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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救护车在车道上快速奔驰,嘀嘀的鸣叫声盘旋半空,急促得一声更胜一声。

我全身僵直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目光透过挡风玻璃死死盯紧救护车白色的车尾,只觉得难以忍受的惊惶不安。

褚博远与我同车,拨了电话在后座低低的讲着。他本打算陪在救护车上,无奈车内拥挤,只得和我坐了私家车紧跟在后面。

趁着这间隙,电话接到齐川集团的秘书室。他粗略的描述了事故,继而下了一道死命令,要求公关部务必阻止媒体报道。那语气虽然平稳缓和,却是毋庸置疑的强硬。

呛水已经引发了吸入性肺炎,西凉一被送到医院就进了急救室。先是进行气管抽吸,吸出肺串水分并正供养,然后接心电图监测有无心跳。这个过程是极惊险的,心电图的波动微弱不堪,那绿色的细线渐次拉成一条直线,直看得人惊心动魄。

心脏几次纤颤,除颤器竟然不顶事,眼看着心跳全停了下来。医生放弃除颤,直接进行心脏按摩。

西凉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像是已经死去,任由医生的手用力按压心口。一次又一次,身子随着按压轻轻震颤,那心跳却始终寂然。

从未想过他会死去!以这样的方式,轻而易举的死去,不动声色的离开……

眼前一阵发黑,我只觉得全身发冷,像是掉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那无尽的黑,如同晕染的墨汁铺天盖地的朝我涌来。无力招架,只能任由黑暗吞噬,沉沦谷底。

不记得在那黑洞中呆了多长时间,恍惚似已过了一辈子。忽然听得一声欢喜的呼喊“活了,终于活了!”重又将我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拯救出来。一股热浪打来,泪水毫无预警的涌出。那种欣喜与感动,真真是无法言喻。他还活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虽然生命脱离危险,西凉却并未醒来。医生为他打了点滴,银色针头刺进皮肤,冰凉的液体顺着白色细管流进身体。他已经换下那身湿衣,穿着蓝白条纹的单衣。在病号服可怜兮兮的颜色映衬下,更显得氧气罩下俊美面庞苍白得几近透明,了无生气。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处,投下一道淡青色阴影。他像是累极了的模样,褪去平日锋锐的神色,脸上只剩下孩子般的柔和与无助。

我守在旁边,忍不住一阵心酸。伸出手,正打算将他冰冷的手放进薄被里去,却看见他依旧握紧了银链死死攥成一团。我想要将他的手打开,用尽了力气却怎么也掰不动。

何苦?这是何苦?竟似这般不肯放过自己吗?

我发了狠,更加用了力道。

他的手松了松,小指处漏出道缝隙。我寻到那链子,正要取出来,却见他于昏迷中皱紧眉头,旋即又握紧了手。

“西凉——”我喊了一声。

他依旧未醒,眉头始终皱着,手却反射性的握得更紧了些。

不过是条不值钱的银链,他竟如斯珍视,至死不愿放手。哪里像是叱咤风云的集团董事长,倒像是个侥幸得到心爱之物的孩子。心心念念的记着,一旦得到就不肯轻易松手,总是怕一不小心就被人抢了去。

心里一恸,泪水簌簌掉下来。伸手去抹,却好像怎么也抹不完似的。

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拍了拍我的背,目光中带着怜悯。

我喊了声:“爷爷——”

他点了点头说:“孩子,不要老守在这里,跟爷爷去那边坐会儿。”

彼时,褚博远已被他安排回家拿东西。我起身跟过去,知道他一定是有话要对我说。

西凉的病房是医院最顶级的套房,配备有独立的客厅、书房及卫生间。老爷子带着我步进客厅,分宾主坐下。我垂着头,感觉他的目光轻轻从我的手腕扫过。

手腕上那只玉镯正悠悠荡荡的晃着,碧绿的一泓,如同一汪清泉。

老爷子沉默半晌,说:“妃旋给了你这个,看来她很喜欢你!”

我疑惑的抬起头。

“这镯子是褚家的家传之物!”他解释说:“原是一对的,依依和妃旋一人一只。依依那只早摔碎了,妃旋却一戴二十多年!”

家传之物?我心里一惊,眼底那抹碧映在眸子里盈盈生光,却直叫人喘不过气来。勉强按捺住起伏的思绪,我褪下镯子,尴尬道:“爷爷,我并不知道。”

“妃旋已经认定你这儿媳妇了。”他看了眼我发白的脸色,接着说:“镯子好好收着,我们家送出去的东西,向来没收回来的道理!”

“爷爷……”将那镯子拿在手里,我只觉得重逾千斤。

他叹了口气,自顾自道:“如果依依那只没摔碎,还剩下个念想。西凉总是不如西缘有福气,从小到大有母亲爱着护着。依依撒手离开,连带着把博徵一起带了去,什么也没给那孩子留下。”

依依……柳依依……西凉母亲的名字。

我见过她的照片,人如其名,美丽得有如词人新赋的一首词。那种婉约和细致,好像远离了这个时代,仅仅只是水墨烟云晕染出的仕女图。

“西凉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善良。”老爷子的神色间显出疲态,隐约带着无可奈何:“他总是宁可自己一个人难受,也要大家开心。”

我安静的听着,忍不住紧张起来。来了,这才是老爷子真正想跟我说的。

“十岁前,他跟普通孩子一般。依依像个正常的母亲,她那样的爱他!”老爷子顿了顿,回忆让他力不从心,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遗传学真是无奈,她变得可怕。那孩子身上总是带着惨不忍睹的伤痕,一次比一次严重。博徵向来不管这些,他谁也不在意,眼睛里只看得见依依一个人。”

“依依清醒的时候会抱着那孩子哭。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每次面对那些伤痕,都恨不得一头撞死。”老爷子继续道:“哪怕遍体鳞伤,西凉也从没怪过依依。在他心底,一直保留着孩童时期的温软回忆。不论依依多么过火,他总是记着她的好。就算最后依依和博徵以那样的方式死去,他也从没怪过他们。这么多年,他过得很苦!”

遗传?我的心颤了颤,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他希望自己爱的人能幸福!”老爷子停了一停,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我明白了,总算是明白了……

有的时候伤害也是一种保护,西凉他就是以这样的心情在保护你,你懂不懂?

你只要笑一笑,他不知道要开心多长时间。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爱你?

程瑶的话在我耳边震荡,谜底渐渐浮出水面。我的心底一片苦涩,像是饮尽了黄莲苦汁,苦得快要溺死在里面。

老爷子看着我,像是在等待一个回复。

我什么也没说,唇角尽力扬起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轻轻将碧玉镯戴了回去。

西凉,我不要你痛苦。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么我一定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