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降婚约
半醒半梦之间有什么东西轻轻的划过脸庞,痒痒地,可约挠了挠,翻个身再睡,耳边隐隐传来一声低笑,脸又被拨弄的痒痒的,如是再三,她终于不耐烦的睁开眼,便见楚赋戏谑的眼,“瞧这怨妇状,莫是被我扰了春梦?”
被打扰了睡觉可约怒火中烧,“出去!”蒙个被子再睡。
楚赋哪是那么好打发的,死皮赖脸的坐在床边,“哟,这么急切,还想再续春梦?又何必那么麻烦,你身边不就坐着个多少春闺梦里人么?你想什么样的春梦本公子不能给你啊?……”
可约捂着耳朵不理,可她小看了楚赋缠人的功夫,他半趴在床上,轻扯着被子,“……你既然不愿起来,本公子只有陪你一起睡,陪你一起做春梦喽?”
可约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踢向他,“滚出去!”
却不防被他捉住玉足,修长的手指珍宠的抚摸着,“抬纤足,美人醉垂眸。碾碎梨花敷颜玉,采撷豆蔻画趾妩。拾得桃花骨。”
又是这副德性,可约心中寒碜,缩腿夺足,没想到这纤纤的浪子手劲竟很大,不仅没夺回反被她往前一拉,唇促不防及的便吻上她的脚心!
可约只觉身子一酥,支起着身子的手臂竟一软,几乎没瘫倒在床上!
楚赋笑的得意又猖狂,得寸进尺的吻上来,可约一警,抬起另一直腿便向他脑门踢去!楚赋毕竟会些功夫握住她另一腿,却深知再闹下去不好收场,玩笑似的松开她的脚,“这回醒了吧!”转首叫杏儿来伺候她穿衣服,然后神秘兮兮的道:“穿好了我有东西给你看。”说完出去。
被这一打扰可约那还有睡意,这个楚赋勾引女人本事真不少,自己差点着了道,以后要更加小心。洗完脸他已迫不急待的进来了,可约容色倦怠,目光却绝对锐利,“你最好真的有什么事!”
似乎知道方才唐突了她,楚赋赔着笑脸端来早餐,“你先吃些东西。”
可约一挑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楚赋也不生气,坐在她对面目光锁着她的脸笑得温柔多情。
“咦?那来这么多画?”杏儿吃惊的看着桌上七八幅画卷。
楚赋像是才想起所谓的正事,将那画一股脑拿到可约面前,打开,可约疑惑,“画的什么?”竟是一个苍颜白发的老太太,风干似的皮肤,掉了的眉毛,皱纹横生的脸,只是五官脸形不是老了的她是谁!
可约眉头纠结,楚赋却看入她眸里、深情的说,“这些天我一直在看你老了时候的样子,可越看越觉得,就算你变得这样老了、丑了,我还是不改对你的迷恋。”
可约一愕,就是一直冷心的木四也为那话怔忡。
他真的看了那幅画半个月之久?就算再美的女子看了半个月也会厌倦,何况还是个老太婆的样子!楚赋对苏可约是真心的么?
方才的警觉还在脑海,可约讥嘲的看向楚赋,“楚二公子费心了,但我不会有那么老的时候!”
对她的嘲讽早习以为常,楚赋并不生气反而痴痴道:“就是老了,我依然会像现在一般对你……”
可约冷声打断他的话,“不必!宁可韶华随风落,不等迟暮倚枝头。若有那么一日,我会在我老之前死去!”
楚赋一愣,讪讪道:“老了自有老了的风韵,我依然喜欢……”
可约眸光冷嘲,“韶华之时尚被你抛弃,更何况老了?楚二公子的花言巧语可真比皖青的容貌更加颠倒众生!”一挥手将那画卷扔到火炉里,顿时一股烟火伴着火焰腾起,燃着了屋里冷烈的战火!
楚赋一向是被人捧在掌心里呵护,何曾受过如此冷嘲,脾气再好也恼了,“我与皖青本就是交易,她爱上我的钱,我爱上她的脸,和我在一起我可也没亏待过她,金银珠宝随她想要便要。如今不爱了便弃之,有什么错?……”
“你也配说爱?”可约怒声打断他,“你这样朝三暮四,见异思迁,整日只知道拈花惹草的人也配说爱?”将余下的画卷一股脑全扔到火炉里,目光比火光更逼人,“你的爱是什么?是多少钱买一个女人的初夜?是哪一个女人春宵更温暖?”
楚赋脸黑如炭。可约依然不觉解恨,凭什么他一个男人将那么多女人玩弄于掌心?难道女人生来便是被他们这些男人辜负的吗?“你知道吗?与其被你爱,不如被你当众羞辱!——因为被你爱上简直是奇耻大辱!”
“啪!”一个耳光响亮的甩在可约脸上,嘲讽便这样止住!而楚赋愣愣地看着自己热辣辣的手掌,一时竟反应不过来!他一怒之下竟打了她!
“……”
半晌可约抬起被打的脸,看向他,眼里没有怒没有恨,竟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若不是脸上鲜红的五指印和嘴角的血迹,楚赋会以为自己根本没有甩出那一巴掌!
而她再不语浑然无事的走到梳妆台前用丝帕一遍一遍的擦拭着指印,恍惚是什么脏物一般!眼见脸上已破皮渗出血迹来,再这样擦下去只怕要毁容了!楚赋又痛又恨,扯过她的手,“苏可约你到底想怎样?”
“放手。”她声音平静地没一丝温度。楚赋一松手便见她将手放在盆里用力的揉搓,“别用你那碰过无数人的手碰我!脏!”
“你!你!……”楚赋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恼火无足可发,猛地将桌子掀翻,杯盏茶壶摔得粉碎尤不解恨,而可约依然坐在梳妆台前神色自若的擦洗着手臂!
楚赋恨恨地指着她,一字一顿的道:“苏可约,苏可约,你给我听着,我楚赋对天发誓:若得不到你便剃光了头出家做和尚!”
出人意料的是一向誓言,大丈夫未立业何以成家的徐江竟忽然向皇上请旨赐婚,而要娶之人竟是苏可约,皇上略有所思准旨,为示对他的器重特定他们与安阳公主同日举行婚礼,驸马果然是舒词。
清晨的风带着夜的清寒,可约对着铜镜涂抹着药膏,门吱声一响,铜镜里便出现了一个肃清欣长的身影,是诗垠。
她没有请他坐,诗垠一向有洁癖,断然不会轻易踏足此地,当年他肯为红秀来,她便知道他必是真爱上她了,所以决然放手。“你有什么对策?”可约知道他是说圣旨的事。
可约对着镜子瞧了瞧耳中的明月铛,浅笑,“没有。没想到机关算尽竟然把我自己搭进去了。”
“我去找皇上。”关心则乱,他何曾如此鲁莽过?
可约拉住他,笑问:“你的手好了?”
她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来关心他的手臂,诗垠急道:“你还有心笑。”
“我是笑你怎么肯到这种地方来?”一如当年两小无猜时调笑的口吻,可见她的心情很好,诗垠知道通常她如此笑的时候便是有成竹于胸的时候,脸也松了下来,料得以她聪明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地位,倒是自己瞎****心。
“只是不相信你强要退婚竟是为了嫁给一个莽夫,怎么样?还是我帅吧,你重新考虑一下?”他表情一本正经,可说出的话却是平日里怎么也不会说的,一时间可约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搞不懂可约也懒得去理会,“考虑是要考虑,但先要退了这婚才行啊。”
诗垠微微动容,“你有何打算?”
“打算倒没有,不过以我了解徐江此人对朋友忠诚,他与舒词相交颇深,也隐隐约约明白我与舒词的关系断不会做出横刀夺爱之事。而且又是什么原因令他忽然放下初衷要娶亲呢?”她手臂支撑着梳妆台,手指有一下无一下的敲击着锁骨,沉铮的声敲一下一下传到心底。她相信自己的魅力,但徐江劳师动众向皇上请旨还是出她意料。
“你以为?”诗垠见她如此动作便知道她心有疑惑,而且答案呼之欲出。
“据说徐江是楚家门生。”
“你认为是楚赋指示徐江如此做的?”看不出楚赋这样做的动机为何。苏序是舒太后舒简逼皇上所杀,徐江是楚家门生,楚舒两家一向交好,要娶她无异于向舒家断义,这楚赋到底是何意?她的离间计真的成功了?
“后院失火、声东击西、坐山观虎斗。”她眉角轻扬,神情骄傲,媚眼如丝。诗垠以前没见过她如此眼神,以前的她就像一待放的碧桃花,含羞带怯,惹人怜爱。如今这朵桃花已然盛开,在风刀霜刃中骄傲的在每个人心头络下片片桃花骨。
苏可约也是烈性女子,必然也不肯嫁给徐江。他与舒词这么多年兄弟定然知道既便只是春风一度,舒词也不可能放任苏可约嫁给别人,必然会提出退婚。两厢闹将起来必然精彩,他早已准备好了看戏。而经这一闹,可约与舒词怎么也不可能在一起,这一招无形之棒打鸳鸯倒是精彩的很!
“只怕反被老虎所伤。”可约嘴角一勾,笑得莫测。
“圣旨可不是儿戏。”提到圣旨诗垠眉头紧锁,脸上忽现怒气。可约从未问他与皇上从小关系挺好,一向对他敬慕有加,为何如今提到他会有怨气,“你有何打算?”
“打算么?”戴上明月铛,对着镜子照了照,她比了个兰花指,轻吟一句伶人调,“郎君既要看戏,妾身自然登台……”
诗垠便是一阵恍惚。
那一年元宵,他陪她去看花灯,路过戏台他驻足听戏,她却拉着他去买花灯,他听得正起劲被她拉走多少有些不快,可约却玩得高兴。回到苏府时他无意说起,她一甩衣袖,比了个兰花指,“郎君既要看戏,妾身自然登台……”接着那戏便唱了下去,字正腔圆,风姿楚楚,他才知道她为什么不屑听那些人唱戏。
从此以后他只听她唱戏。
只是多久没听过她唱戏了?十岁以后父亲便直接将他送到山里习武,从此极少有时间陪她,难得回家一次,她都会前去诗府等他,一等便是几天,晚上睡觉灯也不熄,怕万一他回来了错过了。可师父对他要求极其严格,他匆匆来去,有时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那时他不知道思念是如此刻骨铭心的东西,他虽也想念她,可总觉得大丈夫应该有所建树,怎么能被儿女情长所绊,对她的一腔柔情不以回应,渐渐疏远以至于斯。
可约回头,手指依然有一下无一下的敲着妆奁,眼神平静的看着神游太虚的诗垠,往事不堪看,陷入回忆的他又看到了什么?
“人生如戏,你从不会唱砸。”
“这是自然。”可约挑眉,眼中已有冷然之意。以前她都是在唱独角戏,而现在她再也不会自作多情的为一个人唱独角戏。要她唱戏,听戏得人自然要付出此代价。
——血,或泪。
“这剧本里可也有你的戏份呢!”她眉角带笑,眼里却未有笑意。她侧眉,倒想看看诗垠的戏如何个唱法。
诗垠不语,这是必然,楚赋想收的利无论是安阳还是可约,或者两者兼得,都不可能忽略诗垠,既然让舒词后院失火,又会给诗垠出什么阻碍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他一向疏狂自负,岂会有怕楚赋的道理?
可约笑了,诗垠看着她的笑容,忽而呢喃般的道:“我家院里的梅花开了,父亲知你一向喜欢梅花,许久未去很是想念,所以让我……请你去赏梅。”他一向冷漠的神情此刻却有些不自在,可约知道肯定是他想要邀请自己去赏梅,却不好开口,便假父之名,笑了笑,“真的许久没见伯父了,我也很想念他呢!你等我换件衣服。”
刚到诗府却听仆人说楚赋来访,可约似笑非笑的道:“你方唱罢我登场,戏已拉开帷幕了呢。”
诗垠让她先行去后院,去了书房,他们商议的正是舒词与安阳的婚时,他去时他们两人已谈罢,诗舜见他来了笑道:“我家后院里的梅花正开得好,让诗垠陪楚贤侄去观赏一下。”虽然他们两方敌对,但毕竟同朝为官表面上的礼仪还是要做足的。
“我也听说伯父家里的碎月梅风姿卓约,正想一观,那就有劳诗兄弟了。”楚赋彬彬一揖,诗垠冷漠的一颔首,带着他向后院里走去。
诗垠比他年龄小,楚赋一向知道他阴枭孤僻的性格,也不作计较,暗忖他有什么值得苏可约如此爱恨难明,离合不堪的。
一夜新雪覆盖满院,还未进院便闻到一股暗香,楚赋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好香,真是沁人心脾!”转过门槛入眼的便是一片雪白,雪白之上一根根虬媚的骨干傲然耸立,枝骨之上朵朵梅花羞羞然展开了娇颜,红的、白的、黄的交相开在雪地,令人眼前一亮。
“好景致!好景致啊!”楚赋叹息。这时梅园里传来一阵缥缥的歌声,似浮云划过水来,又似匹练泻于指端,说不出的舒滑平缓,似乎所有的烦心事都被这歌声所带走。
楚赋寻着歌声而去,清冷的雪铺满路径,那歌唱的女子立在红梅之下,雪衣红襟,纤腰楚楚,风姿绰约,正微踮着足尖攀折梅枝,漆黑如绦的头发吻贴着细白的脖颈,一黑一白分明的令人又是敬畏又是垂涎。
头发直垂至腰间,随着身姿水般荡漾,纤细的手指几乎隐于这雪色里,绯红的指甲丝毫不逊于红梅的嫣然,而她微仰的下颌极其秀气沿着柔软的脖颈缓缓没入红色衣襟。
她的鼻子小巧玲珑,耸耸的带着一股顽皮的倔劲,就像她的性格。眉睫如扇,落满了蛾黄的花蕊,偶尔一片花瓣落在她脸上却马上又自惭的滑落。
而她微翕合的两瓣唇似梅花在颤抖,楚赋忍不住喉节哽动。
她采了一束梅花抱于怀中,看到他们二人嫣然一笑,仿佛那日与楚赋争执被打的并不是她,“酒已温好了,等着你们来喝呢。”阵阵梅香里果然夹着缕缕酒香。楚赋也浑然无事似的嗅了嗅,“苏儿煮的可是西凤酒?没想到这酒里加了些梅花更加醇香。”
诗垠听他叫得如此亲切,眉不由一皱,瞧可约并没有吱声,心中不愉,知道可约的性子,和如今敏感的关系,不好越俎代庖说什么,闷闷地坐下。
可约将红梅放于青石桌上,揭开红泥火炉上的酒盖,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没想到楚公子对酒也有研究,那尝尝我煮的火候适当不适当。”
楚赋只觉酒不醉人人已醉了,“苏儿煮的哪有不适当?”说着兀自在石桌边座下。
可约莞尔为他斟了一杯酒,转身给诗垠斟酒,他却突然伸手抚去她额际的落梅,动作亲昵而自然,“要梅花让下人去采便是了,怎么每次都自己动手,这么冷的天快喝杯酒暖暖身子。”将自己身前的酒递给她。
可约笑得颇有些无奈,“我说垠哥哥,你这话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你明知道我喜欢梅花,难得开得如此美怎么不心动?”
一句“垠哥哥”叫得诗垠心花怒放,多久了?她没有如此叫过自己。
以前她总是喜欢跟在他身后,左一句“垠哥哥”,右一句“垠哥哥”的叫着,整个梅花丛都是她亲昵甜美的叫声。那时他不知道这声音是如此的动人心魄,只以失去之后才觉得如此的怀念,而今日她终于肯再次叫自己,失而复得的感觉令他心忍不住悸动,深深的看着她。
“可我说了那么多遍你似乎从来也没有记住啊。”他冷硬的脸一时变得很温柔很温柔,令楚赋都忍不住动容。
“我是记住了,但做不到。”端杯对二人道:“难得如此景致,我们干了这杯如何?”三人举杯而尽,楚赋轻佻的道:“苏儿方才唱的是什么歌?如此天籁,也只有苏儿这般天人唱的出呢。”
“这是垠哥哥以前作的一首诗,我胡乱凑了个调,楚公子别笑才是。”她并不为他的轻佻稍稍动色,举止适意,俨然一副大家风范。
楚赋心想,诗垠自幼年丧母,疏狂桀傲,又少年心性渴望一个女性的关心安抚,所以她虽比诗垠还小半岁,但在诗垠面前端庄从容,带着母性的关怀。可这个时期的少年最是叛逆,她在端庄的同时不乏少女的娇憨天真,令诗垠深深迷恋。
舒词游走江湖,不喜拘束,性格拘谨,不善女子交往,在他面前飒爽娇巧,颇有侠女风范,又有决断,有气魄,舒词一向最喜这样的人,何况还是个女子!
自己流连花丛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采不到的花,一向引以为傲,却也深感无趣。她以一个青楼女子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轻佻魅惑,犀利刻薄,激起了自己的好胜心,在一步一步的较量中失了先机。
她能洞察他们三人的喜好,用最佳的形象出现在他们面前,深深吸引他们的眼球,这个女人真得很不简单!
回味了番刚才的歌曲,“嗯,独酌江畔寒侧骨,剑断红尘雪纷飞。好诗,好歌。果然妙!苏儿歌喉如此甜美,再唱一曲下酒如何?楚某不才,吹埙伴奏。”
“盛情哪堪拒?”
楚赋莞尔一笑,可约随着埙且舞且歌,不成想他吹得曲子竟是第一次见面,他调戏她时写得那首小词,可约眸光一扫诗垠,随着曲子唱起,“抬纤足,美人醉垂眸……”白裙离合,衣袂飞舞,落花如蝶,她抬眸垂睑,俱是万千风情。“……碾碎梨花敷颜玉,采撷豆蔻画趾妩……拾得桃花骨……”
桃花骨三字如剑刺入诗垠心头,这样美的词却不是他写给她的,心中一愤,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她便走。
楚赋看着她被诗垠拉得踉跄的脚步,桃花眼渐渐得出紧。
诗垠带可约去书房见苏舜,青石铺的路上盖满了雪,两旁种满了青松,走在路上可以闻到雪压松柏的清冷气息。可约以前也来过诗舜的书房,总觉得这条路便是对诗舜性格最好的诠释,清冷、坚毅、低调。
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古朴庄严的房子,石阶旁矗立着两尊石狮子。诗垠送她到门口,阶拾而上,敲了敲虚掩着的门,进入。
书房里很安静,一个火盆,香炉里青烟袅袅,那香味都还是记忆里的檀香。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书案旁看书,石青色锦袍,玉带束腰,听得敲门放下书卷抬起头来。面色清冷,眼神暗敛,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威严却不如诗垠那般有年少的张扬,下颌倒是坚毅的相似,显然诗垠是遗传了他的相貌。
一年未见他的身材还是一样的匀称结实,只是鬓角几缕斑白使得他看上去更加沧桑沉稳。
“诗伯父,别来无恙啊?”可约一如当年在诗府时娇俏开口。
诗舜只是点了点头,小厮上来倒了茶,退下时掩住书房的门,他眼神看了看书桌上一根束发的巾带,正色道:“你让诗垠带的信我已看到了。”
可约早已收了娇俏之笑,面色冷定,“我等着听故事。”那巾带是那晚她束在诗垠发上的,用冰绫编织而成的,她便是要通过它给诗舜提一个醒。
她直接而凿定的语气一向是诗舜所喜欢的,“二十年前,尘瀛里忽然来了一个女子,她有倾国倾城之姿,一舞动京华。当时尘瀛里所有男子都为她倾倒,当然也包括你父亲、楚洵等人,甚至连一向清高的舒简都对她赞誉有加。——那时你父亲与他还是好友。——后来某一天,那个女子忽然消失了,你父亲也失去了联系,再然后便抱着你风雪之夜忽然回来。”
“那女子可是我娘?”四年之间父亲去了何处?是不是娶了那女子,然后生下了自己?那女子是不是那个冰绫的主人?
“你并不像她。”也不像苏序,所以她才会疑惑自己的身世。“那个女子是我惟一知道出现在你父亲生命里的女人。——她叫水凝。”
“伯父妙笔丹青既然见过必然也画的出。”不知楚赋所说那个凝水成冰的女子可是冰凝?
诗舜丝毫不为赞赏所动,“时隔二十年,画起来却有些困难。”
可约笑得娇俏,眼里却是刺骨的冰冷,“无妨!伯父慢慢画,等垠哥哥做了驸马时作为谢礼送我也不迟,到时再请伯父生动的讲一讲这个故事。”她知道诗舜一向是只看结果不信承诺的,她同意帮诗垠娶安阳,如今却是舒词成了准驸马,所以故意推托,逼她成全诗垠。
诗舜摇了摇头,“老夫做事一向一个脚印,这一步没走绝不想着迈下一步。”
“伯父的意思是……?”难道诗垠娶公主中间还有什么障碍?还是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帮助他?这老狐狸!
“你自幼与他一起长大,也知道他性子犟,不同意的事任何人也要求不了他。”他这个父亲也不例外。
“这是男儿的决断。伯父该以此为骄傲。”可约讥笑,老匹夫,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动了,看你还有多少能耐。
“当然。但若因一个女人,那便是耻辱了!”诗舜目光突然冷厉如刀,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变成这般德行,还自毁手臂,他那一身功夫是他花费了多少心血才教成的,如今这把剑他还未用竟折在这个女人的手上!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必须让他忘记这个妖女!
“人不风流枉少年。垠哥哥正当年少,风流风流也是应当。”可约对他的冷眼视若无睹。
“所以,想要老夫想要早点抱孙子,必须要他先忘掉一些事情。”终于言归正传了。
“这却不是伯父能左右的。”可约眼角一眯,脑中警钟大噪。
“贤侄却可以,不是吗?”他从容淡定的整理着书卷,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可约忽而大笑起来,“伯父是想给垠哥哥金针封脑?”
“有些东西,不该留在他脑中,就让他忘记,就像这些用过的废纸,没用了,付之一矩便可,留着也不中用,你说是不是?”随手将一沓旧稿纸扔在火盆里,火焰顿时一盛,书房里烟味更大。
“在你眼里是废纸,在别人眼里或许便是宝贝。你不是他,怎么知道那些东西于他有怎样的价值?”实施金针封脑,他要封住的当然是诗垠与她的往事,那些事情,便算他与诗垠从此萧郎是路人,便算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也绝不会忘记!
那是他们这一生里,惟一的一抹绚烂!他们怎么可能忘!
“我不知道那些东西于他有怎样的价值,但我知道水凝于你有怎样的价值,这两个价值值不值得换,你最清楚。”他算准了她为了揭开身世之秘不惜一切代价,才会如此交换。也只有忘了她,诗垠才会甘心的娶安阳公主,他也才能更好的掌握这个儿子!
“哈哈,果然姜是老得辣!不过诗伯父,我也要告诉你,这金针封脑可不是随便能用的,一不小心的话,您的人中龙凤的儿子可能会变成痴呆也说不定哦,您还是想清楚了再决定也不迟!”都说天下父母心,这个老狐狸竟然算计到自己的儿子身上来了,虎毒还不食子呢,他竟比虎还要毒上几分!
“如果贤侄女真的手下有误,让我儿成了痴呆,那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只有养他一辈子了。”他无所谓的翻着书卷,竟像是在谈论某个不知名的人般。
可约冷笑,他是看着诗垠和她长大的,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他清楚,他知道她宁愿伤害自己也绝不会伤害诗垠的!所以才有恃无恐!那她就如了他的意!
“既然伯父如此信任我,不答应岂不是不孝!一言为定!”
诗舜这才抬眼,点了点头。“不过许久没有拿针,手生,需要熟练熟练才能动手。”
“这样更好。”他也需要找个时间将给诗垠下点药,否则清醒的时候他绝不肯让他们如此做的。
“告辞!”她实在不愿在这个屋子里多呆下去。诗舜见她走忽然开口道:“皇上让你嫁徐江,这其中深意你可知。”
可约嗤笑,“请您转告皇上,我是他的战贴,也会是他的刀刃。”
诗舜点了点头,可约潇洒而去,没看到转身的那一瞬诗舜眼里的忌惮!
皇上登基已来一直未掌实权,早已对舒氏恨入骨髓,赐婚便是向太后舒简示威!所以她说她是战贴,亦是刀刃,他指到那里,她便杀到那里!
可诗舜看到她眉眼里的另一句话:
——想玩快刀,便要做好被其刺伤的准备!
这个女子,以前是一把未开刃的刀,如今她的锋芒已渐渐显露,还需要烈火焚烧,才是一把绝世好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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