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异教徒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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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马萨诸塞,1690年12月(9)

“可能是一点小问题。”她说,声音里透着不服气,甚至是愤怒。但她用围裙擦了擦手掌,我分明在她裙子的褶皱间嗅到了恐惧。

“我们很快会知道的……可能是明天。”外婆一边替安德鲁系上衬衫扣子,一边平静地说。她仔细地检查了我们每个人是否发烧,或出现深红色斑,然后一言不发地开始给我们做饭,给安德鲁喝牛乳酒退烧。

我们在沉默中吃了饭,只有火苗的嘶嘶声和间或从角落里传来的呻吟打破这种沉默。外婆和妈妈给安德鲁清洗额头,试着让他吞下能吞下的任何东西。爸爸紧挨着壁炉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火苗,因为太近,差点被火烤伤。汗从他脸上流下来,他搓着两只手,像在揉捏掌心里的蜂蜡。

不久,汤姆和我被打发上床睡觉,但我们俩都睡不着。在夜里的某个时候,我听到安德鲁哭得很厉害,好像很痛苦。我很快爬下楼梯,看到他站在屋子中央,胳膊往外伸,身后火苗在烧,地上积了一堆灰。他全身湿透,看起来神志不清,浑浑颠颠的。我妈想让他回到小床上,而他手脚挥舞地加以反抗。我快速走进客厅,抓起抹布,弯腰清理安德鲁吐出来的秽物。外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把我拉开。

“莎拉,你现在不能碰安德鲁的任何东西。”她急切地说,然后松开手,抚摸我的脸。“你碰他,你也会生病的。”她把我拉到靠近壁炉的一张椅子上,解开自己的围巾围在我肩上。她把抹布裹到扫帚把儿上,擦去地上的污水,然后把抹布扔进火堆里。我看着这两个守候在我哥闹腾而虚弱的身子旁的幽暗的人影,渐渐睡着了。

听到爸爸的声音,我才睁开眼睛。天色还早,刚刚有点光亮,我看得清阴暗中我妈那张疲惫的脸。他们正在悄悄说话,但说得很激动,没有留意到我光脚站到了安德鲁床边。我看到他的被子随着微弱的呼吸微微起伏。我弯下腰看得更近些,清楚地看到他脸上和脖子上凸起的脓包,颜色介于玫瑰红与深红之间,一种可在玫瑰花瓣或康乃馨花瓣上看到的漂亮色彩。我往后退了两步,三步,脑袋里怦怦直跳,那节奏犹如马背上轻骑兵在敲鼓,马刀闪电般划过空气,要把我们的身体一分为二。这样的故事很多,一家人早上一起醒来,但晚饭时全都直挺挺死在地上,尸体开始腐烂。他突然咳嗽起来,我赶紧用内衣盖住脸,害怕地转过身去。虽然我为自己居然厌恶他得病而满心惭愧,但我还是鼓起所有力气,迈开双腿爬上了楼梯,回到安全的阁楼。

尽管花费不小,外婆还是坚持去叫安多佛惟一的医生来。理查德立即动身,但四个小时后才把医生带回。医生站得离安德鲁远远的,小心不碰到屋子里的任何东西。他脸上蒙了一块大手绢儿,隔着三大步距离看着安德鲁,尔后迅速地从前面退出去。不过我妈的怒斥声也很快跟上:“比一个剃头佬好不到哪儿去!”他上马时,告诉我爸他将不得不拉响警报,为我们全家张贴隔离法案,派治安官给左邻右舍宣读法令。他边说边拍打马的两肋,以逃得更快些。外婆不让理查德进屋,要他出去跟约翰逊寡妇那儿待着。因为他睡在牲口棚里,有可能还没被染上。那天他没回来,我们相信他至少还待在一个仁慈的女基督徒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