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百蛇试人心
当云离风尘仆仆的奔到这个村落,又寻了好几圈后,才看到那个孤坐在树杈上黑衣执剑的少年。
月光斜照而来刻画着她半面脸庞,坚决而遥远。
他来不及对着那淡眉细眼的人发愣,一滴两滴散发着淡淡血腥味,尤带余温的液体就从他的肩头滑落,在沾染了不少黄土的青色衫衣上留下暗红的痕迹,然后消失在沙漠里了无声息。
他有些茫然。
更不知这些液体是从何而来。
可是下一刻,那树上的人衣袂乍然飞飘,黑色长衫衣摆处已经湿了一片,手中被月光照的反射出阴惨白光的残垣就此高高举起,再他以为产生了幻觉的目光中一剑往自己的手心里刺去,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唯一的反映就是飞快的跳上树,一把夺过那人手里的剑,想都没想就往地上一丢。
残垣落地,那少年缓缓的转过身,空洞洞的瞳孔里满是挣扎和痛苦。
他拉过她的左手腕,不忍再看惨遭蹂躏的掌心,拿出伤药,放轻了动作,一点一点擦着。
随着他轻柔的动作,她空洞的瞳孔也慢慢变回了正常,决绝,而冰冷。
擦完药,他拿出一块丝帕,正要给她扎上,她却狠狠抽回收,蓦然窜到了地上,捡起残垣,拔剑怒张,从下而上的指着他。
“为什么失约?”她的口气很平淡,甚至称的上是疏离,但不知为何传到云离的耳里却分外的刺耳。
难道这自残的行为,是因为他的迟迟不归么?
他嗅着树杈上浓浓的血腥味,叹了口气,指了指她的腰际。
她顺他指的方向一看,才发现腰上不知何时多挂了一个淡蓝色的香囊,外包以丝布,再以五色丝线弦扣成索。
细细一闻,空气中确实传来一股迎人脾胃的清香。
她微微一愣,抬头望着他。
他在她眼皮底下慢慢爬下树,拍了拍衣摆,态度诚恳的解释自己晚来的原因:“昆仑山多是毒物,我想着总要给你做点驱毒的东西,这里头有朱砂、雄黄、香药,我刚进城时就让药馆做了两个,适才才想到出来时忘了取,所以跑回去又取了趟,”他摸了下鼻尖,又有些自嘲的笑道:“可路上被两个王八蛋抢了去,半天才抢回来的。”
她摸了摸那手感甚好的香囊,眉眼里闪过一丝内疚,又在他身上搜寻了半天,蹙眉道:“那你的呢?”她没在他身上搜寻到半个形似同她腰上一样的东西。
他看清了她的神色,左手在腰际的包袱上轻轻一捏,但夜色昏暗,月光又被树遮去一半,他的动作完全藏在了黑暗中,她并没看出端倪。
面上苦苦一笑,眼中却微显狡猾之色,摊开双手,有些不在乎的道:“那两个小贼太灵活,我追了半天就只抢回来一个。”
她沉默不语,从腰上拉下香囊丢还给他,口气生硬:“你拿去防身,我有武功。”
云离一把接住香囊,看了一眼,往下走了几步,又细心的给她挂了上去,一边笑道:“还是你带着,我在医谷时被毒蛇咬惯了,多少练出点抗毒的体质。”
她冷冷嗤笑到退几步:“有抗毒的体质,做什么还要给自己也做个?”
这谎话,太离谱太荒唐太单薄,只稍一想便能识破。
他手一僵,神色黯然,娃娃脸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好不容易抢回来的……你若是不喜欢,直接说不要便成。”他看了两眼香囊,又看了看她的黑色长衫,嘀咕道:“原本给你做的那个也是黑色的……”
她的耳力不差,把他的嘀咕听的丝毫不差,心头一暖,鼻子顿时有些发酸发烫。
本……就是她。
错怪他了。
她以为,他是为了他自己,不会再回来了。
谁知道,他竟是为了她,晚回来了。
他一个毫无武功的人,去和两个恶贼抢东西,不知是冒了多少险,又花了多少功夫。
自己如今即已冤枉他了,现在难道还要白白辜负他的一番心思吗?
月纹呵月纹,若是你拒绝,于天于地,你都无法坦然若之。
她没有再后退,任他又前进几步给自己挂上香囊。随后他又一把抓住她仅仅敷上了伤药的左手,用丝帕轻轻把伤口包的一丝空隙都不露。
待云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只看到那脸上尽是笑意,看的她顿时怀疑自己的愧疚是不是有些多余。
幸好她是右手使剑,他暗暗舒了口气,笑归笑,但还是口气颇认真道:“我已经查出天机阁位置所在了。”言下之意就是,要不要现在过去。
终于。
快要到目的地了。
取了天心石,面前这个人,就和她不会在有交际了么?
那么她,究竟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她毫无疑问的点了点头。
“真没想到,星宿派竟然会把天机阁建在陵墓之下。”月纹一脸诧异的看着地上一排“壮观”的墓碑。
虽然早就想到做为星宿派最重要的天机阁的所在位置,必定是很隐秘的。但在知道是存放历代老祖宗骸骨的陵墓之中,还是让两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云离挫了两下手臂,把直直窜上的冷意抚平后,不正经的打笑道:“真不知道天心石放在里面,会不会被那些千年老骨头熏的给变了质。”说笑归说笑,他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铁符,按在荒坟冢里一块无字墓碑的缺口上,恰恰契合,地面震动了一下,伴随着刺耳的铁石摩擦声,坟堆后出现了三四尺见方的地洞,洞口并没有直通下去的石梯。
她看着他手里那枚造型奇怪的铁符,开始庆幸自己三番两次抛云离而去,他都适时的赶了上来,原来光有了那地图,还是一样取不回天心石的。
他撩起衣衫下摆半蹲在洞口,拿起几块石头分别从不同方向往洞内丢去,传来回响后很快报出数据:“不超过二十米深,没有水,好像也没有生物,机关的话还需要进一步确认。”顿了顿,点燃一支火折子丢下去,看火光持续了一小会才熄灭,补充道:“可以呼吸,估计下面的环境是与外界相通的。”
她点了点头,道:“我先下去探探道,确认没危险了你再下来。”正想往下跳,云离忽然扯住她,掏出一捆粗大的麻绳,道:“小心为上。”
看到他一副谨慎的样子,虽想拒绝说不用了,她还是乖乖接过绳子缠在自己腰上。
云离又低低的嘱咐了一句:“小心点。”抬手将麻绳另一头绑在自己手腕上,握紧后拉了拉,确定绳子结实,“有什么事就叫,对了,你有没有带用来照明的东西?”
她点点头,拿出一把火褶子。
云离撇撇嘴,道:“你那玩艺太落后,带上这个。”手腕一翻,掌心躺着一串吊饰,乃是一四颗龙眼大小的玻璃珠子牵洁环扣的丝线系在一起,看她迟迟不肯伸手去接,又吃吃笑道:“放心,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里面堆了些荧光粉,比你那火褶子好用些。”
月纹这下也不犹豫了,接过来看了看,挂在腰间。他考虑的确实周到,有了这个,她一手拿着剑之外,另一只手也能空着随时应变。
跳入洞口,她立刻感觉腰上一紧,已被云离扯住,他一点一点地把绳子往下放,在外面并不怎么明显,但一旦进入黑暗的环境,腰间的玻璃珠子登时绽放出无比柔和的蓝绿色光晕,将周围一丈方圆照得清晰可见。
待到接近洞底了,她喊云离停下,借着明珠的光华仔细端详周围地面,发现只是普通的岩石地面,才让他继续放绳子,脚下踏实后,她四处走动,洞穴下是一个大约七八十立方米的空间,似是以人力在地下的岩石中开凿而成,石壁上有一扇两米高的铁门,小心的拿剑敲了敲,没发生什么,于是她便放心用手去推,铁门纹丝不动。
仔细检查,才发现铁门与石壁紧紧切合,二者之间的缝隙细小得连缝衣针都插不进入,只在右下角处有一块形状奇异的凹陷,看模样竟与云离手里那枚铁符有几分相似。
她想了想,借着两块石头又跃了上去,一把抓起云离,又拔出铁符,她速度极快,云离的“慢着”喊出来时,铁符已经离开了墓碑,而她也趁地面入口合拢之前,又再次跃了下去。
“你看这里。”洞穴下,月纹拉着云离凑近那铁门,玻璃珠子照的那凹陷下去的地方甚是明显,云离看了看凹槽又看了看铁符,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她微微一笑,这一笑,云离便愣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舒心一笑,眉宇间的淡淡透露出一股微不可见的嚣张,却偏偏让他尽收眼底。
她检视了一会儿,确定那块铁门没有问题后,才上前把铁符按在缺口处,铁门忽然微微颤动一下,接着嘎吱嘎吱的缓缓往上升,升了大约二分之三后忽然停住,两人只听见头顶一声巨响,洞内的光线顿时稍许变亮。
后路被封死,云离看了看那铁门和洞口的设置,笑道:“我估计这是一个连环机关,开了这个门上一个门就得封死,也就是说除非我们找到别的出口,否则就会一直被困在这里了。那些星宿派的老前辈,恐怕都是算好了自己的将死之日,提前进来来这里坐以待毙的。”
月纹默认他的判断,率先进入石门,门内是一间屋子,一件平平凡凡空空如也的石室,墙壁上以铁环固定着几颗硕大的,散发着柔光的夜明珠,虽不甚明亮,却也使她腰上的玻璃珠子无用武之地,屋室左侧有一扇和方才一样的铁门,月纹照例上前把铁符按入缺口处,铁门轰然开启,随着铁门的上升,第一扇铁门也缓缓降下,封死。
再进入,又是一间相同的石屋,又是一扇铁门,依旧是按入铁符,门开门关。
两人都觉得有点失望,不知道这一开一合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一连重复了四五次这样的流程,待两人都有些不耐烦了,在月纹又一次开启铁门,第一个踏进去时,一蓬乌芒的针雨忽然朝她疾射而来。
此时她刚刚直起腰,那蓬乌芒笼罩了她的上半身,眼看就要被扎个通透,却有雪亮的光芒乍然绽放,展开一道屏障,将针雨挡在她的半尺开外。
光芒须臾消逝,这时云离才发现月纹早已手持残垣剑淡眉轻拢。
虽然残垣及时的挡住了大部分的飞针,却还是免不了有几根穿过剑网织就的屏障,扎在她的身上,幸而她同时又内功外运,形成天然的保护屏障,抵挡住了这零碎地攻击。
有了这小小变故,两人的警戒心又提了上来,过了下个石屋,云离刚要踏出第一步,月纹一把拉住他,抛了一颗石子在那与先前颜色完全不同的石砖上。
那被她施力击中的石板当即分成数瓣好似全无阻碍的沉了下去。
但她那一下并没有完全拉住云离向前的趋势,他身子往后倾了一下,复而又控制不住的向前。他落脚的第二块石板居然也是松动的,才一踏上,又如方才那块一般裂开下落,并且这一次裂得更迅速更彻底,没一块大到足够让他借力。
“云离——”
惊呼迭出,一道黑色的身影自石门边上飞出,掠至他坠落的上方,伸手拉了他一把,又重重一推把他送到上方,自己却急速下坠。
这人自然是月纹,凭她的功夫,本是可以带着云离一起上去的,可在拉他的时候,腰上那个香囊,偏偏被这摩擦之间的松了绳子,掉了下去。
不及多想,她一把把云离推上去,自己却跳了下去。
好不容易抓住香囊,她轻功再好,没有借力的地方,也是不可能凭空飞上去了,只能调整下落的姿势,使自己不至于横躺着落地。
云离惊魂未定的在缺口旁站定,低头看一眼石板陷落露出的空洞,石室下居然别有洞天,是一个七八米深的岩窟,借着墙壁上的火光,他隐约瞧见下底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拿出火折子点燃丢下去,短短一两秒钟的明亮让他看清了地下的光景,只是那光景并不十分好:数百只五彩斑斓的毒蛇在地面盘桓环绕,密密麻麻重叠交缠,即便他这样在江湖中见惯生死搏杀的人,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昆仑山,星宿派,本就是养饲毒蛇毒虫的地方,是他想的太过简单了,但凭月纹的功夫,明明足以让两人脱困,但为何——
他仔细一看,目光便牢牢定在她手中紧抓的蓝色丝囊上——触目惊心。
原来,她竟是为了这个东西,才不要命的跳了下去。
变故发生得突然,月纹双足陷入蛇群之中,只觉得脚下踩着又软又滑的条状物体,头皮一阵发麻,几条毒蛇动作极快,她双脚才站稳,它们便缠上了月纹的小腿,但并没有更往上爬,似乎忌惮着她手上的那个香囊。
她的胃里一阵翻滚,腰间玻璃珠子的光华将周围照得清晰明了,想眼不见为净都不行,看清那扭在一起的软体动物后五脏六腑似乎都跟着打起结来,脸色要多惨败有多惨败。
七年前云谷里那满山盘绕的毒蛇景象仿佛又再次重现,她怎么也无法再保持内心的平和。
强压着内心的恐惧,挥剑便朝腿上斩去,冷电般的剑光精准无比的斩下了几只高昂的蛇头。
可危机却没有丝毫减缓,望着因同类的鲜血而不再畏惧她手中的香囊,更加骚动的蛇群,以及腿上肩上已被咬伤处传来的阵阵麻痛,月纹心中一阵阵发苦。
这样险象环生的地步,果然还是只能依靠自己,孤军奋战。
一如那时她仅靠着手里半丈不到的树枝在慢山的蛇堆里拼死给自己寻找一丝一毫的生机。
云离不会武功她是知道的,若是他现在跳下来,只会给她增加负担,多搭上一条命罢了,只不过他如此袖手旁观,若说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落……
罢了,她本无所期望,更无所失望。
但偏偏天不从她愿,一个青色的身子从空中坠了下来,不同那次后山的山崖边上,这一次,只要是稍有眼力的人便能看出空中轻盈转动的那人分明是拥有着过人的顶尖轻功。无数道金光的伴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