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以情作赌
回到坠梦楼时已是三更开外,往日这时楼内虽然灯火通明姐妹们大多已睡下,今儿却意外的依然闹哄哄的。可约进门便看楚赋斜倚在软榻上,优雅的把玩着折扇,身边莺莺燕燕忙前忙后,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倒真有些“次第花丛懒回顾”的意味来。
可约瞥都懒瞥一眼径直回房,楚赋却开了口,声音轻浅,如摇橹溪上,水纹徐徐,“苏儿回来了。”桃花眼若有若无的扫了她一眼,“哭了?是谁惹我们苏儿娘生气?真不懂怜香惜玉。”虽说着怜惜的话,嘴角分明带着刻薄的笑!
“要怜香惜玉也是对楚公子这样的如花似玉的人物,可约色陋姿薄,称不得花,配不得玉,不足以令人怜惜!”都上门挑衅了,她怎可不还以颜色!
他不以为忤,浅狎一口酒,“倒是有些自知之明。不过‘丑怪惊人能妩媚’,等苏儿道行足够了,丑怪也能翻成真绝色的。——来!我陪苏儿姑娘喝一杯。”
可约心情郁结正想一醉将千愁,狐裘大衣一丢,一甩衣袖径直在楚赋对面坐下,“要喝就喝个痛快,换大盏来!”
早有侍女拿来大盏满上,可约向他抬了抬盏一仰而尽,楚赋朗笑,“苏儿果然不同凡响!”连饮三盏可约苍白的脸现出潮色,楚赋喝过花酒无数也没有如此饮过,脸色已变,这样喝法很快便要醉了,“这样喝无趣,不如我们行个酒令?”
可约一拍桌子,爽朗道:“奉陪!”楚赋只觉这个女子真是变化万端,但无论那种性格的她都令人无法侧目!
“我们就来最简单的猜拳,输了罚酒一杯,且必须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否则罚酒三杯!”他存心要探苏可约的底。
可约明知如此却打了个响指,“这么定了!”
第一轮下来却是玩乐天下第一的楚赋败了,愿赌服输,他一杯饮尽,可约道:“且记下这个问题。”楚赋也不计较,反正她何时问都无所谓,只看自己愿不愿意说实话。
第二轮楚赋赢,“你与诗垠青梅竹马为何要与他退婚?”
“尘缘已尽,分道扬镳!”
“你怎么会吃焚心丸?”
“断绝痴心,甘愿焚心!”可焚心丸虽吃,她与诗垠到如今还是藕断丝连!楚赋心头不禁气愤。
“如果舒词爱上了你,你会不会爱他?”
“爱人的人是好人,好人人人都爱。他是好人,所以我会爱他!”楚赋愕然,她将狭义是的男女之爱上升到广义上的博爱,到底是爱舒词还是不爱舒词?
楚赋连胜三局可约已趴在桌子上,楚赋兴致十足,忽然道:“这样喝酒无趣,不如我们将酒凝成冰,输的人吃冰。”
可约迷朦的眼睛亮了亮点点头,用手握住酒杯,寒气从丹田上涌,杯中酒不一刻便凝成冰块,二人再划拳,可约反败为胜,“我要知道除我之外你见过,或是听过有人运用此术的时间,地点,及人物。”
楚赋感觉亏大了,她不问则已一问惊人,“十七年前,江鲜楼,家父曾见倾城女子凝酒成冰,对付调戏她的恶霸!”
可约心中已有计较,二人继续划拳,可约输,“你梦中念叨的冷行是谁?”
“梦里所念自然梦中之人。”都说酒后吐真言,她连话都说不清了心中警惕却依然这么高,楚赋知道从她口中套不出什么话来反而打草惊蛇便作罢。
这样的游戏可约当然是输多赢少,不过倒是记下了七个问题。
最后一盏可约又输了,趴在桌子上昏睡起来,楚赋走过来看着她被酒醺地白里透红的脸,心一阵柔软,忍不住趴在她耳边软声道:“告诉我,你对我是爱,还是恨?”他坚信没有一个女人在他这样软语之下会不心动。
“不屑爱恨,只是讨厌你。”她很遵守道义的回答他。楚赋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对他不屑,俊美的五官都纠结在一起,也顾不得划拳直接提起她,“为什么讨厌我?”他一向自许风流潇洒,多少女子期待他回眸一顾,多少男子见了他自惭形秽,她讨厌就讨厌吧,还不屑!从来只有他对人不屑!
可约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怒气,呓语般道:“你太花心,一身脂胭俗气!”她的爱情有洁癖,所以讨厌花心的人!
“所以就因为诗垠看上了红秀,你就和他退婚了?”他倒是小看了这个女子的倔强,倒真是宁折不屈!
这恰说到可约痛处,半醒半醉间十六年的记忆呼啸而过,她步履踉跄,挥动衣袖,醉酒当歌:
琵琶弹雪暗梅香,此夜寻思踏月光。
绣楼女儿回眸羞,寸寸缕缕绕柔肠。
剑煮酒味英姿爽,观星檐头青阶凉。
野径断桥仍依旧,竹马青梅风吹黄。
诀别诗书两三行,千古情愁酒一觞。
别后情思别后梦,聚散由来两苍茫。
楚赋微眯着桃花眼看着忽而哭,忽而笑的女子,突然很是妒忌诗垠,妒忌能有这么个女子,这么爱,这么恨他!
想着生命中那么些千娇百媚的相好知己,心头忽然便升起一种倦厌。那是种过尽千帆之后,才发现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渔船时的倦厌。
那是——次第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他搀住她,折扇轻轻的敲着她的脑壳,睨着桃花眼半笑半骂,“没酒品还敢和人拼酒,苏可约,我都为你脸红!”
竟半搂半抱送她回房。可约身子本弱在外受了寒又吃了凝成冰的酒,楚赋这一动她一口秽物便吐在楚赋身上!女子们一阵惊呼,大家都知道楚赋是出了名的爱干净,这样吐他一身他再有风度也会发怒的!
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没有发现吐到他身上,反倒是拿起衣袖悉心的为她擦着嘴边秽物,神情温柔地一塌糊涂,而后抱起她继续走。
身后莺莺燕燕目瞪口呆,楚赋是坠梦楼常客,一个月至少有半个月在这里,可从来也没有见他抱过那个女子回房!
杏儿见楚赋抱可约进来愣住了,楚赋将可约放在床上见杏儿还愣在一边,平日漫不经心的人此刻倒催起别人来,“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打些热水,醒酒汤来。”
她这才恍然醒来,“可是姐姐……”楚赋可是最有名的浪子,万一她对姐姐怎么样……
楚赋见她样子苦笑起来,指了指一身污秽的可约,“她这个样子我就是想也无处下手!”
杏儿这才放心的出去,不一刻端回水来楚赋已将自己那件粉红的桃衣与可约的外衣一并脱掉,白色的中衣更衬得他身姿风流无双,脸不由得便是一红。
见他接过脸盆,拧了毛巾仔细的给她擦着脸,杏儿再次目瞪口呆!打死她也不会相信衔着金钥匙出生的楚赋会去照顾人!“楚公子,还是我来吧!”
他擦着擦着脸色变青了。她喝了酒又用粉脂掩盖他并没有发现她脸上的伤,用毛巾一擦那青紫的指痕便露出来了,在雪白的脸上分外刺眼!
“谁干的?”如三春忽来了一场冰雪。
杏儿也看见可约脸上的伤痕了,犹豫了一下如实道:“小姐自己打的。”
楚赋眸子一缩,“缘何?”杏儿便将安阳公主出现,舒词他们之间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听到可约最后一句话,他眼神直如针般盯着可约脸上的伤痕!
她这是向舒词承诺!她竟然选择了舒词?
杏儿见楚赋脸上阴晴不定已确信这个浪子也被苏可约迷住了,这下倒是好玩了。
“醒酒汤弄好?你再去弄些热水来,她醒了必然要喝水。再去找个炉子来,将水暖着……算了!”啰嗦了半晌后竟突然抱起可约,“你要带她去哪?”杏儿忙问。
楚赋那在乎一个小丫头的询问,抱起可约径直去了他在坠梦楼里的雅间!坠梦楼女子的下颌在那一晚掉了一地!
杏儿不放心跟去,就见楚赋守在可约床前擦脸盖被、端茶倒水,殷勤的连杏儿都自愧不如!
天要亮时可约发起烧来,楚赋一边用毛巾给她敷头一边让她去请大夫,杏儿几次欲语都被他打断,只得去了,开完药后未等她说话,那个向来不知道厨房为何物的楚赋竟又抢先一步,杏儿好奇,他煎出的药能喝吗?小姐这是有福还是有祸?
楚二公子十二分狼狈的端来药时可约已经醒了,愣看着端着药进门楚赋,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杏儿,他是……”
“姐姐,你没看错,他是楚二公子!”杏儿似乎已见怪不怪了。
可约想这一生最震撼的事也不过如此了,一向桃衣灼灼,自许风流的楚赋现在只着中衣,而且一身烟灰,活脱脱一只从灶下爬出来,染成花猫的白猫!
“你?楚赋?”可约还是一脸不敢置信的半坐起身,愕然指着楚赋。看清花脸之下俊美无瑕的脸孔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下该杏儿和楚赋愕然了,认识她虽不久,可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样骄傲冷漠的女子会笑得如此开怀放达!
这一笑她与楚赋之间针锋相对的刻薄似乎淡了,楚赋端过药坐在床边,“醒了快把药喝下。”
可约忍不住笑意的打趣,“我说楚二公子,别告诉我你脏成猫样便是为了煎这碗药?”
他一挑眉,倒颇为得意的说:“本公子便是这个样子依然倾倒众生!”这并不是假话,刚才他出去一遭,那些人的惊艳程度不下于平时,她们在这远远的雅阁都听到了惊呼声。楚赋下颌指了指丢在一边满是污秽的衣衫打趣,“话说,某人似乎不记得怎样吐得我满身。”
可约似乎也想起了昨晚的点点滴滴,脸一红,“这药我却不敢喝!”
楚赋神情一凝,“你怕我下毒?”
“你若真下毒我倒还敢喝!只怕不是毒药也被你煎成毒药,那样我岂不死得冤枉?”药可不是随便煎的,火候什么要把握好了才行,楚赋似乎才想起来,俊秀的脸倒第一次出现了尴尬。杏儿拿来一个小瓷瓶,可约倒出一粒吞下,杏儿忙倒一杯茶佐药,对楚赋道:“我一直想告诉公子的是:我家小姐自己有药。”
“这是什么地方?”可约这才发现这里并不是她的居所。
“这是我的住处,你且住在这里。”这可还是第一个女人进来,也只有她享受到这份殊荣。
“谢!然,歉!”三个字,态度绝对坚决!
不知好歹的女人!“你就那么想住红秀住过的地方?”可约如今所住的房子正是当年红秀所住的那间。
“这是我的自由!”她披衣起身,对楚赋丝毫不假言辞,连杏儿都觉得这样太不近人情。
楚赋颜面挂不住,语气便刻薄起来,“你是真的忘记那一耳光的耻辱?还是心有不甘,希望有一日也能像她一样被诗垠爱上?”
“然也。”她不以为忤反坦然承认,“只有时刻面对耻辱,才有决心雪耻!昔日越王勾贱,卧薪尝胆,也只是为了面对耻辱,近而雪耻!”
楚赋指腹摩擦着他完美的下颌,斜着眼饶有兴味的看着可约,“雪耻?她夺走你所爱的人,你要雪耻惟一的方法是夺走她所爱的人。”红秀爱的人不就是他么。他倒很有兴趣看看她如何争夺自己呢。“你若要雪耻,本公子可以不介意当你的雪耻工具。”
她一挑眉,言语多有不屑,“谢了!可你所说的,是最下等的方法!”
“哦?”楚赋一撑扇,他一向也是多智多谋,竟被一个女人说是最下等的方法,如何服气?他倒要看看她有什么好方法!“我倒想看看苏大才女有什么好的方法雪夺夫之耻呢!”
可约深知他一但有所不服或是恼怒,说话便会十分刻薄,也不与他计较,“我不在乎你,你便伤不了我。”
楚赋愕然,不由得承认,这绝对是最好的方法,因为在乎,所以才会被深深的伤害,如果都不在乎了,又谈何伤害,谈何耻辱?她便是用这种方法报复他的!他感同身受!
“既然不在乎,为何还要每天面对耻辱?”浪子楚赋身边有多少个女人,一向自由游走在她们之间,而此刻竟有些摸不懂这女人的心思。
“不在乎并不等于要随便忘记!人需要有记性,吃一堑,长一智,才能越变越聪明。不长记性的人,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数次。而长记性的人,绝不允许自己在同一个地方摔倒第二次!”所以,她要时刻提醒自己不可以有爱情!
他凑近,低魅耳语,“所以你害怕对诗垠感情会死灰复燃,害怕再次被人夺去所爱,更害怕会爱上另外一个人,舒词或是我,我说的可对?”
她讥诮一笑,“楚二公子,我可不可以将你那句话还给你:你自认是狐仙转世,而或神仙下凡?有如此大魅力?”
他这次虽不服,言语却没再刻薄,“我们不妨来考量考量我的魅力。”
她一挑眉,“奉陪!”
楚赋一扫雅阁,“从今后,你便住在这儿,一个月后,你若爱不上我,我楚赋从此再不以‘浪子’自居,从此远离烟花之地,与那些红颜知己永绝联系!”
浪子远离烟花之地?这么重的赌注他都敢下了,她若不赌岂不是没胆量!她一击掌,朗声道:“好!就冲你敢下这么重的赌注我也跟你赌了!”
楚赋嘴角一勾,笑得邪魅。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女了拒绝得了他的追求。一个月,已是他给自己最大的期限了!
“但住你这里我却要约法三章。”
“请讲。”他答得爽快。
“第一,未经我允许你不得在此留宿。第二,不许随便翻我东西,既然这房子给我住,谁来谁往皆由我做主。”
“这是自然。”他是浪子,却不是流氓,自然会尊重她的隐私自由。“然后呢?”
“这第三,我要你立红秀为正室!”
楚赋疑惑的看着她,“又是为诗垠的面子?”早前帝都津津乐道着这样一个笑话,诗垠为一个青楼女子当着众人的面打了‘歌卿’苏可约一个耳光,与之退婚。而那个青楼女子竟然跟了楚赋,千乞万求着去楚府做丫环!
帝都最才华横溢的两个人一个被青楼女子抛弃,一个被青楼女子夺了夫君,这成了千古笑柄!
但如果那女子做了楚赋的正室夫人,这个笑话会不那么可笑吧。
可约不答反问:“肯还是不肯?”
“肯。”这点小事他自然不会拒绝。反正正室之位也不过是个摆设,他家里的摆设一向不少。
“便这么定了。”这时杏儿端了一锅粥来,盛了小碗端给可约,“姐姐才醒渴些粥吧。”粥香袭来,楚赋忙了一夜正巧饿了馋道:“这什么粥?如此香?”
“白术茯苓粥,楚公子要不要吃一点。”
可约似笑还嘲道:“楚公子何等人物,吃惯山珍海味,怎么吃得惯这等粗茶淡饭。”
楚赋被激得还真来了胃口,“苏儿你也不是这么小气的吧!我这房子都给你住了,怎么给我吃点粥都舍不得了?”也不用碗拿起盛粥的勺子就食,还颇是厚道的询问:“还要么?我给你添一些?”
作势要给她添,可约连忙捂住碗口,半急半恼,“谁要你吃剩下的东西,拿走拿走!”
便听楚赋得意大笑,“可是你自己说的,这都归我了。”于是在楚赋得意可约气恼中吃完粥,可约将碗一放,“——我要休息,你可以走了。”已然将自己当成这屋的主人,楚赋忙了一夜也累了,正要回去可约忽然抬手冲他比划了个七字,得意狡黠的笑着。楚赋心头一窒,才想起昨晚她们划拳喝酒不由得笑了笑,他还欠她七个问题!
现在一想忽然觉得自己上当了,他虽赢得多可迷迷糊糊中问得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她不是答非所问,便是四两拨千金,狡猾的像只狐狸。而她却将那些问题都留到清醒时再问,他便是想糊弄怕是也没那么好糊弄。
失策!失策!她一答应陪他喝酒他大脑怎么就像是进水了一样?
楚赋一出门杏儿神色严肃的道:“姑娘,你可记得昨晚他问你的问题?”
“冷行么?我只是在试探他们而已。他们也在试探我,他们对五行教上心了,但更深的是忌惮!”楚赋说的不错,她就是醉了,脑子也是十二分警惕的!
“红秀如此辱你,何必帮她?”杏儿不明所以。
可约揉了揉倦怠的眉心,“他昨晚对我很好?”
杏儿点点头,又忧心的问:“姑娘莫非被他感动?这浪子最后逢场作戏,姑娘千万别被假相蒙蔽!”
可约笑得阴冷,“知道他为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我如此好吗?是想将推我于众矢之地!既然如此,那我就找一个人陪葬,方不辜负他好意!”楚赋那么多仰慕者里有多少是不为他的财或权的呢?她在此时要求他立红秀为正室,一来,让那些仰慕者转移了注意力,将矛头指向红秀。二来,那五个女人勾心斗角,让楚赋后院失火。最重要的是,借刀杀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红秀一个青楼女人被楚赋立为正室夫人,其它四位小妾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