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阙恋恋不舍转过身子来,撩下摆跪地叩礼,规规矩矩清脆开口:“顾国皇子赫连阙叩见陛下。”
西冷国君见他年纪虽小,竟是乖巧懂事,喜不自禁:“好好,快快请起。”
赫连阙又朝皇后叩首:“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喜得皇后忙拉了他的小手:“快让本宫看看,长得真是俊。”赫连阙脆脆答道:“皇后娘娘才好看,和妖儿姐姐似地。”说的皇后搂着他直笑:“哎呦,这孩子小嘴真是甜。”芳华见他生得灵动可爱,一张小脸粉团一般,爱屋及乌,对他也生了几丝喜爱,问道:“小皇子为何叫顾姐姐娘亲呢?”不想他转过脸来看她,一双小眼弯成月牙状,露出一小排白白牙齿:“妖儿喜欢娘亲。姐姐能把娘亲让给妖儿么?”
芳华了悟,这孩子喜欢管喜欢的女子叫娘亲,既然叫她姐姐,竟是不喜欢她么,心里未免不忿,正在迟疑,觉察赫连瑜朝这里看过来,她面上腾的一热,鬼使神差的开口:“好。”赫连阙哇的欢呼,芳华悔的只差咬掉自己舌尖。
上官漫在一旁无力扯笑,这芳华见色忘友,就这样简单将她让给了别人,可怜竟也无人询问她的意见,就将她凉在这里,芳华求助看过来,她只气的扭过头去。赫连阙一个转身朝她扑过来,在她怀里撒娇:“娘亲,妖儿累了。”
西冷国君见芳华答应,反悔反倒失了颜面,心想着找个借口再将人要回来,毕竟她对芳华来说,是个亦师亦友的重要人物,只得顺水推舟:“那顾卿便带皇子下去歇息吧。”
上官漫只得应是,反倒赫连阙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妖儿告辞。”这样小的人儿,跪在阶上人模人样的行礼,看得人心里极是喜欢,皇后忍不住笑道:“快些去吧。”
西冷国君哈哈大笑:“小皇子聪慧懂礼,日后必成大器。”
赫连瑜微笑:“陛下谬赞。”
赫连阙到底是个孩子,陪他玩了一会变困了,他换了雪白绸袍直往上官漫怀中钻:“娘亲陪妖儿一起睡。”上官漫无奈,只得脱了鞋袜与他一起到榻上躺下,他小手死死拽住她前襟,小脸只在她怀里乱蹭,闷在她胸口含糊嘟囔:“娘亲,妖儿很乖,替娘亲看着父皇,父皇也很乖哦,一直和妖儿睡。”
她不由失笑,这孩子,真有三四岁么?忍笑哄他入睡:“知道了,妖儿真乖。”
他小手突地紧了紧,眼角溢出晶莹泪珠来:“娘亲不要扔下妖儿。”
上官漫只觉心里酸胀的难受,听闻这位皇子乃是宸帝摄政王时其王妃所生,后来那位王妃的去处众说纷纭,有人说她已死了,有人说去了别处,宸帝一直未曾立后,这小皇子由他一人带大,从小未有母亲关怀,想来真是可怜,忍不住将他搂紧了些,柔声道:“妖儿放心,娘亲一直在这里陪着妖儿。”
赫连阙唇边一缕香甜,酣然入梦。
宫门悄无声息开了,赫连瑜转过插屏悄然入室,室内灯光暗柔,打在架子床上素净翠青的烟纱帐上,投下一抹温柔的色泽,她正含笑斜躺在榻上,宫装迤逦如霞,乌发如云,掩映温柔沉静的神情,赫连阙小脸埋在她怀中,睡的正是香甜,兀的驻足,看着眼前情景,不由失神。
见他进来,上官漫忙要起身,他只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内室里窗下放置一张桌案,其上文房四宝皆全,想是处理政务的地方,他已换了一袭蓝色燕居常服,踱步走过去随意在那椅上坐了,在灯下执卷阅览。
室内唯剩赫连阙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他是九五之尊,天之骄子,连西冷国王都敬为座上宾,如今两人却在这样的情景下相处,不真实的似是到了梦境,可这样突兀而失礼,她竟恍惚觉得就应该是这样的。
不自觉目光盯着他看了许久,他挑起眉来回望她,眸子里几分戏谑,似是在说:“看够没有?”
目光短接,她面上竟倏地一热,飞快垂下头来,她心里连连懊恼,她一向冷静自持,为何在这人面前连连失态,定了定神,便见赫连阙已经睡熟,小手藕瓣一般勾着她的衣襟,粉嫩唇瓣里溢出丁点口水来,偶尔发出细微鼾声,她忍不住便是一笑,窗外夜色已深,蓦然想起赫连阙说平时是与赫连瑜同住,自己在这里不是占了他的位置,况这样晚还不回去,寒爷必定担心,便轻轻掰开赫连阙手指,缓缓坐起身子。
赫连瑜神色略凝,压低了声音开口:“要走?”
她低道:“是。”扭身拉过锦衾盖在赫连阙身上,宽袖随动作撩起,露出一截皓腕来,赫然露出一汪碧潭似地碧玉镯,映着雪色肌肤,分明的刺目。
赫连瑜眸光转深,凝视她腕上缓缓蹙眉。
上官漫主意到他的目光,忙将袖子拂下来,她垂眼有些慌乱的解释:“府中尚有家人等候,臣下先行告退。”
“哦?”赫连瑜玩味弯唇,站起身来缓步行至床榻一旁,他居高临下的看她,将她整个身子都笼罩在他身下的暗影里,上官漫未想他突然靠近,不由身子后仰,他将她的疏冷看在眼里,眸子顿又一沉,突俯下身来,她忙一后撤,他已抬指捏住她的白皙下巴,用指腹轻轻摩挲,一双蓝眸深沉微含怒意,却勾着唇角轻启薄唇:
“你说,家人?”
随即重重一句:“谁才应该是你的家人?”
明明她与他萍水相逢,寒爷和上官渊陪伴她多年,自然当得起“家人”二字,可眼下被冷声质问,竟没有了底气,惊愕瞪着他,半晌都未说出话来。
赫连瑜眸微闪,却探出另一手来,上官漫只觉脚踝上一凉,又听“啪”的一声,脚踝略略被沉物赘住,有微凉的物件贴在她脚腕赤果肌肤上,他指尖滑过,引得她身子兀的一颤。她冷眸圆睁,冰与火在瞳孔冲撞,击出崩裂的冰凌来,她红唇开合:“请陛下自重。”
他面上似笑非笑,竟是松开了她,压低了声音在她脸侧低笑:“妖儿夜起容易哭闹,日后便要辛苦漫儿了。”再不看她,直起身来打了个响指,便有内侍无声捧着金盆步入,他伸出修长双手探进盆里,四下里只闻水声撩拨,他优雅从容用湿巾轻轻拭面。
她低头才见自己白皙脚踝上套着一只赤金足环,缀着一溜雕花铃铛,微一动弹,泠泠作响,极是悦耳好听,却听一旁赫连阙睡梦中不满哼哧一声,漂亮的小眉毛已经紧紧蹙起,她身形顿时僵在那里,等了许久脊梁才一松,内侍无声退去,赫连瑜已经坐回椅上,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她试图将那足环摘下,才见接口处暗藏锁眼,若是没有钥匙,除非剁掉一足,否根本无法取下。她偏脸看向赫连瑜,只见窗下修长俊美的侧影,双目微阖,薄唇微弯,动也不动,竟似睡着了。她眸子一眯,倏地瞧见他身前桌案上一把赤金钥匙安静躺在那里,想来便是它了。
可她足上金环自带铃铛,一动弹便泠泠作响,吵醒赫连阙不说,只怕自己未迈下床榻一步,便被觉察了。
如今看来,今夜怕是回不去了。
她彻底醒悟,只怕今日一进宫,这个结局已被他计划好,她也一步步按部就班踏进来,想清这些,上官漫气的面红耳赤,狠狠瞪他。
他气息沉稳舒长,恍惚睡着了,那唇边弯起的笑意却是无声加深。
一夜都在思及他的目的,也不知何时睡去,再睁眼天色已经大亮,身畔空空,赫连阙原是已经起了,肩头披着不知是谁为她拉上的锦衾,再一扫,对面椅上也是空空如也,顿了顿,她才想起来看那桌案之上,自是不意外的空空如也,有柔软的声音在外谨慎唤道:“大人可醒了?”
她“唔”一声,便有两个白衣女子端了金盆湿帕缓步进来,她扫了一眼,二女高鼻深目,眼瞳为棕,异于常人,想来曾是古夏人,那人曾是古夏皇子,身边有这样的人服侍也不足为奇。便下榻拭手,指尖触到盆里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燥,深的她心,想起当年涟漪才被寒爷派来侍奉,每日拭手那水不是欠凉便是欠热,她似是怕寒,三年前醒来身受肩伤,两月未下地,寒爷更是半点冷水也不让她占得,着了冷水身子便会不适,委婉告之涟漪,也是过了许久,涟漪才将这度把握了,竟不想在这里……想是碰巧了。
洗漱过后,又一人捧了铜镜来,她望里一望,才见镜中人发饰已除,乌发松松披在肩下,莫不是有人趁着她睡熟替她除下的,蓦然惊觉自己睡熟不知是何情态,不觉面上微热,那白衣女子微笑朝她欠身:“奴婢为大人梳妆。”
她每走一步,脚下便会发出泠泠响声,在寂静清晨颇是响亮,广袖拢风,随身形摇曳,她总觉有些不对劲,蓦地握住手腕,那只玉镯果真不见了去向,寒爷本就不想她进宫来,如今丢了定情信物,她该如何交代,她只觉银牙已经咬得咯咯作响,发冠终于收拾停当,她淡漠问道:“你们陛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