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君子诚方
“终于醒了!”可约眼皮稍动便听见千钧放下般的长叹。
“是你?”见是楚赋可约微有些诧异,她记得她和舒词在爹爹墓里,她病发舒词抱着她,然后她便在舒词怀里失去了知觉。“这是哪里?舒词呢?”
“楚府。”她就只想着舒词,楚赋负气的一拧眉,云淡风轻似地冷嘲,“可惜你所念的那个人不肯留在你身边呢!”现在已近午时,他让大夫早说可约醒来的时间,天亮可约未醒,舒词焦急地去找尘瀛最有名的大夫。
“更可惜的是留在我身边的却不是我心念的那个人,不是吗?”虽说刚醒她伶牙利齿不下平日。
楚赋摇着折扇尔雅一笑,可约总觉得那笑有种皮笑肉不笑的味道:“有心斗嘴看来你是好全乎了。”
可约看了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似谢实嘲道:“劳烦楚二公子照顾一夜,不好全乎怎么行?就算不为你这番劳心劳神,也要为你那些独守空闺的美人而好起来吧!”言外之意:你不管你那些争风吃醋的小妾,却吃饱了撑的来管我闲事!
楚赋却似被骂得开怀了,“哟哟,怎么我听着有些酸呢?”
可约颇有深意的一扫门外,“醋坛子都来了一堆了岂能不酸?”原来三小妾、四小妾已气势汹汹的冲到门口。
“你这贱人竟敢勾引我们夫君!真不要脸!……”
“她那么羞辱我们就是为了引得夫君注意,你看这才多一会就爬到夫君床上来了……”
“……”
“……”
可约饶有兴趣的听着他们诅骂,楚赋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被骂。待到二人骂得口干舌燥,可约抬手娇柔的勾住楚赋脖子,半怨半媚的道:“楚郎怎么也没个人上茶呢?瞧你的两位妹妹喉咙里要着火了呢!虽说他们对我没有好感,可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不是?”
二人一听“楚郎”又火了,还“妹妹”那不是想抢正室之位么?更是火上浇油!偏生这个女人不但姿容出众,更是风情万种,气质独特,平白一动便引人想入非非,楚赋一向花心哪日真立她为正室他们该怎么办?
楚赋被她手臂一勾魂似已失了大半,下令看茶,手不自觉得搂住她的腰身,细腻柔软,幽香沁人。
“……”
“……”
二人已失了理智,破口大骂那顾得什么名门之后,小家碧玉的温婉形象!女人妒忌起来会发疯的,果然不错!讥嘲一笑,媚声道:“楚郎,我看两位妹妹根本不知礼数呢?这以后该如何是好?都怪你平日里太怜香惜玉,须知女人是需要教训的。”
“那你说怎么教训好?”他今日才发觉那两个女人着实无趣的很。
“我怎敢胡乱教训人,那岂不也是欠教训?不过话说回来,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女人多了,多听点戏也不错——是吗?”青匕格开楚赋乱动的手,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楚赋一笑松开她,起身潇洒一挥手,“遣他们二人出院,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得私自让她们进来!”
二人顿时傻了眼了!遣出府便等于被休!她们伺奉了楚赋这么多年竟然因一个女人的几句话就被楚赋休了!
“贱人,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夫君……夫君……”
“……”
可约状若未闻的用青匕修着指甲,吹掉细屑,“贱人?青楼女人哪个不贱?”端详了许久,漫不经心的道:“我都死了几次了,可阎罗嫌我死得太好,不收……”
“阎罗不收还有我。”楚赋坐在床边,脸一点一点靠近,媚惑低语。
“做你的小五?”她眉角一挑,不屑道。
“你不像是甘心居人之下的人,给你留着夫人的位置。”他对女子从来都是花言巧语,这一次却是认真的。
“你倒是了解我,不错。”听她口气像是答应了?楚赋心一时便提起来。可约停下修着指甲的动作,青匕轻轻的描绘着楚赋俊脸轮廓,“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大胆的用匕首在自己脸上乱画,须知他一向爱脸胜命!
“我很有兴趣做做寡妇。”她闲依在床边,青匕有一下无一下的敲着掌心,眉眼轻挑,半是媚惑,半是挑衅的看着他。要娶我除非你死!
楚赋俊脸青涨,半晌一笑,“很特别的兴趣,但你也应该知道:我感兴趣的东西从来都是要带入墓里的!——而你恰恰引起了我的兴趣!”我便是死也要拉你一起!
可约好奇的眨了眨眼,“哎,想我也死了这么几遭吧,竟还没有尝试过被活埋的滋味,是不是真比做寡妇更好玩?”又看了看楚赋,连连摇头,“不过和你一起活埋那滋味想想都觉得不能忍受!”
“那你最好祈祷我长命百岁!”楚赋终于忍不住怒,她那表情似乎他是什么肮脏龌龊之物!他楚赋一向是闺中女子倾恋的良人,她竟如此不屑!
“你长命不长命又关我何事?”她表情疑惑,可眼底分明是狠绝的嘲弄。
楚赋忽然靠近,盯着她的眼睛笑意里夹着怒火,“有人似乎忘了她现在身处何处,那么我再说一遍。这是楚府,我楚赋的寝居,而你,正躺在我的床上!”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可以睡到他的床上,包括那些小妾,而她坦而睡之竟还如此不屑,他如何不气!
可约闻言一跃而起,像躺在什么脏物之上,“我说身上怎么这么难受,原来如此!”
楚赋再也压不住怒火,气冲冲的吼道:“苏可约,你别不识抬举!你当谁都可以睡在这床上?”她已起身下床,回眸冷然一笑,“我苏可约一向不知‘抬举’二字怎么写!”
楚赋笑得咬牙切齿,“很好!那我就告诉你,这床你躺了便休再离开!”
可约一怒之下顺手拿起一个茶杯狠狠的掼在他脚边,踏着一地碎瓷走到他身边,眼眸强硬的与他对视,“我还偏要离开!囚禁我?你算什么东西!”
衣袖一摔扬长而去,脚底被碎瓷刺破,血涌出染红了每一个脚印,如一路血莲怒放!
骑上千阳可约意识渐渐模糊,趴在马背上任由它带着驮着自己行走,只要不在楚府,去哪里都行。不是因为恨楚赋,她并不恨他,只是讨厌。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个或多个这样的人,他长得并不丑,甚至还可能很帅,但你见了他却会莫明的厌烦不爽。
楚赋之于可约便是这样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摔下马来的,只当肌肤狠狠一痛,似有针刺入骨髓时才睁开疲惫不堪的眼,便见窗前男子孤冷的身影,宽肩瘦腰、身姿欣长、负手而立,渊停岳峙般一派巍峨,仅那一种风姿便令人无限神往。
窗外夜色浓稠,他虽一身白衣,可约却觉得周身如夜般漆黑。那格调,如她一般。
他是五行教的教主——冷行!
为她扎针的大夫悄然离开,白衣人回首,他脸上依然戴着银白的面具,深若寒潭的眸几乎能沁出墨来,“你不惜自伤逼我见你所为何事?”她病本不该这时复发,前两次自伤他没有来见她,只令木四好生照料,没想到这次她竟用自己的血来救楚赋,又与算子楼斗阵法,且故意毁了药又在冷风里受冻导致病提前复发,如此费尽心机不光是用苦肉计迷惑舒词楚赋,更是逼他来见她,他倒要看看她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爹爹到底是谁葬的?”埋葬爹爹的人为什么将那件衣服放在爹爹棺椁里?是谁的?挂在棺椁上的冰绫是新织的,而她穿出来的却是旧的,这两件衣服可是同一人的?这人又与爹爹是什么关系?为何去探墓?爹爹到底在何处?是生是死?
这一切只有从埋葬爹爹的人入手,而当时她昏迷不醒并不知道,醒时已是几个月后,已被买入青楼……
“没有人葬!被乱坟岗鹰犬啄食而尽!”白衣人语气冰冷不耐,她竟敢置疑他说的话!
可约愤然起身,目光咄咄盯着他的眼睛,“冷行,你既然用我便知道我的能耐,这样的话拿来骗你看重的人不觉得幼稚可笑吗?若棺椁内没装尸身何以用七星禳命?”
第一次被人连名带姓的叫冷行竟有些惊愕,听完她话眼眸闪亮如星子,“你竟还知道‘七星禳命’?苏序的女儿果真不简单。你想知道那冰绫的来历,这世上除了舒简诗舜没有人会告诉你!”
“哼!你想让我对付他们直说便是,何必如此拐弯抹角!舒简那老匹夫我誓要让他身败名裂!”早知道他不肯告诉她,心不由得愤愤,“你当不告诉我我便无法知晓么?”
冷行不以为忤,冷声道:“你当时不肯死,便要为活着付出代价。”
可约眉眼一挑,大义凛然道:“不劳你提醒,我清楚的很!”生生死死这么多遭她岂不知道活着的代价是如何残酷?冷行利用她,她也在利用冷行,在这一场较量中谁获得了最大的利益,谁便是最后的赢家!
“你当小心舒词,他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冷行再一次提醒,自从可约与五行教连袂后他便不止一次的提醒小心舒词。
“狠厉理智,冷漠绝情!”他外表温文尔雅,书生之气,但内心绝不是如此。那阵是她所布,阵内情形她自然一清二楚,面对那种倥偬他沉着冷静。挥剑杀父,狠厉绝情,有主见,知取舍。在最后一个幻象中分辩出是真是假,缜密机智,果敢过人,善于应对。
这样的人她怎么敢小看?这样的人也绝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
“你那美人计怕是行不通了!”浮云般的人谁能拴住他的心,况他反感她使用美人计!
“未必!”她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不爱美人,他舒词当真就水火不侵?“我一定会让舒词离不开我!毁灭舒简的骄傲!”
“你如今借他手除去算子楼,阿兰倒也没有白牺牲,她的孩子就不要加入五行教了。”她想起阿兰死时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不由得还是一颤。
能够承受血滤之术的人毅志力绝非一般人可比,她一直好奇是怎样的蛊咒会逼疯阿兰,为她合眼的时候她感觉到她身体里有一个蛊,一个咒。
生命流失之时咒也随之减弱,她在那时抓住了咒的尾巴。——原来这个咒竟是冷行下的!
当日楚赋给阿兰灌的药被冷行调了包,生下孩子后令她加入算子楼作卧底,又被算子楼派来杀楚赋。一蛊一咒与内心的痴情相抗最终将她逼疯!
“同情?”冷行鄙夷的扫她一眼,“你让楚赋休妾的时候怎么不见一点同情心?”
“他们是自作孽不可活!”骂她是贱人!她要让他们知道,她不但是贱人,还是一个狠心的贱人!“况楚赋要娶公主必然会休了她们,只是顺我这水推他的舟而已!”
“有他们作孽,便有我们来惩罚。这才是你苏可约该说的话!”冷行嘴角微扬,她可以想象他面具下鄙夷的神情,“收起你那可怜的同情心,你不配做善良的人!”
“我知你势力可达宫廷,我要知道三月之内鬼桃的所用明细。”她说到鬼桃舒词的神情颇有些深意,值得她推敲一下。
“这个简单,我会让木四给你。她用着可还顺手?”
“你练的刀当然趁手,也随时会割手,不是吗?”
冷行得意一笑,“这是自然。”银冷的面具自负傲然,漆黑的眸微眯,似醉里挑灯看剑,颇是自许赞叹,“你才是我练出来最得意的刀,举世无双的利刃!”
他眼中她就只是一柄杀人的利剑,她不由得一愤,“你可听说过莫邪宝剑?”
“阴尊帝之莫邪,亘古烁今的利器。”他是喜欢玩刀的人,自然也喜欢利器。
可约眉宇一挑,颇有些剑眉的凌厉之气,“昔年阴尊残雪持此剑一统瀛寰,征服三界,建立宏帷帝国。但是此剑是何人所铸,阴尊帝又是从何处得到此剑,无人知晓。传说其,上可开天,下可劈地,威力无穷。但剑生性凶戾,噬血成性,为天地间第一利,同时也是天地间第一魔物!”
“既是魔物,必然随时准备着噬主!越是利刃,越有魔性,也越难驾驭!——所以,你想要用利刃,就必须做好被其反噬的准备!”
冷行却颇为满意的哈哈大笑起来,“苏可约啊苏可约,你知道我为何看重你?因为你足够聪明,也足够狠!”笑声未尽人已消失在夜幕中,“我等着你的反噬!”白玉的瓶子落在桌子上,可约却没顾上那救命的药,愣愣地望着他消失之处,眼里咄咄的眼神忽然便落寞起来。
——这么便走了。
每一次她不惜自伤逼他出现,却每一次他都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有时她真希望自己便这么一直昏迷下去,那么他便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可却止也止不住的想要看看她永远也看不到的脸!
他就如梦境,一睁开眼便会破碎,可人怎么能一直不醒?
那样痛苦悲伤的夜里,她以为他是她最后的精神支柱,却原来他也不过是她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幻象!既然如此为什么又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她最大的宽慰?
“姐姐,舒公子来了。”平日里他们以姊妹相称。
可约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冷行已令杏儿将三月内宫廷所有鬼桃出入皆调查个清楚,舒词那瓶显然不是出自宫廷,那他是如何得来的?难道除了皇家之人还有谁可以出入汇阴山?
一阵不急不徐的脚步声传来,舒词踏上层层木阶,入眼是半人高的一张黑白屏风,白纨绸底子绣着墨梅,斜斜几杆枝桠虬媚苍劲,而零星几朵梅花疏密有致,角处疏疏一勾冷月无声斜挂,淡墨的底韵镌然如画,依稀似有冷香幽幽传来。
转过屏风是墨色圆门,雪色门帘半卷在风中无声起舞,她斜依窗前身姿薄薄如烟罗,雪色罗裙委迤一地,发尚未梳墨玉一般流泻而下,时时有几声轻咳从唇角逸出。
旧湘帘半卷,窗外凌寒的白梅已然绽放,舒词想起那****鬓间别的梅花,思量着她是否正踌躇着剪下哪一枝别在发间更好看。
果见她手执一把花剪,似笑非笑的道。“难得舒公子还记得小女子来此相寻。”知道他会来,却不知道他来的心意,是道歉,是看望,还是挂念?
乱坟岗一战之后她心里的介意也似被那一刀挥去,她突然有些钦佩这个清隽如许的男子。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认真凝视这个男子,淡青儒衫轻垂,朴素淡雅,被阳光勾勒出一个修长的轮廓。皮肤白皙,虽是剑眉却不凌厉,反倒清秀修长,单凤眼微向上挑恰似含笑,鼻梁挺直,嘴唇温润,若不是乱坟岗上那凌厉一剑,可约会以为他只是一个俊秀斯文的书生。
被可约这样唐突地盯着,舒词心里窘迫,表面上依然淡定从容,果如传言所说,君子诚方,品淡如菊。
这里不是坠梦楼而是苏府旧宅,抄家之后她也只修葺了这一间,黑白格调,仿如祭奠。
舒词只觉她这笑如梅花摇曳弄影,美丽不可方物,想到马车上的惊鸿一瞥,心不由便是一阵悸动。微微颔首便算是招呼了,“可好些?”声音如云卷云舒般徐缓。
可约笑了笑,剪下一枝白梅,将一剪春色插在墨玉般的瓶子里,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她执起桃木梳子有一下无一下的梳着头发,上次为救楚赋割腕后手臂也并未固定起来,动作也未因臂上有伤而稍加小心,唇角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倒有种别样的坦然趣味,“舒公子都来了敢不好么?”
舒词心竟然有些不是滋味,“惭愧!”
“惭愧什么?”他是来道歉的么?她蛾眉微蹙,脸微有不略。
舒词淡如水云的脸升起一抹红晕,惭颜道:“在下……毁了姑娘清白。”那日之后他一直想来看她,一是因为怕她生气,二是因为害羞竟一直没来,苏序墓里相处了一个晚上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来了。
“清白?风尘之中还有清白之说吗?”她语气淡淡,如窗外落梅无声泊于发间,舒词却从中听出了自伤与凄凉,“一条玉臂千人枕,两点朱唇万人尝,这便是青楼女子的命。”瓣瓣寒香便自她指间辗转零落,幽香细细已是一指凄凉。她却一拢青丝,回眸一笑,已灿烂如春花。“舒公子难道没听说过吗?”
舒词浅淡的心竟有些微的痛,她怎么可以将嘲讽也笑得如此灿烂呢?“不是你也会有别人,所以你何需惭愧。”这劝慰让他心不知怎的便揪紧的痛。一阵风过,旧湘帘吱声作响,窗外白梅纷落如霰,从她微侧的脸颊划过顺着青丝萦萦而落。
她明明没有泪,却为何舒词只觉那划过她眉睫的白梅如泪恍惚呢?
她微仰着脸任一瓣瓣寒香落于脸上,肤色与梅色并无二致,舒词几乎看不清哪是梅。冰冰的凉意落于脸上,她语气忽而轻松,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其实我还该庆幸吧!庆幸是你而不是别人。舒公子什么样的人?多少春闺梦里人,却被我承了云雨,岂不该庆幸?”这话虽是暧昧却不假,尘瀛三公子是多少少女爱慕的对像,而她本也万没想到自己会遇到他。
舒词脸皮本薄,被她这么一说耳廓顿时又热了,叮嘱道:“虽无甚大碍但还须注意。”可约看了看包裹手腕的白纱沉默。
“何苦自伤?”刀痕依然在上次她割腕的地方,如今白纱之上又泛出了些些的血迹,如雪上红梅,点点鲜艳,点点惨烈。
她却一扬眉,目光坚定,神情骄傲如窗外凌寒的白梅,“不是自伤,只是不想有人让着我!那是对我的蔑视!”尤其在他面前她不想让他有一丝轻视之意!虽然后来知道他并非轻视自己,可他刚才一声“报歉”又让她心升起那么一丝丝的介意。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希望你有所适众。”不屑哭,不屑骂,在那种情况下她还能如何?她是个骄傲的女子,所以只有怒,用血洗去怒。“今后如何?”不再是清倌以后更多的人难为她,她还要在这里呆下去吗?
“今后?——活着。”她挑眉,难不成要再死一次么?这一挑似已挑去方才缠绵伤怀之态,舒词只见她身上一股不屑的英气沉浮,仿佛一朝将坎坷踩在脚下时的扬眉吐气,一时只觉得眩目。
而苏可约就是这样的女子,前一刻还哭得伤心欲绝,下一刻却一抹眼泪,继续奋斗!
听她朗声道:“听说当日皇上曾赐舒大侠一柄剑,不知可否一观?”一根茅草在他手中便有那样的威力,她想知道什么样的剑能配得上他。
她一个女子竟然喜欢剑?
舒词注意到了她改口的称呼,以及改口之后一扫之前的介意眉目间英气十足,顷刻便明白了,在朝野,他们是敌人。在江湖,他们可以做知交。
这样一想那夜酒后乱性的尴尬便消失了,他温煦地笑了笑,一展袖,那柄竹剑便探出了头。他竟将剑藏在袖里!舒词将剑递给可约。
那是一柄竹剑,剑身枯黄,泪迹斑驳,是用湘妃竹削成的,而这种竹子只有汇阴之山冰湖之畔才长有。
传说太岁末年,冰梦月宫的陵鱼巫师兼葭曾爱上了年少时的武尊帝颜冰,遂穿过七十二道天堑来到冰湖,默默地守候在冰湖边,每天为他去梦落闲潭采水馨花。
梦落闲潭是个极其险恶的地方,陵鱼每次去都满身伤痕,洒在湘妃竹上,一滴一滴。
武尊帝下汇阴山后受到了伤害,精神失常,陵鱼便以自己毕生灵力让她忘记那此不堪的回忆。也因此受到了武尊帝体内邪灵的反噬,化成泡沫!
然而只到她死武尊帝也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她死之后,那些洒落在竹枝上的血迹感受到主人的悲痛,于是化成了斑斑点点长在湘妃竹上,告诉武尊帝,曾经有一个陵鱼,如此的爱着他……
而这把剑便是武尊帝当年轻手折枝削成的,名为惘然。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后来这把剑一直祭在皇室,五年前舒词剑成,皇上将此剑赐予他。
“好一柄惘然剑!当真泣泪成珠,情谊惘然啊!好剑!好剑!”她眉飞色舞忍不住便信手挥起来,舒词见她身姿窈窕,动作优雅曼妙,说不出地好看,竟是拿着这剑作剑舞起来,不由得便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浅抿了一口。
可约似极爱这剑,舞得兴起身姿舒展,纵横跳脱,惹得舒词笑意连连,她忽一个扭身,背身一翻却突然听得一声碎裂回头看,舒词正空手坐着,笑笑的看着她。
可约一想才知道方才那剑正扫向舒词,可他何等人物当然可以随意闪过,可他竟懒得动,于是那一剑便挥将他手中的杯盏挥了出去。
可约脸不由得便是一红,低头一看剑上还有茶水,一时也顾不得羞赧顺手拿起身边的布便擦起茶渍。
擦好之后才发现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伸在自己面前,顺着那手是一件青白的衣袖,而衣袖的一角正在自己手中擦着竹剑!
她一时羞赧之下竟错抓了舒词的衣服当抹布擦剑!
再抬首便是舒词要笑不笑古怪的脸!
眼神一转她却一改羞态,细长的手指有致的敲了敲桌沿,语音漫漫地道:“想笑就笑,小心憋出内伤来。”
“那我不客气了!呵呵,哈哈,哈哈哈……”
他没想到或是淑宁宛约,或是冷媚傲然的苏可约竟也有如此洒脱大意之时,只觉得亲切,似乎千万仞沟壑都尽填平。
舒词却也是一本正经之人,大笑之后理了理神思庄容道:“我此来找你却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
可约见他说的认真面露讶色,以舒词之能,还有什么事需要拜托自己?由不得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我有一兄弟中了蛊毒无人可解,希望你能出手帮他一下。”
原来如此,若说蛊术尘瀛怕是没有几人能解,舒词找到她想必已对自己的身世了解的一清二楚了。可约脸色不由得便沉凝起来,“却不知此人是谁?”
舒词见她神色已知道她的立场,“是我在江湖中认识的一个兄弟——徐江。”徐江其人本是楚家门生,也算是守旧一派的,手握重兵,被圣上封为骁将。以可约的脾气自然不肯救。但舒词说是他江湖的兄弟,便是以个人的名义请求,可约答不答应倒另有话说。
可约是个明白人当然也明白舒词的意思,楚舒两家的面子她当然不肯买,但是舒词的面子……且不说他在江湖中一剑为令的地位,便是那日乱坟岗上那一刻心灵的相通与乍然心许……
可约神思一转,目光眷眷的看着惘然剑,“既然舒大侠都愿将惘然剑借我一观了,怎不答应?”她这一句回答的却极是巧妙。“舒大侠”是告诉他,我救他是因为他是你的江湖朋友而不是朝野上的同党。而“惘然剑”却是说他日我要有难你必要以惘然剑在江湖的势力助我,否则我是不会救他的!
“如此多谢了。性命攸关苏姑娘何时有时间?”
“左右无所事事,你看吧。”
“此刻如能去是最好的。”可约推开窗户,天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她怕冷的缩了缩身子,冬天的风颇冷,忽而一阵大风吹得半卷的旧湘帘猛地向她额头撞来,舒词伸手挡在她额头,湘帘便撞到他手上。他顺手拉下。
可约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的时候眼神却变了变。
舒词出了趟门,进来时手臂上搭着一件火红的披风,没有一丝杂色,竟是火狐皮毛做成的!
据说这火狐皮是君子国送来的供品,仅有两件,一件被圣上赐给安阳公主,另一件便给了舒词,其意当然再明显不过了。
“有了这个便不会怕冷了。”舒词将狐裘递给她,可约却没有接过,拿了件棉织的披风披在身上,边系衣带边半是认真半是打趣的道:“这裘衣像我这等人如何配披?舒公子还是留着自己用。”
舒词闻言脸上顿时升起了一丝不愉,可约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的系好衣带便出门。门前早已有马车候着,可约上了马车,杏儿递了一个暖手炉,车夫便驾着马车向徐府驶去。舒词骑马跟在马车后,她说那句话时眼中的疏离与自伤令他心很是不愉,可是却又不知如何去劝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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