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畔慵懒的一声,徐徐入耳,似是情人呢喃,她微微将脸一偏,拉开两人距离,便见西冷太子一手撑着身子凭栏而立,另一手环在她身侧栏杆上,她被他圈在了臂弯里,他眉眼狭长好看,发黑如缎,冠上插着夸张华丽的孔雀羽,随他动作摇曳生姿。
乐声响起,芳华踏着节奏腰身舒展,优雅而妙曼。
方嬷嬷回到殿里,兀的撞见殿内情景,捂了脸匆匆跑出去。
上官漫只来得及看到方嬷嬷急匆匆而去的背影,她与这位太子三年来也只见过数面,他宫中男宠无数,有传闻他心仪寒爷许久,所以每每遇到她,都有些兴味而古怪。
西冷太子挑着唇角笑看她:“这样看去,赫连瑜实在是绝色,怪不得我那妹妹动心。”他目光犀利,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的反应,她只淡漠推开他:“太子殿下,男女授受不亲,尊卑有别。”
西冷太子只顺势抱臂斜倚到栏上,目光盯住她不放:“难道礼官大人没有动心么?”
她浅笑:“下官已有婚约在身。”
西冷太子“咕”的一声低笑:“真是山水轮回斩,三年之间乾坤颠倒,若是那位看到此情此景不知是何表情,真想看。”他突敛了笑:“不管你有无婚约,那位又是如何想的,他不适合芳儿,你最好想办法让她死心。”
她已读到他眸中的意思,让一个女人死心的方法很简单,便是告诉她她心仪之人已心有所属,依芳华的性子,知道那人是她,一定会放弃,因为她如此敬仰着她。
上官漫淡淡开口:“那人若是有意联姻,西冷只有芳华殿下一位公主,到时交不出人,殿下该如何收场?”西冷太子截住她的话:“你是她的师傅,有责任保护她,况……”他眼里皆是捉摸不透的笑意:“将你交出去,说不定他会更乐意。”上官漫微愕盯着他,半晌才道:“下官已有婚约,请殿下不要开这种玩笑。”
“你说玩笑,便是玩笑吧。”他挑着狭长的眼角笑看她,施施然而去。
却闻“咚”的一声,乐声戛然而止,满场寂静。
上官漫蹙眉挑帘,却见芳华整个身子伏趴到场地之上,四下里寂静无声,芳华白皙的脸红得似能滴出血来,纤指攥住袖角,羞愧咬唇,想是裙摆太长,一时紧张不小心绊倒在场上。
伴舞的歌姬无措立在当地。
宝座之上的西冷国君面色极是难堪,那位宸帝也只挑了挑眉,以示讶异。
两国会晤,一国公主献舞跌倒,这是何等的丑闻,事关国体,让在场的西冷臣子顿感颜面无存。
方嬷嬷惊慌跌进来:“女官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她语气里带着毋庸置疑的斩钉截铁,让方嬷嬷心里顿时一稳:“去找些花瓣来,越多越好”方嬷嬷急急便去,她又叫住她:“还有,寻把琴和男装来。”方嬷嬷也来不及想,忙去了。
顾国几位跟随宸帝而来的要臣也端坐下首,随行的侍从见那芳华公主伏在场上迟迟不起,未免在底下窃窃私语,几位要臣面无表情,高高在上的宸帝只漫不经心呷酒,一旁相陪的西冷国君面色忽白忽红,好不尴尬。
忽听“泠”的琴声响起,打破寂静夜色,起起伏伏的音节徐徐弥漫开来,不知何处风吹来,空中下起纷飞花雨,落英缤纷,仿佛夜色里盛开的万千梨花零星落到芳华公主迤逦繁复的裙裾,落到乌黑发髻,那张晔兮如华的容貌也顷刻鲜活生动起来,众人不禁屏了呼吸瞧着她。
最后一阵琴声落下,似有门吱呀一声响起,一束光亮直直打到场上,帷幕遮映处,有人执伞在花雨里踏着月色而来,白衣浮动,伞下少年肌肤凝雪。
认出是谁,西冷国君猛地凝眉,侧目打量赫连瑜,只见他眸光微闪,端着酒樽倾了倾身子,饶有兴趣的瞧着场内。
仿佛不慎闯入月宫的凡间少年,一双翦水眸子清冷盯着伏在花雨里的仙子,浅浅一笑,她以自然而优雅的姿势朝芳华伸出手来,芳华怔了怔,这才将手伸到上官漫手心,随她站起身来。
西冷国君终缓缓松了口气,侧头看向赫连瑜,他湛蓝眸中浅昧不明,薄唇微勾,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伞身旋转,打在纷落的花瓣上,搅起乱红无数,也遮住两人神情,芳华一时几乎落下泪来,轻道:“姐姐,幸亏有你。”
上官漫问道:“还能跳么?”
芳华重重点头,上官漫目光扫见她曳地的裙身,有伞身遮掩,她用力撕下芳华加上去的裙摆,露出芳华一双云头锦纹绣鞋,她蹙眉:“将鞋袜脱了。”
“啊?”芳华惊愕瞪圆了眼看她,她目光沉静,不像是玩笑,仓皇之下脱了鞋袜,上官漫将伞交到她手中,带着她一个旋身,芳华裙裾飞速旋转,她玉足纤细白嫩,轻灵若仙,看的在场之人莫不惊艳,乐声重新的响起,上官漫闪身退场。
赫连瑜盯着那渐渐隐没的白色身影,笑意深邃而恍惚。
一曲舞罢,芳华公主上前谢恩。
那中间意外虽是被遮掩了去,芳华到底心虚,忐忑伏在阶下,又不敢贸然抬头,只垂首轻轻咬唇。
西冷国君亦是有些拿不准,笑道:“小女拙舞,让陛下见笑了。”
赫连瑜微微弯唇:“陛下过谦了,公主殿下舞技超群,朕及臣子能享受如此视觉盛宴,实乃顾国荣幸。”
西冷国君果然高兴,哈哈笑着抚须:“芳儿,还不快谢过陛下。”
芳华娇羞叩礼:“谢陛下。”赫连瑜唇边几丝清淡的笑意:“殿下请起。”罗裙高髻的宫女左右前来扶她,芳华起身,下首皇后正端坐凤座之上,含笑携了芳华坐在他手边,却听赫连瑜漫不经心开口:“都到严师出高徒,芳华殿下才貌双全,不知尊师是位何等严厉的人物。”
芳华才想起上官漫来,方才她帮她渡过难关,循例应是有赏,况被他一夸,顿时有些心跳面热,羞涩笑道:“不如芳华为陛下引荐。”
赫连瑜朝她看过来,眸中明灭:“那便多谢殿下。”
芳华被他注视,竟觉一时喘不过起来,满面飞霞,微微咬了唇轻道:“哪里。”
西冷国君抚须笑看两人,叫内侍:“宣顾女官。”上官漫换回宫装,出宫的肩舆已在等她,不想刚跨下台阶,内侍甩着拂尘急急来传她:“大人,陛下宣见。”
她有些为难,但君命不得不从,只好随着内侍折回身去了,赫连瑜与西冷国君相谈正欢,便听内侍通禀:“陛下,顾女官到了。”
远远才见一人着绯衣宫装随内侍而来,引到阶下双袖伏地行跪礼:“臣下叩见两位陛下,皇后娘娘千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金安。”
皇后便是一声轻笑:“顾卿快快请起,顾卿方才为芳儿伴舞,理应有上赏,本宫倒一时想不出赏你什么。”
她忙欠身:“臣下恐慌,臣能有幸教习公主殿下,已是天恩浩荡,为殿下伴舞亦是臣子本分。”芳华忍不住掩唇,在皇后耳边低语几声,皇后不禁微笑,对西冷国君道:“顾卿与寒卿金童玉玉的一对,陛下不如锦上添花,为二人赐婚。”她只怕怠慢了这位宸帝,含笑道:“届时还请陛下能够前来。”
赫连瑜依旧含着笑,湛蓝的眸子里只见冰魄一般的冷凝,突觉那笑也是冷得,皇后心里一个冷突,暗自揣测可是说错了什么话,西冷国君也觉出异样,倒不好开口了,赫连瑜轻轻扫一眼上官漫,低笑道:“顾大人才华横溢,这样早嫁人只怕委屈了大人才情。大人说是不是?”
他分明笑着,却猛觉扑面而来的压迫气势,上官漫一时口干舌燥,刚要回话,他已转头看向西冷国君:“朕的皇儿生性顽劣,太傅屡屡更换,始终未能找到心仪之人,今见顾大人颇有相见恨晚之感,不知陛下能否割爱。”
西冷国君微微迟疑:“这……”他看向上官漫:“顾卿以为如何?”赫连瑜也转过头来深沉瞧着她。
恰时西冷太子翘着唇扫过来,突让她想起那句:“将你交出去,说不定他会更乐意呢。”急忙叩首推辞:“臣下不才,教习芳华殿下已是全力,若再加一人只怕分身乏术。”她又忙向赫连瑜叩首:“臣下实难担当重任,请陛下……”
“娘亲!”
只闻稚嫩的一声童音,赫连阙的小身子猛就朝她扑过来,她若是躲闪只怕会摔着他,只得接住他,他只将她扑了个满怀扬起小脸问的可怜兮兮:“娘亲不喜欢妖儿了么?”
她只觉心里被狠狠一拧,罪恶感顿时袭上心头,本能蹙起眉头:“怎会……”在座闻言皆惊,芳华和皇后满目骇然,唯太子挑着眉角淡笑,西冷国君使劲抚着胡须:“这……”
赫连瑜挑眉笑着开口:“妖儿,不得无礼,还不见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