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一路往回走,一路寻思妹妹说的话:自己白长了这么些年,见解竟不如林妹妹半点。这些年来见惯了两俯里的尔谕我诈,阴奉阳违,以及官场上的儒节繁礼、官官相护,每想到刻苦读书的结果就是要步入这污浊混沌的仕途经济之中,就顿生厌恶之感,连带得书也懒得读了,害自己一直被老爷骂,被太太念。
其不知本书原是无辜的,书上的道理也是不差的。只是那一些人,一旦用书换取了功名,就将这些道理忘得一干二净,光顾着自己如何享受挥霍了。待到欲望超过了所能,就得想方设法欺压黎民,鱼肉百姓了。且不说当今圣上如何,就是在圣明的君主也不能天下尽知的!况且大家为了自保,还要官官相护,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怎么能让皇上知道?可怜的惟有天下的百姓。
宝玉正想着,已经到了怡红院了。这些大小的丫头正不知宝玉此去的吉凶,去了这半天不见回来,大家正在担心,见宝玉回来才松了口气。可是见宝玉的脸色有些难看,也不敢多问,只得小心地侍侯着。
麝月见袭人没动弹,赶紧过来帮宝玉换过衣裳,又问:“老爷叫你什么事?竟去了这么半天,没难为你吧?”
“我没事。老爷要我明天去上学,你们赶紧去准备吧。”宝玉想着心事,没精打采地吩咐着。
袭人在旁边暗自高兴。虽说她很在意宝玉对自己的冷淡,但是她的心里还是放不下的,怕麝月她们准备不周全,还是自己亲自动手吧。除了书本,笔墨,还有外衣,茶点等,竟准备了一大堆,不象是去上学,反而像是要出远门的。
晚饭后,宝玉随便看了会儿书就躺下了。躺在床上他又想起了林妹妹说的话,妹妹来这里时才六岁,爹爹说的话她还都记得,真是难为了她。再说姑妈和姑父,自己虽然没见过,可看妹妹也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品,尤其是姑父的襟胸,更是让人佩服。可惜竟都早早的去了,丢下这可怜的妹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难怪妹妹时时小心,处处提防的,小小年纪竟然落得寄人篱下,让她怎能不伤心落泪呢?现在有老太太疼着,况且如此,以后老太太去了,谁还护得住她?
这些年来,妹妹的心里一直有宝哥哥,可是像现在的自己,又拿什么去呵护她,捍卫她,能给她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呢?想到这里。眼泪早流了下来。
宝玉在心里暗暗发誓,为了天仙一样的林妹妹,为了妹妹口里的黎民众生,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有所作为。
不说宝玉在这里下决心,再说黛玉,送走了哥哥以后,眼泪早就流了下来。爹爹和娘亲的音容笑貌再次在眼前浮现,曾经的黛儿,有爹爹宠着,娘亲爱着,是那么的无忧无虑,活泼快乐。可是,现在的你们在那里啊?黛儿已经好久没被娘亲抱过,也好久没被爹爹亲过了,黛儿好想你们啊。
黛玉越想越伤心,眼泪象绝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见黛玉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紫鹃和雪雁两个都慌了手脚。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怎么那个刚走,这个就又哭上了呢?
终是紫鹃忍不住问:“好好的,怎么姑娘竟哭得这么伤心?无论是什么事,也不该糟蹋自己的身子啊。”
雪雁也在旁边劝着:“姑娘身体本来就病着,自己再不知道将养,就只让我们看着心疼了。”
黛玉见她两个这样,才慢慢止住了哭声,用手指着那两个从家里带来的箱子对雪雁说:“你去把它打开,我看看爹娘留下的东西也是好的。”说着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
紫鹃扶着黛玉,雪雁去开箱子。这几年来,黛玉怕睹物思亲,一直没敢打开,今天提起了爹爹,她再也忍不住了。
第一个箱子里都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有各种名贵的珠宝首饰,和世上少见的翡翠玉石、古玩字画,以及刺绣极品,香袋荷包等母亲用过之物。黛玉越看这些越想母亲,一件一件碰在手里擦拭着,不忍放下。
第二个箱子是父亲留给自己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父亲当日看过的书籍。黛玉一本本翻着,仿佛书上面还留有爹爹的气息。书底下是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里是个稠布包,打开布包,里面竟是一套剑谱!下面还有爹爹的亲笔信,见信如见人,黛玉一面哭一面跪下来拜读。两个丫鬟知趣地回避了。只见上面写到:“黛儿:见此信时爹爹早已经不在人世了。是爹娘不好,瞥下那么小的黛儿,孤苦无依,每念及此,便伤心欲决!我儿生来体弱,特留夜明珠一颗,日夜带在身上,可趋毒辟邪,强身养神矣。彼时儿尚年幼,恐不知珍惜,被人哄去,可害了我儿性命,故此时儿自己当珍惜,切勿与外人,切记切记!还有宝剑一柄,是高人所赐,配有剑谱,备我儿强身之用。另留银两若干,以备不时之需。爹娘不在身边,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你在外祖母家的一切花消我都已经交给了你连二哥哥,就是十个玉儿也用不完的,另有我儿嫁妆,在你外祖母处保管。所以,儿要凡事宽心,切不可委屈了自己。家中林叔,父之兄弟,对你这疼爱,不亚于父母,如遇到问题,可找林叔。我儿身体要紧,父母已逝,不可再念!”
黛玉一面看,一面哭。收好父亲的信,黛玉从布包里又找到了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果然见到一颗奕奕生辉的珠子镶嵌在碧玉中间。她忙取出来,悄悄地贴身带上了。
在箱子的最下面,黛玉找到了爹爹说的那把宝剑。光看剑鞘黛玉就已经很喜欢了,待抽出剑来,寒光闪闪,剑气凛然,手柄上赫然刻着:“轩辕”两个醒目的字。
黛玉握着剑竟然觉得有种久违的感觉!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个弱不禁风的林黛玉竟然挥起了宝剑!
黛玉小心地把宝剑插入剑鞘中,连同剑谱都放到了自己的书架中。她又在箱子底儿见到了爹爹说的银票,看了一眼数目,她又吃了一惊,随即又塌实了许多。其实她早就知道,爹爹是不会让自己寄人篱下的,现在看非但不是舅舅家养了自己,竟是自己养着舅舅一家了。
黛玉是一面哭,一面翻看着父母的遗物,过了好一会才叫紫鹃他们进来。她挑了两件首饰送给了紫鹃和雪雁,然后请他们把东西收拾好,依旧锁了。雪雁懂事地把钥匙交给了黛玉。黛玉还是坚持要放在雪雁那儿,紫鹃说:“还是姑娘自己收着吧,里面都是姑老爷和姑太太的东西,姑娘自己带着,就像父母在身边一样。我们也负担轻些。”黛玉只得自己收了。
如此折腾了这大半夜,又哭了这大半夜,黛玉早乏了,匆匆地向里面躺下了。谁成想第二天竟起不了床了。
眼见黛玉一天都没清醒过来,两个丫头早吓坏了,急忙回了贾母等人。掌灯的时候,黛玉的屋里站满了人,谁也不敢出声。紫鹃和雪雁在地上跪着,老太太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你们是怎么时候林姑娘的,竟让她病成这样,才来告诉?”
两个丫头早吓得不敢抬头了,见问紫鹃哭着回到:“昨个儿姑娘说想爹娘了,要看看家里带了东西,我们只得打开箱子给她看,姑娘是见衣裳哭衣裳,见书本哭书本,好说歹说才丢开了。我们原本以为她是伤心,夜里没睡好,白天多睡会,不知道竟是病得这么重。请老太太治罪。”一边说着一边磕头。
这时贾连带着大夫来了,大家忙回避,一会大夫出来说:“不打紧的,姑娘只是身子弱,又伤心过度所至,吃几副药,将养几天就好了。”
贾母忙让贾连跟着去拿药,又吩咐紫鹃等好生侍侯。才带着众人离开了。她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可满不是滋味的。好在紫鹃没有说出林如海的书信一节,要不老太太就更不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