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桃花骨
955300000019

第19章

第十九章 卧檐听风

楚赋找到可约时,她躺在破旧的屋檐上,敞开着衣领,一任风灌满脊梁!

“来喝酒。”她迷醉着眼用一个落拓江湖汉的姿态邀请。楚赋无言过去,在她身边的青瓦上躺下,接过酒坛,两人一对一口的饮着,默然无语。

楚赋已知道她为诗垠金针封脑的事,他想问,却觉着这样问反而坏了她缄默不言的情怀。

“你还没这样和人喝过酒吧?半壶明月半壶酒,任它清风吹懒骨。哈哈。”楚赋觉着今晚的苏可约大是不同,那些骄傲,那些自尊都淹没在酒里,而她只是一个江湖汉,拎着酒自肆自嘲的唱着:“莫问潦倒缘何故?暂借君檐留一宿。草衣且披身,不敌秋霜冷。赊酒入闹市,犬儿比人肆。落拓江湖行,去留随我心。”

楚赋知道,这时的他应当做一个倾听着,收起浪子作风,“很肆意。”

“哈!这可是我年少时的梦想啊,一箫一剑走江湖,千古情愁酒一壶。两脚踏翻尘世路,以天为盖地为庐!”每个人的年少都有一个梦,而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地就变了初衷。他年少也曾想过幻想过“饮尽一杯酒,杀人闹市中”,“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可这些何时被岁月掩埋的?

“师父说我受不了那个苦。也是,我们都是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从小锦衣华服、佳肴美味,哪里睡得惯破庙?哪里穿得惯草衣?有些肆意想想便罢,我们本都不是什么潇洒之人,却附庸风雅的故作潇情怀,可笑啊可笑!”

“世人总是如此,过着这种生活想着那种生活,过上那种生活却想着另一种生活,每每不称心如意,于是放浪形骸,最终迷失了自己。”他突然感到倦,自己怎么就过上了这种放浪形骸、朝秦暮楚的生活?看着手中白面折扇,眼神便是一阵迷离的痛楚。

“那时我是想学武的。”愤懑得饮一口酒。像是才开始讲述的意思,那之前她不敢对人讲述,怕一讲那些讥笑嘲讽会压垮她,而今晚,在这样酒月当天的时节,当风灌满脊梁的时候,她突然想一吐为快!仿佛那些恩怨情缠都如这风般,带着骨子里的寒意,从衣袍里穿胛而逝!

她反倒渴望他的讥讽,越是冷嘲,越给她打破的动力!她要打破那些****,以一种最自肆潇洒的姿态!

以她的聪明楚赋完全相信,“为什么没学?”

“因为看到诗垠练剑。”终于说到诗垠,楚赋知道自己该认真聆听,“以我的根骨,虽不能像他那般练得一刃清绝,但行走江湖上也无人敢小觑,做个侠女还是够格的。可他那时才十岁,却已练得一手好剑,我看着忽然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忽然明白终其一生,我也不能在剑术上超过他,可我不甘低他一等,于是弃剑学蛊。”那种感觉楚赋明白,就像他每次看到舒词时,想要超越却明知永远也无法超越时的不甘绝望!所以才处处与他对着干!

她眉稍一挑,颇有自许之色,“呵,瞧我多有自知之明。诗垠功夫再好,还有个舒词与他并肩齐名,如今我这蛊术天下无人能敌,就连诗垠舒词之辈的命也可以随便捏在手心,谁不敬我三分?”

声音忽转尖啸,“可那一弃,使得我在落败之后无所持,眼看着家门被抄,族人被灭,惟一的亲人血溅五步……我却……我却束手无策!”蛊术不比功夫,想什么时候用便什么时候用,每一个蛊毒都需要用时间去练,而她那时根本没有时间!

楚赋第一次听她说起家门之事,虽然一直知道,却不想令这个骄傲的女子如此悲痛欲绝!忍不住劝慰,“世事难料,你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却见她忽然笑了起来,“我自然料不到,就是师父他老人家也料不到吧。”

“你不知道吧,我除了蛊术,还会针炙,认穴之精准怕连舒词都比不上,我可以一手施二十根针,针针入穴分毫不差。”

“哦。”楚赋也是在听到她为诗垠金针封脑之后才知道她竟会针炙,他之前派出的探子也没有打听出来。

“人要学会藏拙的。这事除了父亲、诗舜、诗垠没有人知道。”

“我学了十年的针炙。”她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因长年拿针磨出细细的一个茧,“可没想到第一次为人施针竟然是对诗垠!竟然是让他忘记我!”

“呵呵,让他忘记我啊!你说这可不可笑?”她大笑着,举起酒壶饮面倒来,酒泼了满面,所以楚赋看不见她脸上那些是泪那些是酒。

忽然将酒坛一摔,鄙夷之极的怒骂道:“苏可约,你******真是犯贱!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吗?哭哭涕涕什么鸟样!不就是一个男人么?你这样求死觅活活该被人耻笑!……你******真够荒唐!”

楚赋被她的骂声弄得一愕,可又觉得这骂又不像是骂,而是……自嘲?自鄙?自贱?或更多的是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痛恨与鞭策!

他想想自己的过往,忽然觉得,人有时候是该要自骂!当所有的不甘心、不情愿、不由自主在心头压抑成山之时,我们该这样狠狠地骂自己、作贱自己,这样反倒是一种纡解!

“这世间本来就是一场荒唐!”他感慨道,谁又能预料什么?他不知道自己今晚怎么会这么沉默,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情听她去讲述,这不是他的作风,可他又觉得,这样的他,才真的是他。

“说的好!本来就是荒唐!来,为这荒唐干一杯!”一壶喝完,她长身而起,立在檐头尖声而叫,“苏可约,你******犯贱够了没有?不想作贱人就给我忘记他!彻底的将他埋了!埋了!……”

那一声声传得很远很远,楚赋坐起身看着她仰首长啸的背影。

天边仅一勾弯月,摇摇斜斜如她鬓边的佩饰,寒晓的风灌满她销瘦的脊梁,那寒意使得她骨头都如冰凌般脆硬,这恰是她的根骨,宁折不弯。她衣着张扬孤负,那是落拓江湖,那怕衣衫褴褛,也剥蚀不尽的自肆潇洒。

她忽然转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楚赋,你******一向不是最刻薄龌龊,有事没事的侮辱我、嘲弄我,今晚我给你机会践踏我,怎么却装起小娘们儿,一句话也不说了?你******也跟着我一起犯贱是不是?”

她骂得厉害,楚赋却宽和地笑了笑。他想,认识这么久来,她怕是第一次不觉得自己刻薄龌龊。这样时候她找自己来,想必真的是想让自己嘲笑她、侮辱她,而若在平时,他必也会毫不留情的如此做。

可这个夜晚,在她落拓的躺在瓦楞上,任风灌满脊梁的时候,他觉得,他只想认真倾听,而她,也只需要一个人的倾听。

那怕这个人是一直痛恨着鄙视着的人。在这一场倾听之前,他们践踏着蹂躏着对方。在这一场倾听之后,他们尽可如以往般侮辱着鄙视着彼此。可在这仰躺屋檐、风月溢满杯酒的时刻,且让他们尽心一场倾听。

丞相府位于尘瀛朱雀道,这天下第一府第,传到舒丞相时,虽依然巍峨雄伟,却有些古旧朴陋,传言说舒简清廉简朴,想必舒词也是得他教诲。

“管家,劳烦传报舒老爷,有客前来拜访。”门子好奇,一般有客来访,都说拜访“舒丞相”,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舒老爷”的。见是一个年轻公子手握画卷,浅白儒衫,质朴淡素,布是粗布,尚未染色,剪裁得也并不合体,又宽又大,后脚还有些拖地,可穿在他身上却别有一番高贵从容、飘逸风骨。

门子听得他家管家心中高兴,可自家老爷时常往来的客人并没有这么年轻俊俏的公子,疑虑道:“公子贵姓?可有约?”

“免贵姓苏,苏醒的苏。是你家老爷故人之后。”

“公子稍等。”不一刻回来,“老爷有请苏公子入前厅喝茶。”年轻公子抬步,从容迈入。前厅?看来舒简对他这个故人之后倒颇是看重啊!

到了前厅时舒简正在喝茶,一身官袍,气质凛然不可犯,显然是在警告她父亲都没斗赢他,她更别想!这个舒简,她没有向他下战书,他倒先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她不回以颜色倒不好看了!

“晚生苏可约拜会舒公。”舒公是尘瀛百姓感念他为官清廉,戒骄戒奢给的尊称。她在此唤他“舒公”是指她推崇他的人品,但绝不认为一个残害忠良的人有资格当丞相!

舒简正眼瞧可约,她眉间有男儿不及的决断勇气,天庭饱满,聪慧灵捷,果然是个根骨清奇的奇女子!

可约亦毫不退缩的打量着舒简,他五十来岁,与舒词长得并不像,从五官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容貌并不是特别出众,但却有一份独特的沉稳隐晦的气质,令人一见难忘!

“我与你父算不上故人。”他与苏序斗了十多年,虽也是难得的知已知彼的对手,苏序去世,他颇惆怅了一阵。说不是故人只是想看看这个故人之女学得了其父几分机智圆滑。

“这‘故人’不光指故友,还是已故之人。”她果然机智的自解尴尬,将手中画卷一呈,“不知这个人,是舒公的哪种‘故人’?”

舒简打开画卷,一见其中人物,手便是一抖,可约眸光一闪,“不知此人是舒公哪种故人?”画里正是诗舜所画水凝的画像!

舒简眸光迷离,已不自觉的陷入遥远的沉思中,可约不打扰他的沉思,静坐于一边自斟自饮着茶水。两盏茶过,舒简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没想到诗舜封笔这么多年,竟肯破例为你画这幅画。”

“因为我有足够的资本令他为我破例。”放下杯盏,胸有成竹的看得他,“当然,也有足够的资本令你为我破例!”

“哦?你有何资本?我又有什么例可以为你破?”他欣赏这个女子处事的自信笃定!

“你知道这个女子的来历、身份、故事,请告知。”

舒简合起画卷,放于一边,端起茶从容抿了一口,“说说你的资本。”

“血!够不够格?”舒简眉眼一拧,果然如此,可约了然一笑,“你儿子,哦不,舒词,或者该叫慕容萧也的血,够不够格让你破例?”

舒简没想到自己隐藏二十年的秘密被一个小女子堪破,宁和的眼忽现狰狞,“够格!可你知道这么重要的秘密,以为我会让你活着踏出舒府么?”

可约一挥袖,朗声而笑:“哈哈。我既然敢来,自然有满载而归的把握。”

“哼!”他将手中杯子一摔,空寂的大厅忽然便出现四个黑衣杀手,剑无声架在她脖子上!

白刃加身可约脸色变也未变,“舒公有没有听过狡兔三窟?”果然是有备而来,舒简脸色阴寒,“有饵在手我不相信钓不到鱼!”

“舒公果然精明。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子母蛊?”早算到他会如此,幸好早有防备。

“舒词身上是母蛊,你是子蛊,母蛊控制子蛊,便算有子母蛊牵系又能如何?”看来他虽不管舒词,但对他的一举一动还是一清二楚。

“这自然不错。可你算漏了一点。你儿子的血是不同寻常的血,我的血也不同寻常,所以子母蛊在我们体内发生了变化,成了双生蛊。双生蛊者,顾名思义:双生双死!”

“一面之词!”若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服他,他这个丞相岂不是白当的!

可约得意一笑,“你也可以试试,看杀了我你儿子会怎样?”她自然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舒简不敢试,他们隐忍二十多年还不是为了舒词,怎么可能轻易让他冒这个险?

舒简脸青一阵白一阵,他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要挟,竟还是一个小女子!愤怒的一拍床子,“你们都下去!”四个杀手一闪而逝!

“你想如何?”咬牙切齿!

“用这个秘密交换,这个女子的来历、身份、故事,如此而已!”

“我如何相信你会保守这个秘密?”惟小人与女人难养也!

可约拂袖而起,冷然一笑,“我乃一介女流,虽不及舒公德高望众,也是说一不二,千斤一诺,朝野俱知,舒公何以置疑?”

“好!不愧是苏序的女儿,老夫信你!”苏可约虽未上过朝堂,可朝中上下谁不知道“蛇蝎美人”的名号,奇谋满朝堂,信誉满朝堂,这样的女子还未成年便如此出类拨萃,卓而不群。皇上又对其多为眷顾,一旦成年,无论是嫁给诗垠还是入宫,都是一个绝大威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苏家灭门其实是针对她!

“她叫水凝,十八年前曾来尘瀛,先后与你父、诗舜、楚洵、老夫相识,并与你父情投意合……”可约见她神情,想怕不止父亲一人喜欢水凝,诗舜为她封笔十八年,这情意自然不一般。楚洵曾告诉楚赋有奇女子于临江楼凝酒成冰,若非记忆铭刻怎么会告诉晚辈?而冷定的舒简在说到她的名字时神情里不经意泄露的柔情,都告诉她,十八年前,曾有一段曲折感情尘封在岁月里。想必他此后一直与父亲作对也与这个叫水凝的女人有莫大的关系!

可她也知道要这么一个老人谈当年的情史怕是不可能,并不打算强人所难。“……后来我才知道,她竟是君子国的王女。现在可能已当上女王了……”

果然是君子国,那父亲棺里的冰凌是她的衣物了?后面那缕冰凌也可能是她留下的,这么说来,父亲没死的可能性更大些了。

七星禳命这种法术本是出自君子国,如此一来更加说得通了。

“多谢告知。”将画卷一递,“这幅画当是晚生拜会之礼,留于舒公作个纪念,告辞!”眼见舒简神情又是一迷,心道他倒是个痴情的人!

甫一出门便看见舒词走来,她双手环胸,斜倚在门槛上笑笑地看着他。舒词刚回来拜见父亲,竟见一个年少公子吊二郎当的倚在门前,父亲一向为人严谨,有谁敢在府里如此没个站相,看面相才认出是可约!

惊喜之下想到那日伤痛,脸不由得便寒了下来。而她穿的竟是在桃树下给自己缝制的衣服,那密密麻麻的针脚犹刺在自己心头,他忍不住长叹,“你怎么会在这里?”

“故人要做驸马,我不来祝贺一番岂不小气?”她似真似假的道。

舒词闻言顿时火上心头,义愤填膺,“你不是也要做将军夫人了?我是不是该送你一件贺礼?”

她欢喜的一拍手,“词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就是来讨礼的!”

原来她来只为讨礼?舒词心彻底冷了,“你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我有一定给你!”只要她开口,他一定什么都给她,是自己欠她的!

她毫不客气的道:“我要的东西也不多,就在这个盒子里。喏!”舒词接过盒子,慎重的打开,一道寒光射来,竟是一面铜镜,而此时镜子里正照着一个一脸怔忡的俊雅男子,不是他是谁!

“这就是我要的贺礼,你给不给?”她讨巧的笑问。

舒词脸蓦地绯红,“我……”答应也不该,不答应又不舍,“……我先见父亲。”搪塞着走开。可约抓住他的手,语气幽幽委屈的道:“你不给就算了,可有客自远方来,你都不陪她参观一下是不是太小气了?”

他对身边的侍从说,“你带她去后花园转转。”他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她!

“公子请!”侍从恭敬的道,可约气恼得看着舒词离开的背影,胆小鬼!使劲一跺步,身子不稳,惊叫着从台阶上摔下去!

那台阶有几十步,这样滚下去只怕要摔得鼻青脸肿,侍从惊得手足无措,可约忽觉身子一暖,已被人抱在怀中,赶紧抱住那人的脖颈!

舒词听到她惊呼不由自主的便掠来,见她脸上贼兮兮的笑容才知道她是故意的,又气又恼,却发作不得,抱着她往亭子里一放,转身便要走,却听身后女子幽怨的唱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舒词心里一痛,再也不顾什么尊严伤害,转身紧紧的将她抱在怀中!“苏可约,你这个妖精!你这个妖精!”他被这妖精彻底勾住了魂!

“我要是妖精,你就是那负心汉,一走了之,都不管我死活了!”她狠狠的咬他一口,似嗔似怪。

舒词吃痛,抱得她更紧,“我有回去找你,可不在了……”他找了许多地方,却没有找到她在何处。

“呆子!”可约嗔骂,“你比诗垠还呆!”

提到诗垠,舒词身子一僵,可约抱着他的脖颈,认真的看入他眼里,“以前的我不会解释,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给诗垠金针封脑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认识我。我也会彻底忘了他,从此萧郎是路人。”

“你……”他听说诗垠重病的消息,以为是上次的打击对他太大导致,心中还存愧疚,没想到竟是可约将他封脑了,她竟然下的了手?

可约眉间也是一片怅然,讷讷道:“前尘往事已成灰,恩仇当断莫追悔。过去的,便算过去了,我与他无缘,强求只会伤人伤已。”终于看开了。

“可约……”他总觉得自己对不起诗垠。

“所以,你不可以再计较过去。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太小气!”她笑得顽皮,舒词只觉心头无限宠溺,恨不得将她捧在掌心。

“你刚才脚伤到吧?”她那一下跺得挺用力,看来当时是气着了。

“当然伤着了,看你下次还不理我!”她娇嗔,舒词将她打横抱起,“我带你去上药。”可约抱着他的脖子,一路左顾右盼,又哼又唱,得意的甩着腿,那里有半点受伤的样子。舒词宠溺的看着她,任她在自己怀里不老实的磨蹭,第一次觉得这样,好幸福!

他要这么抱着她一辈子!他想好了,他要退婚,也要她退婚!

“姑娘,主人来了。”可约正在做嫁衣,将手中针线一放,“哦?倒是稀客。木四,还不上茶,上好茶!”杏儿听着她语调有些古怪,识趣的退出房。

从寺里回来后她与可约便搬回了苏府旧址,虽只修葺了几间,两人住着倒也安适。

冷行方进屋,大红的嫁衣映在他银白的面具上,眼便是一刺,“苏序才死一年吧?”他不是楚赋,此时出语竟也如此刻薄起来。

“皇帝都下旨赐了婚,金口玉言,我这孝也不用守了。话说活人为大,好不容易碰着良人,可不能随便错过,不然岂不终生遗憾?”她在布上比划着尺寸剪裁。

“瞧这尺寸你的良人莫非是舒词?”意外中带着气恼,早说过要她不要使什么美人计对付舒词,难道真的陷入其中了?

“青剑舒词,当世俊杰,良人如玉,难道不好?”

那赞许令冷行心底一恼,转身临窗,冷冷道:“哼!良人如玉,只可惜不是你的良人!”

“哦。”可约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专心致志的做嫁衣。

“你知道水凝的来历了?”

终于道出此来的目的了,可约心底冷笑不动声色的嗯了声。

“我想知道你用什么做筹码,令舒简那老贼说出他二十年来不能提及的伤痛?”他虽是疑问,但可约知道,他既然前来,必然已对她与舒简交易的事了如指掌。冷行轻易绝不踏出五行教一步的!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费口舌?你不是一向最后惜字如金么?直说吧,你此来是想以什么为筹码,或是拿什么威胁,让我替你做什么事?”

“你上次逼我出现本是想告诉我他的身份吧?却为何忽然改了主意?我倒不明了,你竟知道他的身世竟还选择他,这可不是你苏可约会做的事。”他深知她的爱情里是容不下沙子的,竟可以为舒词破例?

“因为我发现我突然有些喜欢舒词,不希望你去伤害他,这足够了吗?”她眼角斜睨,似笑非笑。

“喜欢?”冷行嗤笑,“苏才女,你可知道朝中暗里有人说皇家血统不纯正,这是缘何?”他语言嘲讽眸中却是眸睨之色。可约早知他不是寻常人,不由得疑惑自己到底是在何处见过他?

“以身为石,祈神庇佑。千秋万代,世世孪生。亲吾所亲,爱我所爱。此心不渝,天地为鉴!——你知道庙堂之上刻着这句话又是何意?”

这是皇家秘史,可约纵博览群书没进琅寰阁也不知。

“野史记载,当年忌统王朝始祖残月帝爱上其孪生妹妹残雪,两人俱有帝王之才,残雪不甘被其兄比下去,女扮男装,建立弘安帝国,国姓颜。”

“残雪?阴尊帝残雪!”可约惊呼出声,“那个千古一帝?”杀伐决断,手腕凌厉的帝王?她最仰慕的人!“他怎么可能是女的!”

“忌统国姓慕容,弘安国姓颜,慕容颜。传说阴尊帝是千古难得一见的美人,足以令山河无光,日月失色!”可约不由得心向往之!

“残月帝终没能与所爱之人相携,于是临终留下的咒语,以帝王之躯变成石像,祈求神保佑子孙每代都有一对孪生兄妹出现,凡历代帝王王位继承者,必须是孪生兄妹生下孪生兄妹,帝后共理朝政,方为正统!”

“如今帝后并非孪生兄妹,所以有老臣置疑?”可约自信知识渊博,却为何没听说过这些?

“唐高帝的皇位是从其兄那里夺来的,不是正统,登基之后命人毁了相关书籍,所有敢言及帝后孪生者必将处死,到当今皇上已历三代,近百年,这些皇室秘传在民间早已失传,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你是如何知道的?”可约疑惑,他怎么会对皇室秘史如此清楚?

“我自有我途径,这你无需知晓,做好你的本分便好!”说罢扬长而去。

可约怎么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倘若舒词是正统,那他必然有一个孪生姐姐,他若想争皇位,就必须要娶他的姐姐,而可约这样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会允许自己所爱的人娶他人吗?

“我煮了些玖瑰花西米露,尝尝如何?”

舒词是苏宅常客。还未及厨房便闻到一股淡淡的粥香携玖瑰花的香味传来,尝了尝只觉口齿噙香,舒词忍不住好奇,“如何做得如此美味?”

“你想知道?”可约狡黠一笑,似在说好奇吧?我却偏不告诉你。

舒词莞尔,“你若不说也无妨,我以后多来蹭粥便是了。”

似曾相识的神情可约一下便陷入回忆。

这西米露诗垠也吃过,那是夏天,诗垠每次练完剑,她都会端一碗冰镇的水果西米露过来,“垠哥哥,吃点西米露吧!刚冰好的。”雪白的牛奶、晶莹的西米、五色的水果,点点碎冰在细瓷碗里叮咚作响,看了就觉得一阵凉爽。他吃了几口觉得暑气都消了大半。

她眼笑成两弯月芽,“好吃吧?我新想到的做法,你第一个吃到呢!”

他知道她一向只会吃不会做,“你做的?”

她脸红的揉揉衣角,如实回答,“我只是想这样做应该很好吃就告诉张妈,是她做的……”

他笑了,就知道这样奇思妙想的东西除了她没人能想的出来,但若让她下厨做怕是毁了厨房也做不出来。

她却被他笑得气恼了,慎怪的推了推他,“你笑什么?”

他回首笑笑的道:“我在笑可儿真聪明,以后我有好东西吃了。”

她娇羞扭头,揉着衣角低声道:“谁会做给你吃!”

练剑的疲惫一扫而光,他笑得更欢。原以为这一辈子她只会做西米露给诗垠吃,却不想真正可以亲自下厨时,吃的人却是舒词。

世事轮转如白云,须臾变换如苍狗。

故作小气的对舒词道:“瞧我这徒有四壁的样子怕养不起你这公子哥,还是告诉你如何做好了。这玖瑰花却是风干的,有新鲜的更好。将其中沸水中煮个半炷香时间,滤渣取汁,再将粳注淘洗干净放入沙锅中煮,将熟时取泡软沥干的西米同煮,再加入白糖搅匀,便成了如此美味。”

舒词握着她的手打趣道:“让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亲自下厨,我这辈子可真是有福了。”

可约却也是不甘输了嘴皮子的人,“可不是么?我就是你的福气。”说罢二人便又笑了起来,“这西米吃法却多,改日你再来我做些别的口味的给你们吃。”

舒词闻言笑笑道:“却又是谁刚才说自己徒有四壁养不起我来着?”

可约一嗤鼻,“得了便宜还买乖,不给你吃了!”便要抢他的粥,舒词却早她一步端起碗将盛下的粥一仰而尽,却颇有几分孩子气的看着可约,笑意盈盈。

可约只觉心神一动,那样单纯而直白的笑只如阳光恍得她目眩神迷。

舒词也不说话,从背后轻柔的揽住她,“辛苦你了。”

可约苦笑摇头体谅道:“我哪里辛苦?倒是你,一眉的倦色,瞧着我心疼。”退婚的事让他很是忙了一番。

“有你这一句我便再辛苦也值了。”手臂微微收紧将她更深的揽入怀中,埋首在她颈侧吐出的气似乎都是倦的。

“都准备好了吧?”舒词在她颈间点点头,深深的吸着她身上幽幽的香气,“去房里歇歇吧。”牵着他的手到了厢房,可约让他在床边坐着,打了一盆热水放于床前,“泡泡脚吧,可以放松放松疲劳。”

舒词抬脚欲脱鞋她却在他之前拿起他的脚,舒词愕然看着她,苏家本也是朝廷显贵,她一个千金小姐怎么会帮人洗脚,便是在坠梦楼也不曾做此等下事,怕委屈了她,“我自己来吧。”

可约已脱了他的鞋袜,娇嗔道:“我呀现在就开始学做一个贤妻良母,拴住丈夫的心,不然嫁给你这么个春闺梦里人,一不小心哪一天你这桃花就随水流走了,我哭都来不及哟……”

舒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敲着她的脑袋,“我像是那种花心的人么?你这小脑子整天都装着些啥东西呀?”

可约狡黠一笑,“我脑子里装的可都是你,你是东西?”

舒词苦笑,可约柔情万分的握起他的脚放在水里浸泡着,似感叹还是埋怨道:“你是随水的浮萍,浮萍漂泊本无根,我要想留住你,当然得小心翼翼,未雨绸缪了。”

舒词动情的将她揽在怀中,“有了你我便再也不是那个浮云虚影般的舒词了,你是我的根,浮萍有了根,再也漂不走,也不愿漂走了。”

可约觉得眉梢湿湿的,他没有说他如何如何的爱她,但却告诉她她拴住了他的心,爱并不代表能相守,而拴住了他的心,便可以一辈子相伴吧!

这是他对她最好的承诺,既便马上要兵戎相见,便只想到这一个承诺,心里也是温暖如春,也是有些幸福快乐的吧!

“只要心不走,天涯海角,恍若比肩。”她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我帮你捶捶背吧。”舒词趴在床上,可约力道缓缓的替他捶背揉肩,触摸之下便觉他又瘦了不少,清骨如竹,不由得又放软了手脚,听着他舒服的呻吟声只觉幸福如水几乎漫出心间。

舒词真是累了,不一刻便睡着了,可约轻轻的将被子盖在他身上,俯身看着他的睡颜,眉目清隽虽仍有倦色,唇角却已然勾起,嫣嫣如初荷微绽。她越看心中越是爱怜,忍不住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怕扰着他休息浅尝辄止。却不知何时他的手已落在她腰间,轻一用力便将她揽入怀中,这才安心睡去。

睁开眼便看见可约温温恋恋的眼神,她侧坐在床头,一只手在被子下与他的手十指相握,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眉眼,“醒了。”她这样看着自己不知道多久了,这等情谊怎么不令人心动?舒词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又吻,笑笑的道:“怎么样?我这个枕边人可还令你满意?”

可约脸红了红,就在舒词以为她不答之时,却听她声音迷离的道:“清雅如荷,温润如珠,百看不厌,爱不释手。”

舒词怔忡半晌,忽一翻身将她压在床上,居高临下痴痴的看着她,“我对你,又何曾忍释手?惟愿此生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十指交握,缠缠绵绵,他俯身温柔的吻着她的唇,似呵护着世间最珍奇的宝物。

爱不释手啊爱不释手!

“舒郎,舒郎……”半梦半醒间舒词听见有人婉转的呼唤,睁眼看到可约温柔的笑脸,“天都亮了,快起来。”

他舒服的伸个懒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叫你起来啊。不是说了今儿有事吗?天色不早了。”可约帮他拿来衣服,真像个贤淑的妻子。

他却赖在床上不起,“不是这个。你刚才怎么叫我的?”

虽然背对着他舒词还是看到她脸升起的红晕,真是个害羞的女孩子,怎么那日却不见她如此害羞呢?“舒郎……”这一声柔肠百转听得舒词不由得心神一荡,忍不住揽住她在她脖颈处蹭了蹭,“怎么办呢约儿?仿佛上瘾了般,不想走了。”

可约推了推他,“这怎么行?没听说过么?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我可不想你也如此。快起来吧,早餐都准备好了。”说着帮他穿衣准备洗漱用具,舒词的目光一直锁在她忙里忙外的身影上,不由得感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吃完早餐舒词却还不忍走,可约一催再催,他忍不住抱怨了,“我要走了你不留我还催?”

可约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怎么如此孩子气了,真的是那个浮云虚影般的舒词么?“再不走你父亲交待的事没完成受罚的可不是我。”

见他一脸的不情愿终是不忍,见四下无人,抬首在他唇下落下一吻,“这样可以了吧。”舒词脸上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却犹不满意,揽住她的腰,又狠狠的吻了一通,只到可约气喘吁吁才放开,看着她一脸恼羞目光迷离,大笑着离开。

可约红着脸看着他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街角处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却对上木四洞明的眼神,“姑娘,你真的要嫁给舒词?”

方才还柔情似水的可约一时冷定如山,不答反问:“木四,你知道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吗?”

木四摇摇头。

“得不到和已失去。”诗垠为她宁可自毁手臂,因为已失去。要舒词也一样迷恋她,所以不能让他轻易得到!“那只猫送给楚赋了没?”

“已经送去了,楚赋已将它送给华贵妃。”木四答道,她虽不明为何拐弯抹角的要送一只猫进宫,但相信可约做事一向有她的道理,自不过问。

尘瀛风俗两人若要结成连理须将各自的生辰八字放于佛像前受烟火熏陶,然后将两人的血滴于盛满清水的碗中,夫妻对饮,预示从此血脉相连,这便是合欢之仪。

礼轿从朝阳殿出发,然后驶往皇家宗庙。按尘瀛风俗公主出嫁不该去宗庙拜祭,而安阳公主却特许进宗庙,太后对她的宠爱可见一斑。

苏可约以皇上师妹的身份被封为紫苏郡主。因苏府被抄特许从宫里发嫁,但毕竟不是皇室宗亲,不得进入宗庙,便与徐江在外等候吉时到时一起出宫。

从大红盖头的边角看见舒词一身火红的礼服,更加儒雅得精神,如一团燃烧的云。能被这样的人牵着手走进礼堂,那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她可以享受如安阳一般的幸福么?

宗庙之内蜡烛尽燃,入门是一个巨大的佛像,高尺有十尺,面目慈和,俯视众人。帝王灵位便供奉在其侧。

辰时太后、皇上、皇后、华贵妃相继来到宗庙,朝臣立于门外静跪祈福,然后舒词牵着安阳公主前来,他们先对佛像拜了三拜,然后给皇上太后等人依次行礼罢,走至佛前行合欢之仪。

二人正欲对佛像与先祖行拜突然听到一声惊喝,虽不是很大,然寂静的大殿所有人都听到了。

太后恼斥却见惊叫出声的小丫头竟目光惊骇地看着佛像。众人看去竟有两行血红的泪从佛像眼里流下!

——佛祖泣血!

此乃大凶之兆!满殿人顿时齐齐下跪!一时梵音骤起,颂经不断!

宗庙之外臣子们听闻此事纷纷进言,“皇上,安阳公主与舒词成亲之时佛主泣血,这必是列祖列宗在暗示不能让安阳公主嫁给舒词,请皇上遵从列祖列宗的意思取消婚约!”

“皇上,佛主已显灵了,如若不遵重旨意只怕是天下人之祸啊!”如今舒简把握朝政,又与楚家一向交好,在朝中已不可一世,而太后乃是舒简胞妹,后宫之权尽握,插足朝政,皇权不在皇上手中而是在一干外戚手中!一年前苏序等人变法便是这样被压制下去,而且皇上本非太后亲子,早已废立之心,若此刻再将安阳公主嫁于舒词朝中行势可想而知!

“圣旨已下,安阳公主的婚礼举国皆知,突然解除婚约岂不令天下人笑话?不可!”皇帝慕容别也断然拒绝。他当然也明白当前的形势,可不敢轻举妄动,一年前苏序变法失败后太后禁足他一个月,若再轻举妄动只怕皇位不保!

“启禀皇上,行云上人到。”

“快宣!”行云上人与净持长老齐名,一个被称为“真神”一个被称为“活佛”。话音方落便有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冉步而来,脚步徐缓如闲庭信步,可就那徐缓的脚步方才还有数丈之外,一下便已到御辇之前,当真如踏云而行!

“各位施主,贫道有礼了。”他拂尘一搭,行了个道家礼仪。

果然是得道高人,众生平等。慕容别也抬手,“道长有礼。今日佛像泣血,敢问道长是何缘由?”

行云道长掐指算了算,“贫道将女施主与舒施主的八字合了一下,舒公子五行属火,公主五行属金,火逼金星故有此一劫。”

“那该如破解?”太后急切的问。

“太后莫急,此二人命格相冲,实不宜结成连理,便算此劫破了怕也难逃下劫。”

“要退婚?”太后一脸忧心。舒词可是他精挑细选的女婿啊,无论品德相貌,才华武功都是上上人选,而且还是亲上加亲。

“母后此时退婚恐怕会影响皇妹的声誉,望母后三思。”皇上郑重劝阻。

“皇上说怎么办?”天下父母心,关系到女儿一向精明的太后也乱了方寸。

皇上沉思,这时张侍郎禀道:“启禀皇上、太后,臣有一计。”

“说。”

“臣以为天下优秀男儿不乏其数,如礼部侍郎楚赋,如诗大人之子诗垠,都是天下英杰,既然丞相之子与公主八字不合,何不请行云道长指一位好夫婿,这样亦无损公主清誉。”

舒太后一向疼爱女儿,听此忙道:“请行云道长为吾儿寻一个好的夫婿。”行云道长德高望众,由他选了夫婿必是最与安阳相配的!于是将朝中优秀男子的八字都写了下来。行云道长掐指算了算,面露喜色,“诗公子五行属土,土生金,若能结成连理必然夫妻和睦,儿孙满堂,福寿绵长!”

不对!怎么是诗垠?舒词惊愕地看向行云道长,他根本不看舒词,倒是他身边的安阳挑衅的看了他一眼。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原来是安阳搞的鬼!

“皇上,如今诗垠右手已断,成了废人,如何配得上公主?”有大臣禀奏。

“诗垠右手虽断,功夫却不减,况他一身才华,绝世风姿还有谁能祈及?”立刻有大臣反驳。

“母后,儿臣听闻诗垠少年英雄,洒脱不拘,愿嫁于她。”安阳公主开口,一锤定音。

太后虽有些不愿但女儿的幸福毕竟是大事,“即刻下旨改召诗垠为驸马!”

“儿臣这就下旨!”

两辆花轿同时从皇宫里出发,一路上鞭炮雷鸣,锣鼓齐响,场面非常豪华,照明的火把甚至烤焦了沿途的树木,为了让宽大的婚车通过,甚至不得不拆除了路边的围墙。

不料鞭炮竟炸到了拉嫁车的马眼中,它一声嘶鸣,头一摆,撞到旁边的马上,两辆嫁车并行,一马惊八马俱惊,那马都是千里马,发起狂来自然了不得,大街之上一时乱成一团!

好在送亲的护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很快安抚住了马匹。队伍又行了一段,两辆嫁车各自向夫家行去。

皇宫,舒太后语重心长的劝慰着舒词,“词儿,你可不要生姑母的气,你与安阳八字不合对你对她都不好,这桩婚事虽没结成,你还是哀家最疼爱的孩子……”

“侄儿知道,姑母放心。”舒词心中焦急却无法离开。不知可约现在怎么样了?没想到安阳竟识破了他的计划。他虽退了婚,可可约嫁给徐江了他这一切还有什么意思?

“……词儿,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还有生姑母的气?姑母也是为你们好啊?……”

“姑母的苦心侄儿自是明白。侄儿从小没有母亲,姑母待我如同亲子,天下父母心,此刻父亲定然还不明就里,侄儿想回去与他说清楚,省得他担心。”舒词心急如焚只好将父亲搬出来。

舒太后拍了拍他的肩,“还是你这孩子孝敬。哥哥有你这个儿子真是骄傲。你且回去吧,时常记得来宫里看看姑母。”

“是。侄儿告退。”急切向将军府走去,已是近午时不知有没有拜堂,可约,你一定要等我啊!他不顾此刻正是白天,施展轻功从墙头踏过,只盼快点到将军府阻止他们拜堂!

一路疾行却忽见一袭桃色衣衫侧卧在屋檐之上慵懒得晒着太阳,折扇撑开半遮着他无瑕的面孔,露出俏丽无双的下颌和与服色一致的唇来,在冬日阳光之下透出无双的魅惑。青瓦桃衣,委曳出万千风华。

舒词足下一定,楚赋一向有争苏可约之心,他并不奇怪。

白面折扇稍移,露出一只乌沉沉的眼来,许是阳光刺眼,他半眯半睁的看向舒词,手指敲了敲身侧的瓦楞,“来来,大好阳光,不晒晒可惜了,你我兄弟还从未一起躺在瓦楞上晒过太阳呢。”

舒词莞尔,“这样晒着太阳倒也真的惬意,若有壶小酒就更不错了。我且去讨杯酒来。”

楚赋折扇一挥,一壶酒已摆在扇面之上,向舒词一送,“既然请你怎么会劳烦你去买酒?来来,我们兄弟也许久没有这么畅饮过。”

果然有备而来,看来今日怎么着也要将自己拖过午时了!

“酒是好酒,然再好也比不上喜酒爽口,我今日定要去尝一尝喜酒再说,你我兄弟时日尚多,这喜酒却可遇而不可求,我今日说什么也不会错过。”言罢绕道而行。

楚赋脚步却也伶俐,一动又挡住舒词,“表哥想喝喜酒表弟一样奉陪,表姐今日成亲,你我去讨杯喜酒岂不正好?走走走!”拉着他便向诗府而去。

舒词拿开他的手,“你且去诗府,我今日另有一家喜酒要喝,就不与你同去了。”楚赋知道论功夫自己自然不及他,只有用言语攻击,扫了眼他大红的衣装,“哦,我倒忘了,今日本是你与表姐大好的日子,‘老天’却不成全,表姐只好另找他人,你此时去自然不好。可表哥,你此时去那家只怕更不好?常言道‘宁折十座庙,莫毁一桩婚’,你可不能因自己没有结成亲而毁别人的婚礼啊!这可真不是君子所为。”虽说的漫不经心,却句句直指要害。

舒词言语及不上楚赋灵巧,被他如此说也恼了,“有人要‘棒打鸳鸯’我也只有做‘毁婚’小人了。”

楚赋折扇一合,讥嘲道:“只可惜,你与她并不是一对鸳鸯!”舒词脸色便是一白,“你明知道她是因为报复诗垠才与你在一起,到此时还自作多情,岂不是自欺欺人?”那日在桃花林他将诗舜与可约的信给他看了,他们在一起的那天,正是诗舜写第二封信要她帮诗垠娶公主那天!

楚赋趁胜追击,“表哥,放手吧。她并不适合你。”

沉静中舒词忽然道:“那又怎么样?就算她不爱我,我也要对她负责任!她与我有夫妻之实你难道不知道?”这一声难掩激楚,清凌的直如刀刃轻颤,惊得楚赋耳膜一颤,如受重创。脸苍白得如是日暮下的薄雪,憔悴却带着浸冷的寒意,舒词这才发现这一阵他真的瘦弱得可以。以前丰神俊秀、春风得意的脸竟虚白的如同一片纸,唇却愈发红得嚣张,仿佛染了朱丹,如墨点的眼睛因瘦下凹,更显得墨得夺神,白的晃眼,红得刺目。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是我亲手将她送到你床上,我怎么会不知道!”每一个字舒词都像是听到了像有荆棘从楚赋心头抽过!

这一刻他确信了,楚赋是真的爱上可约了,并不是像以前一样喜欢与自己争!

“可是现在她要成亲了,便不需要你对她负责!她也不会稀罕你的负责!”他眼里是清凌凌的倔强与不甘,脸色愈是无色。“——何况那个人还是你的兄弟!”楚赋变了!舒词突然意识到,他从没有看过他为一个女人如此激奋,如此憔悴过。

“他是我兄弟,可他也是你们楚家的门生。”从怀中掏出一物向楚赋一示,“你用这些把柄威胁他,要他娶苏可约,暗地里却想偷香窃玉,这些事我简直想不到是你楚赋做的出来的!”被击到痛处温和的舒词也张开了自己的爪牙。

楚赋反而咯咯笑了起来,“原来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你竟拿到了徐江的把柄,你是用这个去威胁你的好兄弟让他再把那个不爱你的女人送给你吗?”

“如今这些证据都在我手里,你没有了把柄他自然可以不违背自己的意愿而娶她。她可以为我给诗垠金针封脑,我自然也要为她做些什么。——我知道,至少她还是有一点爱我的!只要一点便可!”

“一点也没有!她不可能爱上你的!”楚赋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打断他,可越是激动便证明他越是害怕!“她不可能爱上你!她只是想离间我们楚舒两家!”对他来说宁愿她是在使离间计也不要承认她爱上舒词了!

“她不会爱上你的!你别忘了那几乎致命的一刀,她若真的爱你,便算是蛇蝎心肠又怎么忍心伤你如此之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楚赋急切的道:“你别忘了她的身世!她与我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便算是真的爱上了你,她也不会因此放下仇恨的!”只要不是真的爱他,那他便有希望夺来她!

舒词脸色果然变了变,不错!她决不是一个可以为爱情放下一切的人!楚赋明白!他更明白!

可他放不下她!

“我一定要去!”他再也不愿与楚赋多做纠缠,拨足便向将军府奔去。

“舒词你别忘了,苏可约那样的魅力徐江怎么可能不动心?你这样去会害死徐江,害死你的好兄弟。”他好心的提醒,嘴里分明的嘲弄。看着他一闪而逝的身影,前一刻还歇斯底里的楚赋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羽扇摇摇一折身便向诗府走去。

此时诗府宾客如云,因事出仓促并没有仔细装扮,但也不减喜庆之色,惟一意外的是诗垠,他依然一身黑衫,白色的巾带束发,空荡荡的衣袖在风中摇摆,全身上下连一件喜庆的衣物也未着!孤拨的立在礼堂之上,对谁也不理不睬,身姿萧楚,仿佛山之巅远观云海的石雕,遗世而独立。

楚赋眉眼一挑笑了笑,这个诗垠好大胆子!他一向挺喜欢诗垠孤高野僻的性子,但于他而言,喜欢就代表着与他斗到底,分出个胜负为止。所以他会将红秀收入楚府,会将可约送到舒词的床上!

朝中众臣见他来了纷纷咐和,楚赋一一颔首而过,这时司礼官念唱着吉时已到,请新人上堂。便有丫环扶着红色嫁衣的新娘冉踏进堂来。

楚赋认出那身姿,嘴角露出莫测一笑,司礼官方喊过“一拜天地”他出声打断,“诗兄弟今日大喜,楚某特地送来一件礼物,还望笑纳。”

诗垠沉敛的眸子扫了扫他,不作声,倒是新娘身子一震,诗舜客套笑道:“楚贤侄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楚赋拍了拍手,两个轿子抬上来,众人正疑惑里面上什么人,听楚赋道:“当年楚某年少轻狂,将诗兄弟喜爱的红秀收进府里,害得你与青梅竹马的‘歌卿’苏姑娘劳燕分飞,心里一直惭愧的紧。所以找来了红秀的妹妹红禾,与红秀长相极像,姿容更甚,特地送给诗兄弟,以赎当年之罪,诗兄弟一定要笑纳!”他特地加重“红秀”“歌卿”“苏姑娘”三个词,满院人声一时俱停!谁不知他们三人之间的故事,那可是诗垠与苏可约的耻辱!

诗舜老脸青紫,“这礼我们可收不起,楚贤侄还是自己留着吧!”

“伯父不接收便是不原谅楚赋了。楚赋会更加惶恐不止,寝食难安!请万勿推辞!”拍拍手,轿帘掀开,两个容貌相仿的女子依次出来,先出来的年长些,神情妩媚,身上带着风尘味,显然是红秀。后出来的与红秀眉目相似,容颜清丽,比先前一个更加楚楚动人,只是身上却穿着大红的嫁衣!想是红禾。

红秀向大家福了福身子,“红秀见过各位大人,各位大人万福。”她便是令帝都最有名的才子佳人反目的青楼女子红秀?众人纷纷看向她,楚赋的目光一直紧紧的盯着新嫁娘,她的身子已在微微颤抖。

楚赋指了指年纪稍轻的女子,“大家说阿禾是不是与阿秀很像,甚至还要美上几分?想来诗兄弟一定会喜欢的,是吗诗兄弟?”

诗舜已气得说不出话来,朝臣哪敢附合?这不光是诗垠的婚礼,更是安阳公主的婚礼啊!嘲笑诗垠不等于嘲笑安阳公主么?楚赋竟胆大至斯!

诗垠记忆被封根本不明他在说什么,只是“苏姑娘”三个字令他心头蓦地一痛,神情愈加疑惑。

楚赋忽一拍额头,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忘了?诗兄弟竟然要成亲,这事自然要先问问新娘子的意思。诗兄弟不好开口,楚某帮你问了。”朝臣已经冷汗湿背,安阳公主可不是好惹的主,楚赋这不是捋虎须么?

径直走到新娘子面前,“新嫁娘,你说可不可以?自古以来宽大是一种美德,能容忍自已的丈夫纳妾的才是贤良的女子。你说呢?”神情颇为轻佻。

“哼!”盖头低下传来一声冷笑,“楚公子好礼!”新嫁娘忽然掀开了盖头,众人哗然!诗垠沉敛的眼看到那张脸,忽然便波涛汹涌,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不自觉得便吟出,“一万年前,我用桃花镶成了你的骨……可儿……可儿……”

新嫁娘讥诮欲驳的神色蓦地便是一僵,惊讶地看着诗垠,他还记得?他果然说出了这句话!他还记得自己?

然而诗垠的激动也只是一时,下一刻他便放开她的手,腼腆汗然又有些迷茫的看着她。他不记得了!可约心头忽生失落,她还渴望什么?不是她自己亲手封住他的记忆的么?还渴望什么呢?

诗垠见她失落心蓦然如针扎,为什么她的身影如此熟悉?为什么见到她脸的那一刻他会不由自主的握着她的手说出从没听说过的话?为什么看到她失落他的心会如此痛?

“啊?怎么会是苏姑娘?我还以为是我那公主表妹呢?”他如此说着神情那有惊讶之色?“莫非姑娘还对诗兄弟余情未了,故意来这么个偷梁换柱,好与诗兄弟破镜重圆?”

满堂宾客已从惊讶变成鄙夷,男人最讨厌的就是死皮赖脸,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可约现在的形象无疑便是如此。诗舜的脸更是黑如锅铁。

却见可约摇了摇头,“情如流水,逝去难归。我知道本不该再与垠哥哥有任何牵连,他从他的路,我过我的桥,从此萧郎是路人,这本是极好。”牵起他空荡荡的衣袂,神色悲凄欲泣,“可如今,他的手臂断了。——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若健健康康也就罢了,可这样我怎么忍心?……”顿了顿,语声坚决如起誓,“我苏可约虽无甚本事,可愿做一条手臂,帮衬着他,扶持着他,只到哪一天,他适应了、一只手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了,我便会悄悄离开,再也不做纠缠……”

一席话说得众人唏嘘不已,倾刻间她已从死皮赖脸变成重情重义的女子。

“啪啪!”楚赋拍掌,“说得好!说得真是好啊!苏姑娘如此重情重义,肯定不会介意多一个人来帮你照顾诗兄弟了?我瞧不如这样吧,这里礼堂现成,不如你们一起成亲好了。多喜庆啊!”

他绝不相信苏可约会与人共侍一夫,况且还是侮辱她的人的妹妹!

“当然好!楚公子既然如此有诚意索兴送佛送到西,将红秀也一并送了过来,毕竟她与垠哥哥相爱一场,了解他、知会他、我们轮流着照顾,想必会更好,你说是吧?”眉眼一挑,凌凌的看向楚赋。

“可是我们垠哥哥既没有楚公子那般富可敌国的财,管天管地的权,倾国倾城的貌,也自然没有那么多女子追着哭着要嫁给他。”她知道楚赋肯定会问红秀愿不愿意,而红秀必会一口回拒,所以先堵住他们的话,“只不过多了那么一点贞忠不渝的痴情,不会朝秦暮楚、见异思迁。也不会将自己一屋子里的小妾冷落在侧,花街柳巷里乱窜。”

一席话将楚赋骂得狗血喷头,他却涵养极好的笑笑,说出的话却绝没涵养!“所以,你们以前退婚是因为你贱了?”

可约浑然不觉耻辱,朗然而笑,“哈哈,青楼女子那个不贱?”声音竟带苍冷,忽一甩袖,不齿道:“可明知贱还愿意去的,更贱!——青楼女子是卑贱,而逛青楼的才是真正的下贱!”

楚赋桃花眼微眯,刻薄讥嘲,“那就看诗大人承不承认你这个不下贱的卑贱女子是诗家媳妇了?”这不明摆着吗?谁愿意放着公主的儿媳妇不要去要一个青楼女子?况且还是个曾经退过婚,残花败柳的女子!

“我承认!”满堂俱静。

“我承认这个儿媳妇!”不为别的,只为最后一句话:青楼女子是卑贱,而逛青楼的才是真正的下贱!

他是个有洁癖的人,别人用过的东西从来不肯再用,尤其是出入风月场所的人,他更觉得脏不可言。所以上次可约去诗府他命人将她用过的东西尽数销毁。

可这一句话,他突然明白,有的人贱,但并不脏。

——卑贱的人有时也可以卑贱出一份高洁来。

卑贱不等同于下贱。卑贱是一种生存的方式,这世上,生存本无罪,所以我们不能去鄙视那些以卑贱的姿态生存的人。

而下贱却是品行的问题,人若下贱了,便是真的脏了!

“诗伯父,你可以考虑清楚了,这皇家的婚事可不是说了就了的?”被诗舜一语惊愕然,楚赋悠闲警告。他料定诗舜不愿让诗垠娶可约才如此笃定而来,诗舜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诗舜看了看日头,“此时恐怕安阳公主与徐将军已拜了堂,礼成便是夫妻,小儿可不会做拆人婚姻的事!”

楚赋委屈的耸耸肩,“伯父这样说我可是冤枉我了。我可是带着成人之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