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各怀鬼心思
直到那身青衣同地面的距离还有一丈半的时候,月纹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出手救这个命在旦夕的人,他掌心里的长剑翻了一翻,在那少年落地之前分毫不差的勾住了他的领子。但一个不留心,一颗石子从天而降又在少年的脸上划了一道不小的口子,鲜血随着溢出。
“嘶——”少年摸着脸深深呼了口气,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他的面色惨白,膝盖一软瘫在了地上,半天才回过了神,直起身子对着月纹大大的作了个揖。
“……云……云离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是你?!”当少年终于站直身体的时候,月纹看着那张不久前曾有一面之缘的面孔,有些诧异道。
“公子……”云离这时也看清了出手救了他的人,夸张的往后跳了一步,本来就圆滚滚的眼睛更放大了一倍:“嘿,是你啊,小不点?”
月纹的脸色一沉,还带了几分杀气。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给一个人留了“小不点”这种印象。
“你就是云大夫?”虽然各项符合,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真是不明白水圣子那个精明成精的家伙,明明了解他的秉性,为什么还要派这种聒噪的家伙来。
云离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一下:“呀,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糟了糟了,谷主说过今天那位客人会来的,只顾着采药,我给忘记了。”说完他又看了看月纹,眼珠子灵活的一转,呵呵笑着不好意思的道:“对不起啊,小不点,我现在有很要紧的事,你的恩情我记下了,什么时候来镇里的医馆找我就可以了。”说完他就打算提着摇篮子走人了,却又发现自己后背的衣领还被月纹死死抓着,当下用手轻轻拍了两下月纹的手背,意思让他松手。
这人是天生少根筋么?
他的脸色又是一黑,额上有青筋还是跳动,口气不善道:“不用找了,我就在这。”从怀里掏出能代表水圣子命令的木牌,手腕轻轻一转就准确的抛到了云离提的药篮子里。
云离“咦”了一声,不敢置信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篮子里的木牌。半晌才迟疑的问道:“你和谷主是什么关系呐?”不是他好奇,这人明明前段时间还只是在谷里挑水的小厮,怎么一下子被谷主封为上宾了?
“你想活命还是想知道答案?”冷不伶仃的,云离突然有种被阎王爷盯上的感觉。当即收回好奇的目光,笑吟吟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明哲保身……嘿嘿。”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道:“回去准备下,我在这里等你。”他时间急迫,没空和这少筋的人在这里打哈耽搁了。话落,他抱剑靠山坐下,双目闭上,一副“打扰者死”的样子。
云离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来回踱了好几步,又抬头望望上方,终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伸手要去拍月纹的肩膀。
谁知他的手还没有搭上月纹的肩膀,月纹怀里的那把剑却已出鞘,带这冰冷的目光刺向他的手腕。
“啊……”他连忙收回手,一脸委屈的看着继续闭着眼睛不肯搭理他的人。“那个……”
他睁开一只眼睛神情不耐烦的看他:“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云离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咬了咬嘴唇,忍住杀人的冲动:“月纹。”这人就是这么浪费他时间的吗?气极,闭上睁开的那只眼睛,眼不见为净。
“还有……”
他从地上“哗”的一声站起来,长剑冷冷的扣上云离的脖子,吓的后者连手中的摇篮子都丢到的地上。
好倒霉啊,谷主怎么让他给这么一个动不动就拿命威胁的人办事啊,云离在心里小小的哀怨了一下,娃娃脸苦的皱成一团,呼了口气一次性把要说的话说了出来:“月……月公子,你能不能帮我把上面那株灵芝采下来,馆子里还有病人很需要这东西,而且我也不能马上离开,起码要给那个病人开好方子才行。”
月纹很想干脆了当的拒绝,但是目光触及冰冷的长剑上倒印着那双无辜又可怜巴巴的大眼镜,以及娃娃脸上那道未干的血迹,心里突然流过了一道从来没有过的怪异情绪,挠的他心里直烦,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说:“帮帮他吧,帮帮他吧……”
收回剑,他连头都没抬,捡起地上一颗石头运劲一抛,就打中了上面那株差点害云离丢命的野灵芝。
手在空中一接,一转又丢进地上那个药篮子里。
无视云离充满感激和佩服的眼神,他再次靠山抱剑下坐。
其实很想让这个麻烦蛋能滚多远滚多远去,但是……忍了忍,阴冷的说:“给你一个时辰。”
“收到。”云离灿烂一笑,也没管地上已经闭上眼睛的人有没有收到他感激的笑意,提起药篮子就是一阵狂奔。
出西川镇莫约一天半,就是黑水岭。黑水岭得名并非是因为这地方的水都是黑的,而是因为这块地方四处是山,山上又是连绵的树,长年遮挡日光,导致此地整日黑沉沉的。到了晚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而这里,也是离昆仑山最短的捷径的必经之地。
赶了大半天路,对于他来说压根是小菜一碟,但是对于云离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来说,足够他气喘呼呼了。
他不屑的看了身后这个拖油瓶两眼,终于大发慈悲的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让两人进食休息。
少年开心的呼跃以后,便跟着他一块坐下,没有和他一样拿出干巴巴的干粮来啃。而是拿出水袋大口的牛饮了几下,然后一边轻轻的哼起小调来,一边拉拔起他们所靠的大树下面繁多的菌和蘑菇。
等他精挑细选了一阵子后,面前的蘑菇已经有小小一堆了,草草的堆了个火架,云离在包袱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个碗口大小的铁锅,倒了些水和调料,放进蘑菇就开始煮起来,当锅里冒出来淡淡的香气后,便神色得意的瞟了几眼月纹手中硬巴巴的干粮,毫不遮掩的炫耀道:“嘿嘿,现煮的哟——”
他看都没看那锅里的美味一眼,面无表情的继续啃着自己手里食之无味的干粮。
云离鼓了鼓腮帮子,似乎有些不满意他的反映,咂了咂嘴里的美味,又拿出了个小木碗,往里面勺了一碗,递给月纹。
“呐,荒郊野外也没什么好吃的,将就喝点吧。”
他看着眼前那碗热气腾腾的东西半晌,并没有伸出手去接,眼神讥讽又刻薄道:“不了,我怕有毒。”
“你——”云离气的脸都红了,收回碗就往自己嘴里一倒,一边大声咀嚼一边愤愤的说:“你不喝我喝,看我会不会被自己给毒死。”
他沉默,眼神中荡起一丝波澜,但还是闷不吭声,继续啃干粮。
过了一会,云离像是消气了,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又不知道从哪里抓了只野兔子,串上树枝放在适才煮野菌汤,还未熄灭的火苗上烤起来。
他一边转着树枝,一边吊儿郎当的开口:“月——公子”故意的拖起长音,想引起月纹的注意,也不知道打的什么心思:“那天后山那,你是故意让我的脸被划破的吧?”他顺手摸了摸脸上已经结疤的伤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你以为我有易过容,是么?”
月纹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喉咙里刚吞下去的东西噎了一噎,暗暗运了运气才舒缓过来,语调平稳的说:“你爱如何想便如何想罢。”云离猜的没错,那天他确实有办法让那他完好无损的避开那颗石头的,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这么多年的生存方式,已经决定了他不会轻易的去相信一个陌生的人。
出乎他的意料,云离并没有再生气,拿出调味料兔子身上洒了洒,大眼睛里满是不在乎,笑吟吟着开口:“饭后要注意消化,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罢了罢了,刚才的事是他过激了,就听他聒噪一会吧。
他收回干粮袋子,背靠大树养起神来。
这是他第一次和人结伴上路,就碰上这么个多话的家伙,也算是他倒霉。
云离手上的兔子已经熟了,他默默的拍灭火苗,把兔子拿油纸包好塞进包袱里,也学着月纹靠在树上,慢慢开口,表情变的古怪而向往:“从前有一只小鸭子,他的老爹是鸭子王,有一天他们在水里找食物,却救了一只受伤的小天鹅。那只天鹅很漂亮,羽毛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纯白色,高昂的头颅,修长的脖子和嘴巴。鸭子王见天鹅这么漂亮,就收留了它,教会它自己一身所学,而小鸭子也很喜欢很崇拜那只漂亮的天鹅,它曾经以为它们一家三口会永远那么快乐的活下去。可是,”他顿了顿,看了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的月纹一眼,目光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哀伤:“天鹅终究是天鹅,它长大了,就会明白它和鸭子之间的区别,以它的美丽和智慧,它成功的代替了鸭子王成为了鸭子的统领,并在不久之后成为了湖水里最高贵的动物。小鸭子很伤心,它觉得自己和爹爹都被这只天鹅欺骗了,爹爹死了,他离开了那片湖水,用另一个身份去跟癞蛤蟆学本领,它觉得要报复这只欺骗了它的天鹅,拔光天鹅那身漂亮的羽毛……”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开口。
“然后呢?”在一边仿佛已经听的睡过去了的月纹突然开口,语速温吞。
云离转过头,转了转他那玻璃球一般的眼珠子看着在一边闭着眼睛的月纹,鬼灵精般笑着反问:“你猜?!”
又是两相静寂,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眼神里却是肯定:“鸭子,你。”
云离看着他,一副很好笑的样子:“谁说的?”他摸了摸空的水囊,揭开塞子倒过来给月纹看:“看,没水了,刚才来的路上我见过小溪,我去装水。”刚要站起来,袖子即被月纹扯住。
云离低头,诧异的看着手里又多出来的一个水囊,然后把目光转会水囊的主人身上。
他被看心底起毛,撇过脸,声音干涩道:“我的也没了。”
“你不怕我下毒吗?”有了前车之鉴,云离打趣的问他,手牢牢抓住水囊。
他神色不变,手里抱着的剑翻了个面,透露出一丝丝的杀气,“除非你不想活了。”
少年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压根没把他这威胁放在眼里,笑嘻嘻的就跑去打水了。
可是他却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黑山岭起风了。风声在这般接近夏的日子里,算的上冷冽,也足以遮盖住人的行踪,月纹靠在树上等云离回来,静静的好像没有呼吸一样,手指却缓缓握紧了胸口的“残垣剑”。
云离不知道,他整日如宝贝一样捧在怀里的这把长剑,是有来头的。
这把剑,从他开始杀第一个人起,就一直伴随着他,剑锋就如主人一样,冷傲凌厉,满腹仇恨。
从第一个人走进他的视野里开始,剑就动了,毫不犹豫,随着一道白光,刺向这个偷袭者。
白光穿透那人的左胸,又袭向第二个人。
月纹的剑,招招都直指要害,从眉心到颈再到心脏,强烈的杀气弥漫在整个林子里。
一、二、三、四,每当残垣吞吐着白光时,月纹就在心里默数,第四招,已经是第四个人躺下了。
这是自他杀人起,第一次被人伏击,拧了拧眉,他看了看云离离去的方向,是有人泄漏了行踪么?
解决了第四个人后,并没有出现第五个人,因为此时,这方才还气氛静谧的树下,已经同时出现了二十个人,团团包围住了他。
其中一个拿刀的男子上前了一步,锋利的长刀直指他,口气阴冷:“是你杀了阎罗儿?!”虽然是询问,口气中摆明了是肯定。
原来是魔华道的人,他心里冷冷一笑。
可惜他现在关心的并不是来的人是谁,而是,他们怎么知道杀阎罗儿的人是他,又怎么知道他现在在这里。
他素来不和别人打交道,也从来不向人透露行踪,只有水圣子和他的叔公,知道他就是那个和江湖数多帮派结怨的神秘人。
莫非……
一张无辜无害的娃娃脸,在他脑海里慢慢浮起。
云离……是你么。
果然,他还是不应该这么轻易的去尝试相信人的。
月纹心思在它处,并无回答也不屑回答,所有人都当他是默认了,虽说如此,但传说中恐怖的神秘人就站在面前,还是让人不得不呆滞了一下。一直到拿刀的男子低沉而快速的喊了一声“上”时,所有人才回过神举起武器朝他涌来。
正在这个时候,林子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一个踉跄的身子就这么磕磕碰碰的从几十步开外的转弯处跑来,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这一声惨叫及时的阻止了所有的攻势。因为林子里光线昏暗,只能依稀看清是一个穿着和魔华道众人同样衣服的男子,左腿上被人砍了一刀,正洇洇淌着鲜血,脸上混合着林子里的泥土,看起来就像和你拼命死里逃生一般。
月纹拿剑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带刀的男子见是自己人,又是这副凌乱的模样,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男子一把扯住带刀人的衣服,神色慌张道:“是……伏魔殿,伏魔殿那群秃驴也朝这过来了。”
带刀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江湖十二大势力,分别为妙手门、快刀盟、星宿派、魔了华道、江南岸、伏魔殿、西风阁、崆峒派、紫星宫、丐帮、唐门和古墓派,其中又分为正、邪以及中立三个势力,魔华道自然是属于邪派的,而因为伏魔殿是少林和尚分支的一大门派,自然是属于正方,而两个实力又因为名字上的关系,更是把彼此当仇人一样看待。只要是碰上了,不管有事没事,都是先大战个三百回合,斗的鱼死网破之后再说。
魔华道本身实力并不强,都是一些龙蛇混杂之辈,但贵在人多,而伏魔殿人少,却个个都是少林和尚里高手一辈的精英,魔华道在这里碰上伏魔殿的人,也就是所谓的冤家路宅,而帮派间的仇恨,绝对要比魔华道里老头子失去儿子后一个人的仇恨来的深,也难怪带刀人的脸色会那么难看。
月纹想通这一点,冷笑着看着包围住他的一圈人,他到是想看看,一群老虎和一群野狼的战场会有什么样程度的血腥。
带刀男子一把拎起那受伤男子的领子,恶狠狠道:“他们有多少人?”
男子纤弱的身子在空中就像被风刮的找不到方向的枯叶一般:“大……大概有五、五六十人。”
这么多!!
带刀男子脸色更难看了,他狰狞的看了月纹一眼,一把甩掉手里的累赘,咬牙切齿的吐出个:“撤”。而其他人也明白现在的形式,就等着上头说这句话,一眨眼之后就把林子空给了他和那个受伤的,被抛弃的男子二人。
一道冷风夹杂着一片叶子扫过两人之间,空气瞬间冻结,月纹拖着血迹未干,透着寒光的残垣,一步步走向被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嘴角扯出一道带着浓重杀气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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