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曾会怨姐姐?怨的只是我这女儿身的命,任人宰割。”探春亦是眼红说道。
“你这样说,我就更难受了。”黛玉叹道。
“姐姐也别难受,这也好,忆及当初你和四妹妹说的话,离得远些,未尝不是件好事,清静。”探春叹道。
“那远的地方,可记得要时常来信,二姐姐这么近,什么事都瞒着,终落了个……”黛玉哽咽着说不下去。
“二姐姐么?终是她不要强、好脾性害的她,我不一般,是要强的人,若他真如那孙绍祖一般,大不了,我还有出家当姑子的命,他又能耐我何。”探春苦笑道。
“快别这么说,经历了这么多,如今我也知道,虽说女儿的命是好是坏,家里定了大的方向我等不能反驳,但以后的生活还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一味退让自是不对,就如二姐姐般。当然,一味逞强也是不妥,妹妹性子要强,远了也没有个照应,所以……”黛玉迟疑着没有再说下去,眼睛却是红了。
探春拍了拍黛玉的手,笑了笑,说道:“唉,都是我,你也不要为我伤感,我自有分寸,到时自会写信告诉你种种,你就不要为我担心了,正如你所言,后面的生活都在于我们自己争取,万事我会依理行事,不会做那不讲道理之事。”
“唯愿,我们姐妹的命都好。”黛玉叹着,又想起与水溶的一番对道:“上次菊花宴上的菊花诗,他和你可是并列第五的,我又从溶哥哥那里得知,说是后起之秀,待人也和谦的。”
“是好是坏,逢着了才知道,姐姐也不必挂心,今日不嫁这个周培元,明日还不是要嫁那个周培元,都一样。”探春红着眼睛说着。
“妹妹快别这么说!”黛玉闻言心酸又起。
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叙及现下府中的种种,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黛玉也知道不能因自己的身份而强留探春多时,只好含泪告辞,临行前二人却是抱住不忍分开,又哭了好一会儿,紫鹃和春纤才上前劝解住。
紫鹃和春纤亲送了探春至贾府,二人终究是贾府出来的,所以又分别拜见了贾母等人,早教贾母命人扶起,二人方才回了远处的凉亭。
宝玉见到紫鹃和春纤,这才知道凉亭中的人是黛玉,但远了也看不真切,也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份是不易见人的,只怕是念及探春的姐妹情谊才私下来送行的,只好远远的看着,只到她上轿而去,方才轻叹一口气。
探春在周府的人的护送下,行至海边,上船而去。
见探春已去,贾琏这才拉着宝玉说道:“你与我一起去趟城外的桃林吧,今儿个尤氏的妹子和那柳湘莲见面,约在那里。”
“这是为何?”宝玉不明白了。
“退亲!”
“退亲?”宝玉惊呼。
贾琏连连摇头,叹息不止,说道:“不多说了,去了就知道,那柳湘莲不过要我们做个见证罢了,一早,我还让薛家兄弟在那里候着呢,只怕他早到了。”语毕,也不容宝玉反对的,拉着宝玉往城外桃林而去。
贾琏不容宝玉反对的,携了宝玉来到城外桃林之中,柳湘莲和薛蟠早在那里候着,见贾琏与宝玉二人来了,急忙迎了上去,想着三姐所说的,待探丫头出阁后自是会来这里与他们汇合的,于是耐心的等着。
只是久候不见,柳湘莲已有不奈之意,贾琏、宝玉、薛蟠三人倒是劝着他再等一等。
一时间,忽听环佩叮当之声,尤三姐已是缓缓而至,仙袂乍飘、荷衣欲动,娥眉颦笑、将言而未语,宜嗔宜喜。
柳湘莲见面前女子,面相熟得紧,瞥眉沉思,恍然大悟,居然是那晚痛打薛蟠的女子,心下佩服的女中豪杰,只是,她的手中为什么拿的却是自己的鸳鸯剑呢?
尤三姐见到柳湘莲,苦笑一声,捧着鸳鸯剑递到了柳湘莲的面前,说道:“还你的定礼。”
柳湘莲方才知晓,原来,她是尤三姐,心下是又惊又悔,没有将剑接过。
尤三姐见柳湘莲不接剑,咬了咬红唇,压住将要流出的泪,将鸳鸯剑中的雄剑抛在地上,转身而去。
“三姐!”柳湘莲出声喊着,脚步却是迈不出去。
尤三姐闻言,身体怔了怔,回头见湘莲的神情,为何他似有不舍与懊恼,不是他提出的退亲么?而且没有任何的理由?在自己已做了决定之后,他为何又露出这番神情,是要让自己对这尘世有所恋么?
不会的,不可能,他所交的不过是贾府那一帮道貌岸然的假君子,看看他身旁站的是什么人呀,一个是不但拐了自己姐姐而且又拐了自己姐姐的命的人,一个是想调戏自己被自己痛打了一顿的人,一个是差点就让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名誉扫地的人。
可是,即便如此,对眼前人为什么还是有一丝不舍,一丝牵挂,即使要离去,但看了他的神情,自己却忽然觉得,这么多年的牵挂是值得的。
值得么?再怎么值得,见信时的心寒却再也捡不回这份感情了,望着柳湘莲不觉凄婉一笑说道:“人生一如初相见,只是此情已枉然。”
语毕,含怨带怒的看着柳湘莲,脖颈处却有鲜血涌出,原来,她却是将肘内藏着的鸳鸯剑的雌剑趁着众人不注意的功夫,在回身间已是抹了脖颈,霎那间,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魂归何方了。
柳湘莲出其不意,幡然醒悟,抱住将要倒地的三姐,痛哭出声,泣道:“情是何物,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呀!”语毕,拾起雌剑也要抹向自己的颈上,早被清醒过来的贾琏等人拦了。
柳湘莲俯尸痛哭一场,不觉冷然如寒冰浸骨,抽出那雄剑,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说道:“人生一如初相见,从此我的心中有你,不离不弃。”语毕是不理会贾琏等人的叫喊,疯疯癫癫的独自离去。
宝玉望着柳湘莲所行的方向,似有所思,眼中有向往、有钦佩,也有痛苦与无奈,开口喃喃说道:“情若逝去、不如归去,情若逝去、不如归去……”
贾琏闻言出声喝道:“还不过来帮忙,胡说些什么。”
宝玉这才苏醒,急忙和贾琏、薛蟠二人报丧的报丧,安排后事的安排后事,急急的报知宁国府的尤氏去了,终是将三姐入土为安了。
宝玉漫步在桃林之中,见桃花和一些不知名的落英撒满了看书的黛玉,黛玉却浑然不觉,不觉痴痴的说道:“颦儿是倾国倾城的貌,我是那多愁多病的身。”
黛玉闻言,蹩起眉头懊恼说道:“在哪里学的些混帐话,拿来编派我,我告诉舅舅舅妈去。”语毕,哭了起来。
“好颦儿,别哭!”宝玉一急之下,从梦中醒来,原来,是梦。
四顾环视之下,这里不是怡红院,不是大观园,是自己成婚后的新宅子,自己所睡的,不是自己的新床,是新房的外间,自成亲以来,自己一直睡在外间。那个自己敬着、远着的宝姐姐,一直隐忍着,与袭人睡在里间。
想到此,宝玉不觉苦涩一笑,这都是为了什么?
既已梦醒,再难入睡,悄悄起身,步出屋外,月色下,楼阁被树荫遮掩,只露出一角,明月当空,栏杆的疏影落在东厢房的地面上,一派清幽的景象。
因了探春的远嫁,终于又看到她了,即使那远远的一瞥,仍能让自己心潮起伏,知道,对她,自己从来不曾忘却过。
在院中种满桃花,是因为忘不了桃林下的读书,从此,桃花成了自己的最爱。
夜已经很深了,天清如水,风淡露浓,这一片桃林的桃花早已谢了,正如自己对黛玉的感情,岁岁花开难再同。
“颦儿若去了,我当和尚去!”过往的一幕幕,与早间柳湘莲剃度出家的一幕幕交相辉印在脑中。
“情若逝去,不如归去,情若逝去,不如归去。”轻声低喃,泪已滑落,有谁能理解此时他的心痛,相见真如不见呀,有剜心之痛,却只能承载于心中,不能言明呀,言明将会把那如玉的人儿再次陷入淖沟。
宝钗远远的站立着,从宝玉梦中惊醒,她就跟着他,看着桃林中的宝玉,她何曾不理解宝玉种桃树之心,他何曾不理解宝玉夜不成眠之源,可她,只是一个听命于世俗的女子,唯父母之命是从,唯夫纲是从呀,那么,她只能忍、只能等,一直等到他回心转意的一天。
“有么?会有那一天么?”宝钗苦笑一声,仰望天上的月亮,凄婉的容颜,是不下于月宫嫦娥的呀,只是,她的风姿,将永世为一个人而停留,即使那个人的心已停留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再也找不回。
因为,他的梦中永远有她,永远是叫着‘好颦儿!别哭!’而惊醒,泪呀,也无声滑落。
“二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