儿是清醒的,老夫现在就会让她杀了你!”

言下之意,他现在没有动手,还是客气的了。

云离不解:“师傅的欠你们月谷的,我可以背,但是我爹——”

“你爹?!哈哈——”紫公仰脸大笑:“你爹,你爹活着的时候做了什么好事你会不知道?他和紫沁那个贱人——你以为月谷是毁在谁手里的,就是毁在你爹和那个女人手里的!”

“咻——”的一声,一支金针从他头顶飞过,几根白发落在了地上。

云离掌心紧扣着铁盒,脸色青黑:“紫公,你莫胡说,我爹一辈子救人无数,怎么可能会做那样的事情。”

不可能!

他爹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这荒诞的事情就算天下人都做了,也不可能是他爹做的。

“老夫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怎会有假?!”紫公受了一针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一步一步朝船尾走来,一手指着他的脸咬牙切齿:“那****爹回来,骗了月谷守门的武士,让十二门派那些歹人偷偷潜入了月谷,又带了紫沁出去,老夫正巧撞见便追了出去,中了你爹的奸计,被毒晕在谷外。但若不是如此,也无法苟活到现在。哼,恐怕当初散布月谷有绝世秘籍谣言的,也非他不二。”

他被逼的连连退后,拼命摇头:“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根本就没有证据!”

“证据?!”紫公更是咄咄逼人:“你要证据,难道你就不曾发现你爹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异常?!

他心下猛寒。

若说有异常,七年前他们从月谷回来以后就有了。

不仅仅是他,全谷的人都看的出来,他爹和之前的不同。

“呸。”紫公已红了眼,愤然大怒道:“你爹不是个东西,你也不是个东西。你可知我这侄女是什么人?你可知她原名月冽?可知她是月族族长的亲生女儿?可知她娘便是被你爹拐去的那个贱人?你和她之间,岂止是有月谷上上百条人命的血债,还有杀父夺母之仇!”

云离呼吸沉重,咬唇听着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如同自己手上的金针一样,刺破他的耳膜,穿过他的喉咙肝肺直至针针命中心脏。

太多的真相一次就那么残忍的在他眼前揭开,他踉跄一步,差点翻进湖里。

“……你……胡说……”可绕是他想反驳,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什么字眼来。

月冽……月冽……

他恍惚间记起那个红衣的小女孩,那个受尽宠爱张扬跋扈的女孩。那个紫沁总是躲在花园的林子背后,默默的看着,一看便是好几个小时的女孩。

曾经,他是很讨厌她的。

因为紫沁注视着她的目光里,总是有比注视他的目光中多了那么几分的温柔。

原来……纹儿……你曾经有过一个那么爱你的娘亲。

原来……纹儿……我曾经竟如此卑劣的想要夺走属于你的这一份爱。

“杀父夺母之仇?哈——”云离一笑,几分凄绝。“这莫须有的东西,你以为我会在乎吗?若我爹当年真的不会在乎紫沁的身份,我又有什么道理会去在乎上一辈的恩恩怨怨?!”

怀里的这个人,他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放手,不管是因为他爹,还是因为紫沁,甚至是月谷那上百条的人命。

“孽缘!真是孽缘!”紫公的身子一晃,慢慢往船棚里走去,绷直的背影也悄悄颓废,他挥了挥衣袖,不再去看船尾的那两人:“你走吧,不要再让老夫看到你们了。”

云离又是凄惨一笑,撩起衣摆,当着紫公的背影双腿一屈跪了下去,字字坚定:“紫公,你不救她,我今日便不会离去。”

闻言,那已显颓唐的宽背又颤了一颤,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仇人便是仇人,老夫还没有那么深明大义,今日不杀你,已经是看在冽儿的份上了。”

“只要紫公肯出手相救,让云离做什么都可以。”

她手心上的掌纹的颜色已经淡淡发黑了,若是放着不管,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原就想好要拿自己的一命换她一命,如今这话说出来根本没有丝毫犹豫。

紫公没有理睬他,坐回了他那张木椅,升手捞来木桨,开始慢慢划动起来。

夕阳已经落山,暮霭沉沉,这舟已将近划到岸边。

还有两步之遥,紫公硬生生的用浆扣住岸,牵来绳子系上岸上的木桩子,也不管跪在地上的云离,柱着拐杖上了岸,沿着岸蹒跚着走着。

云离抱着月纹,也慢慢在后面跟着,一前一后保持着两丈的距离。

行过闹事,穿过一个竹林,紫公不管不顾后面紧随的云离,尤自进了间竹屋,云离面无表情的行至屋前,再度跪下。

天色越来越暗了,紫公进屋后,就那么坐在屋里的一张椅子上,正对着跪着的云离。

此情此景和船上并没有什么不同,月纹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已经两天了,他担心的想着。

当第一颗星星从夜空中明亮起来的时候,坐着的人先开口了。

“起来吧。我可以救纹儿,但你也必须做到一件事。”

云离依旧跪着不动。

“紫公先说做什么事,云离再站起来。”他态度坚硬,不容反驳。

紫公冷冷一哼:“好大的派头,那你就再跪一个时辰。”

他站了起来,在紫公鄙夷的眼神下抱着月纹进屋,把她放在紫竹做制的床上,细心的盖上棉被,一句:“我怕她着凉。”遂又走出屋子,站回原地,继续跪下。

“好个痴情男儿!”紫公神色复杂的站起来,负手走至他跟前:“我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我就出手救纹儿。”他顿了顿,大声道:“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只要你答应这个条件,我就救醒纹儿。至于妙手门,我会自己去找池天顺算账。!”

云离脸色顿变,半响,他从地上站起来,吸了悠久的一口气,忽然后退一步,长啸一声。过后,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长叹了一口气:“好,我答应你。”你字还未落音,他如一道影子转眼飘进了竹屋,看了那沉睡中的人一眼,却不敢再看第二眼。

他,闭上眼。

哪怕再看一眼,他怕自己就会立马违背誓约,带着她一同消失在着林子里。

但是……

凭着印象里的方位,他颤抖的摸出一把匕首,拉住她的一缕青丝,指尖顺滑。

紧紧攥着手心的顺滑,他转身,从窗口一跃而出,一个人消失在了竹林里。

时已入夏,云潇谷内云湘殿旁边的小池塘已经开满了莲花。

但那垂钓人却依旧在垂钓。

那是一个白衣的年轻人,莫约二十岁左右。

可他的耐性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年轻人。这一坐,便是一整个下午。

坐的久了,就没人觉得他是在钓鱼,反而像是再坐禅。

一丝凉风吹起他的发梢,白衣人睁开了双眼,瞟了一眼池塘边那孤零零的木桶一眼。

——这木桶的主人,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又是一阵凉风挂过,他慢吞吞的收起钓竿。

白衣人的目光依旧是盯着自己手里的钓竿,一圈圈的绕着那钓竿上的细线,嘴唇轻启:“你来了?”

假山后慢慢走出个人,青衣长衫,脸的上半部份盖了一个银色的面具。

白衣人微微一笑,声音悦耳的如那适才吹起的凉风一般舒畅:“隔了七年,你终于肯回来了。”

面具人没有再往前走,他背抵着假山,就这么与白衣人相隔数十丈对望着。

他咧了咧嘴,却又仿佛不知道怎么开口比较好,手在怀里一掏,一个红木盒子临空抛了过去。

白衣人顺手接住,翻开盒子看了看,有些诧异:“……还真让你们取回来了……”

面具人点点头:“她的身世……你一早就知道?”踌躇了半天,他终于是开口了。

白衣人不疾不徐一笑,语气淡然:“那个时候混入谷的,果然是你。”

“都说你神医水圣子不出谷便知晓天下事,果然不假。”面具人悠悠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

白衣人略一沉吟,道:“紫公……你也见过了吧……别忘记我本就是从月谷而来,紫沁对纹儿的特殊,我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面具人点了点头。

白衣人又叹了一口气,道:“你和她走到这一步,实属命中所定……就如”他顿了顿:“……你爹当年和紫沁夫人一样……”

“小缘。”面具人喃喃。

白衣人浑身一颤,苦笑道:“这名字,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从你嘴里听到了。”

面具人也跟着苦笑:“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月谷当年发生的事,你是不是都一清二楚?”

白衣人摇了摇头,轻声道:“那个时候,我是不知道的。但是我那天正好有看到……云叔把紫沁锁在一个笼子里……后来我见了纹儿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她定是紫沁亲生的……”那抹藏在骨子里的冷傲,实在是太像太像。

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过头望着面具人,目光里充满了说不明道不清的怜悯。

“原来真的是这样。”面具人耸了耸肩,手指却个个扣紧了背后的岩壁,看的出来他内心里所忍受的痛苦。

“小缘……”他又呼唤一次这个名字:“我还有最后个问题想问你。”

——不管答案如何,我都想知道。

白衣人颔首。

“我爹……”他声音颤抖:“是你害死的吗?”

这七年来,他日日开心,想要遗忘的,就只有这一件事。

他一直一直以为,害死他爹的,是这个他视如兄长的男子。

他深深深深的认为,他被他所信赖的人背叛了。

因而从那个时候起,他否定了相信别人,学会了欺骗,学会了算计。

——只要不付出真心,便不会再被背叛。

直到遇到她。

他没有想到,当他一次一次用欺骗博得她的信任后,她竟然会把他的生命看的比自己还重要,这严重的打破了他心里从七年前发生的事后所认定的平衡。

他一直以为这样才是对的,结果被一个依赖不信任人而生存的人来告诉他那是错的。

那么,是不是他从一开始的想法里,就是错误的呢?

——小缘,我要清口听你告诉我,我要知道真相。我不想……再误会任何一个人。

这是他第一次,有勇气,正大光明的质问他。

白衣人微微一怔,片刻后便展颜一笑:“我等你开口问我,已经等了七年了。”他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他。

“你听我说完,再判定是不是我害死云叔的,好吗?”他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怕惊吓到一个已经熟睡的孩子。

离他斤有半尺之遥,白衣人方才停下,能透视一切的双眼仿佛已经透过面具清晰的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

“好。”在这样澄澈的目光的注视下,他败了。

“我不能否认,他的死,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那个时候,我偷偷的进了密室,看到了被他关进笼子的紫沁,那模样……呵呵……真是生不如死……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恨你爹,那种恨,若是你看到了,便也能体会了。”

“于是我就一直在想,怎么样才可以救出紫沁,结果,有一次你爹把笼子和密室的钥匙掉在书房了,我趁他不注意便拿了钥匙,放出了紫沁。”

“后来呢?”他忍不住问道。

“后来……也是我所没有料想到的。我一直不知道……原来紫沁爱的人,竟然是月族的族长,她愿意嫁给一个死了的男人,也是因为那个男人是族长的亲生弟弟。她愿意为了他留在月谷。她知道他死的时候,就已经不想活了,但是因为月冽,她还是坚持了下来,再之后从你爹口里知道了月谷被血洗的事……我拉不住她,她就这样跳下去了,那一幕刚好被赶来的你爹看到,可是他竟然没怪我,他和我说了一句话,也跟着他跳了下去……”

他静静的听完这个尘封了很久的真相,就像是在听一个漫长的故事一样。

“我爹……他最后说了什么?”

“好好照顾云潇谷,好好照顾阿离。可是,那时我只来得及算计谷主的位置,却来不及照顾你。”白衣人口气里带了几分懊恼:“我对不起你爹。”

他看着他和小时候一样漂亮的脸孔,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沉积在心里很多的灰尘都吐出来一样。

过了很久,他伸手,摘下脸上的面具。

他说:“小缘,现在的阿离,长这个样子。”

白衣人瞧了两眼,轻笑道:“你和当年的云叔,长的还真像。”

他重新带上面具,把剩下的半句话搁在了心里,笑吟吟道:“还好,我爹没有看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