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月缠情
955000000016

第16章

第十六章 步步皆是局

岩石,悬崖上都是岩石。呆板的,坚硬的,没有一丝灵气,似乎千百年的风雨都舒展不了它紧皱的眉。就在这样的一片岩石中,一抹黑色夹杂着大块大块的红色跃然入目,小心翼翼的慢慢向下挪动。

月纹紧紧依附着悬崖,一手托着昏迷不醒的叔公,一手拉着藤条,脚上还绑了两截残垣,用来固定位置。

她移动的很慢很慢,神色谨慎的哪里看的出方才还发狂的样子。

断情崖下的风很大,灌的耳朵里满满都是,她紧紧闭着嘴,怕一不小心吸的一口都是沙石。

这样的情况,已是听不到崖上的任何声响了,她失落的想着,加快的攀爬的速度。

大约往下爬了二十五、六丈的高度时,她不动了,犀利的目光一圈圈的在悬崖的四周环顾着,终于停留在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块覆盖大量植被的巨大岩石,密密麻麻的绿色条条枝枝,多到都看不清它原来的样子了。

她没有思考,借着藤条就一路攀了过去,拔了脚下一截残垣,快速的清理出一块地方。

那并不是一块岩石,而是两块岩石,中间还夹着一个半人多高的洞穴,够深够宽。

月纹长长嘘出一口气,把叔公先安放进去,自己再一个闪身,躲了进去。

他没有骗她。

适才的风刮的她眼睛生疼,她刚想着这句话,眼泪就流了出来。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急促而猛烈,她慌乱的还来不及喘口气,却又发现自己好像已经突然醒了过来。

叔公在讲那个故事的时候,最先想到他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并不是云离,而是神志已经恢复清醒的她。

呆呆的看着手心,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一把利器——伤人八百,自伤一千。

从七年前那修罗场一般的地狱里逃出来的时候,她就像是一个复仇使者,只想着残酷的去掠夺那些曾经掠夺过亲人生命的人的生命,可是叔公却说,凭她的力量那是不可能的,能做到的,只有伤了那些人重要的人的性命,让他们尝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数倍奉还。

而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伪装各门派,挑起斗争,混乱武林。

这本是全盘计划好的,可半途却出现一个他,把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她的复仇还来不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七年来日思夜想的事,突然就那么不存在了,她说不清这种感觉是轻松还是茫然。

她恨他的欺骗,但又发现原来生命中除了复仇,还有其他东西是可以让她牵挂在心的。

那个时候,她呆呆的看着她自己的手心,而他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的手心。

她感觉的到云离的胸膛就在那个时候剧烈的起伏起来。

他说:“没想到你们竟是想用这个来复仇。”

她只能苦笑,事到如今,再解释也无济于事,在他心里,她一定是为了复仇而不择手段的人了。

可是这个时候,他却冷嗖嗖的说了一句,声音足够传达到每一个在场的人。

他说——紫公,决战的日子是你选的吧。

她的内心无法压抑的激动起来,这干净利落的一句,像是说给别人听,又像是说给她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而他原来、竟是、从来没有看错过她,从来没有不信任过她。

他在为她辩解,在她自己已经放弃为自己辩解的时候——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怀疑他是真的真的对她没有丝毫感情的呢?!

“为什么不怀疑我?”她问。

他怔了一下,仿佛连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认定。

“我不知道。”他苦笑。

他不知道——这样的答案,可能才是她最想要的。不需要什么理由,不需要什么证据,只是因为不怀疑而不怀疑。

他又补了一句:“我从来不觉得你是那样的人。”

——因为不觉得,所以更不认为你会做那样的事——

有些感动霎时间充满心里肺里五脏六腑整个身体里,她看着他脸上的血迹,第一次有一种冲动——抬起手,为他擦去——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很生疏,生疏到她从手指到关节全都发起热来,生疏到他看她的眸中又多了几丝炙热。

她说:“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吗?在诅咒完成之前,杀了我。”

他摇头:“你记错了,那是在紫公了之前的约定,现在不算。而且,”他神色中流露一抹奇异的狡诈,颇有些洋洋得意之情:“如果你要自杀,我也决不会让你得逞。”

她无奈:“难道你真的要成为江湖上第一个助魔成长的人?独树一帜遗臭千年?!”

他:“嘿嘿”一笑,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果这个魔头不会死,我不介意。”

她无言,望着他玻璃一样的眼珠子,却只在里面看到自己狼狈的一身,她不明白,明明是一场灾难,在他自负的口气里似乎变成了一场儿戏一般轻松。

只是为了她不死吗?

连她自己,都从来没有看重过自己的生命……他又有什么权利看重她的生命?决定她的生死。

她突然想起一句很久很久以前在江湖上颇流行的话,一张嘴就吐了出来。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吐了吐舌头,指着她说:“你错了,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吗?答应我,若在这掌纹变黑之前,那人出手救了你,那么便好好活下去,不论我是生是死,因此”他很肯定的点头:“你这条命就是我的!”

她突然被他的模样逗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他到底在那嘀咕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指了指手心的掌纹,她也学着他炫耀:“你看,你现在连它都抢不过。”

他把头压的很低很低,与她的肩紧紧贴着,她脖子上被他咬过的地方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麻酥。

天呐——这是,他竟然用舌头在舔她脖子上那的咬痕。

这人,又咬又舔,难道是属狗的?!

“你干什么?!”她想闪开,却忘记自己还束手束脚的困在他的怀里。

她气的无以附加,他却在她耳边趾高气扬道:“谁说我抢不过。”

她还他不屑一哼。都这个时候了,她都已经抱着必死的信念了,他却还有心情逗着她玩。

“好吧……”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乐意,他抬起头:“你不想被那些人乱刀砍死吧?!”

她犹豫的想了一下,认真分析道:“如果让我在杀了这里所有人和被他们砍死之间选择,我宁愿选择被他们砍死。”

他不以为然的在她耳根子上吹了一口气,嘲笑道:“你到是善良!”

“善良?!”她冷冷一笑:“你当我是真舍不得那些人的命?月氏当年死了那么多人,拉他们去陪葬还不够呢。只是复仇,我是想靠自己的意识去复仇,而不是靠这诅咒什么的鬼东西。”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收割这些人的生命,这本来就是她一直以来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但是前提是,这些人确实是被她亲手杀的,而不是被这乱七八糟的诅咒。

“好吧。”他小声嘀咕:“你既不想被他们乱刀砍死,又不想乱刀砍死这些人,那么只有一个选择。”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啊晃。

她被他晃的心烦:“什么选择?!”

他嘻嘻的笑着,又是一脸得逞的奸诈:“很简单,就是在被我骗一次!”

她一怔,苦笑:“别乱说了,其实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骗我的。”她只是容易被仇恨蒙蔽住双眼,但并不是笨,云离一开始跟着她,可以说是欺骗,但若是说他一开始就知道月氏的秘密,或者月氏和云潇谷之间的恩怨情仇,连她自己都是刚刚才知道的,这么隐晦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知道,一定是后来叔公告诉他的。

因此,在竹林后山那边,他才会那么匆忙的邀她抛开一切恩怨去塞外,甚至在最后咬了她一口独自离开。

她现在终于可以涉身站在他的角度去想了。

如果不是后来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也不会这么轻松的和他在这里谈话,片刻前他们之间还是水火不容拔刀相见的呢。

“我误会你了。”她说。

可是她还是在生气,气他把她想的太愚蠢,想的太不知变通,想的太好骗。

他以为他毫不解释任她砍,任她恨,她就会痛快吗?

光一想到这点,她就忍不住还想再刺他一剑。

“其实我本来就没打算杀了你。杀了你,亲者痛,仇者快,冤有头债有主,月氏的仇,其实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那是上一辈的错。”她低着下巴徐徐说着,像是在叙述着一个客观的事实:“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我下不了手。”

他的胸膛再次剧烈起伏,只不过这次她耳边传来的却是他故意压低了的笑声:“我也是,我也下不了手。”

身后这个少年,虽然一开始骗过她,算计过她,甚至想过要她的命,可是那都是在之前。现在她愿意信他,是愿意相信他对她的感情。

其实她从来不曾怀疑过这份感情,本来就是历经生死磨难过来的,她不相信有任何原因可以代替这个原因,让他在那么多日她昏迷不醒的时候不动手杀了她。

她垂眸:“好,可是叔公——”不,其实紫公应该是她的亲外公,只是叫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无法改口。

他早有打算,毫不忌讳道:“你是他手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只要你遇险,他断会以身相救的,只要有这种机会,你们都能活下来。”

棋子?是吗?

她苦笑:“不要这么说,我觉得叔公待我,还是有亲情的。”毕竟血浓与水,她不想认为这么一个苦心教导她长大的老人,只是把她当作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他摇头轻叹:“他只是报仇心切,剑走偏锋,连自己都可以当作一枚不重要的棋子罢了。”

她莞尔:“你这样说,反而让我愧疚到是真的,若我配合一点,他这复仇大计也不至于泡汤。”

他扣紧手臂,揽紧她,一抹满足的叹息轻轻呼出:“你错了,这话应该是——若是没有我,这复仇大计才不至于灰飞烟灭。”

云离对上这上百人,本来是一人一口唾沫都可以淹死他的。

但无奈凭着他绝妙的轻功,能追上他的人却是只有那么几个。

就算能追上,还要防着他手里的曾出不穷的金针,这一百多号的人,一时半刻也硬是拿他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他一堆来一堆去,一些武功差的还要防着一不小心被人挤到悬崖下面去。

又一波金针过后,实在有人看不下去了,大嚷了一声:“大伙不要躲了,他这针数量是有限的,只是有自动回路的妙处,大伙只要死盯住这些针就可以了。”

开口的人是唐门的门主,唐轻风,之前人人追着云离打,只有他和他的一群唐门弟子一直站在旁边冷眼观看,原来是花功夫到云离手上那个铁盒子上了。

云离在心里轻笑,这老头年龄不小,眼力到是还不错,看的出来这针并非无缘无尽的。

这金针一共是一百零八枚,当年他从云潇谷出来以后,因为气着小缘的背叛,就直奔他爹一辈子医术上的死对头针灸大师兰昕姑姑身边,这一生医术不旦不属于云家,还是完全不同路数的。

兰昕姑姑在他临去之前,把这金针赠给了他,再之后他入了妙手门学了机关之术,便把这金针和机关结合在了一起。

他手掌一翻,收回铁盒,不打算把这一百零八根金针免费送给任何一个人。袖子一翻,一把透着幽幽蓝光的长剑端在手心。

崖上顿时有几个声音同时呼出:“——狼喉剑!”

“小子,你和天山上那老头是什么关系?”轻功更胜云离一筹的潘且容喝道,一个折身就趁着这空隙贴了上来,掌风迎面劈来。

云离扭身避过,长剑一点,一套“轻尘剑法”就施展开来,犀利而灵动,幽蓝的剑光在他身上笼罩开来:“真不巧,他是我第十二个师傅。”他一拜了十四个师傅,只有四个是身怀武艺的。

这一停留,原本几个轻功不如他的都追了上来,纷纷拿出兵器贴进他。

“轻尘剑法”是一套技巧性的剑法,路数奇特,只适合拖延时间,却没什么伤人的狠招。

他一变换着剑招和几人周旋,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足够了。

这一段功夫的时间,足够她到他指定的那个洞穴里了。

那么,他就没有任何牵挂了,现在的场面,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还能逃出生天。

再强悍的招数,他也不过只有几年的功力罢了,而他所敌的这些人,哪一个是没有练上个二三十年的。能周旋到现在,他已经觉得满足了。

纹儿——对不起——其实我还是骗了你——

背后凌厉的掌风刮到,他风淡云清的一笑——真快,不愧个个是武林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这么快就找到了这套剑法里最大的破绽。

唇里渗出鲜血,这后背上被月纹刺过的两剑,他只是用金针救急的处理了一下,让它止住血罢了,但伤势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转,如今接了这一掌,伤势只怕是足够要他的命了。

如一只断了线的纸鹞一般,他随着风决然从半空往下飘去,又受了一掌二剑。

众人都睁大眼,不敢相信刚才还绝尘华丽的那一抹淡青色衣服,就这样毫无升息的坠落了下来。

他轻轻的闭上眼,感觉着身体里流动的血再不断的被抽空着,感觉着皮肤被风急促的割裂着。

纹儿——对不起——塞外之约——我是不能不负了——

一命换两命,他不怨。

他不期待救赎,不企求宽恕,不向往平安喜乐,即便只有他一人,他也会独自走下去,假如真有地狱,那就让他在狱火中发笑。直至灰飞烟灭……因为这是他给他自己设下的局,他必须是走到最后的那一个人。

他从来不是什么很坚强的人,从遇到她的那天起,他便体会到了自己的脆弱、犹豫、无奈,从知道七年前那场浩荡的屠杀的真相起,他便知道他与她之间终究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的宿命。

但是,起码,他能把这一切因果循环的结果,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一局,是他自己设的,这一路铺下去,最后的结局对于他便只有一个字——死。

他唯一后悔的,是没有在他能看到她的最后一眼里,告诉她,他爱她。

“咻——”如一道流星在夜空中一闪既逝,一支天外飞来的箭在最后一刻直直射进他的胸口,他轻叹一声,眼前一黑,终于失去知觉。

死——原来真的没有所想象的那么可怕。

因为——他守护好了他想要守护的人。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