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飞忙抢上前来:“殿下……”
骨肉相残!血亲论乱!皆被她说中。
她只觉全身都被抽尽了力气,缓缓依到石壁上急促喘息,脑中魔音盘旋,半晌才白着脸道:“我没事。”
洪飞担忧的看着她。
似乎是在祖庙,太子一身华服慢慢拾阶而上、至到坐上那高高在上的宝座,足下,群臣高呼,他脸前九瑬冕冠珠络晃动,遥遥在人群里向她望来,俊朗的脸上弯起微笑,如沐春风。她正沉浸在那几分欣喜里,周围突暗下来,一股子阴风从周围吹过来,似能刺骨一般,眼前突出现一张张血污的脸,隔着铁栏杆凄厉嘶叫:“我诅咒你生女女被辱弃,不得善终,亲自骨肉相残,血亲论乱!”她本能拔腿就跑,却见远处浓雾里隐约的人影,身形修长,蓝底缂丝的衣摆随风飘决,她心中一阵狂喜,喜道:“五郎”转眼望见他幽蓝冷酷的眸子,也便微怔那一刹,胸口兀的剧痛,她缓缓低下头去,银质雕花匕首手柄cha进胸前,曾经那双温暖修长的手此刻正漠然握住它……
她一身冷汗,惊蛰而起,坐起身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温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低:“做恶梦了?”有宽厚的手掌握住肩头,将她揽进怀中,他身上丝质顺滑的雪白中衣,薄荷香屡屡沁鼻,他胸口沉稳的心跳声强劲有力,让她错乱的心跳终于安稳下来,却是夜色正好,窗外皎月斜挂,透过绡纱凉薄的落到花枝蔓缠的锦衾上,额上细细的渗出一层冷汗,久了,便化成冰冷的凉意。
她突伸出双臂抱紧了他,他身上温热,将那寒意渐渐驱散,赫连瑜见她眉头微蹙,苍白的面容在月色楚楚可怜,不禁拥紧了她,低头在她额上一吻,道:“别怕,我在这里。”
她心里顿时一柔,是的,他在这里,腔中一口气中终吐出来,沉沉睡去。
幸好,只是个梦而已。
第二日一早便去了皇宫,那机关图慎密难懂,片刻难以抽身,午膳也只草草用了,因着日程紧张,谁也不敢懈怠,一日疲累,待赫连瑜回府,她已倚在榻上和衣睡着了。赫连瑜不忍叫醒她,将她抱至床上,自己也才睡下。
一连半月都是如此。连去姝璃宫的功夫都抽不出来,真正经家门而不入,也只曾远远望过去一眼,恰碰上罗姑,罗姑只说顾昭媛身子略虚,精神尚好,让她不要担心,她只来得及嘱咐,一定要看好宫内饮食,以防皇后意图不轨。
凤栖宫一点动静也无,看似风平浪静,实际却觉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这日终得了闲空回府来,恰时日头更好,拂在脸上暖阳舒适,一屋子日光的沁香,因见着负责浣习衣物的丫鬟正将赫连瑜才换下的中衣放进娄里,那是雪色的绸缎裁成,拘在手里似有流光,质地柔滑,穿着颇是舒服,他常喜欢穿的一件,不禁道:“把它给我吧。”
那丫鬟不妨她在屋里,惊得脸色煞白,刚要行礼,她已笑着伸过手来,瓷一般的面上笑容温暖,似能将人融化了,丫鬟怯怯双手捧上,她接在手里,指尖漫不经心的捋着,轻道:“退下吧。”
“是。”
她含着笑将中衣铺到榻上,抚平上面的细褶,叠的极用心,日光照进室内,地砖上几块亮白的光晕,折射到鲛纱帐上,陆离如翩然飞舞的白蝶,合着衣上淡淡的薄荷香,静静漂浮在午后的空气里。
略嫌凌乱的脚步轻微由远及近的响起,她头也不抬,果听殊儿有些惊慌:“殿下,您回来了。”
殊儿一眼扫到上官漫手中的中衣,声线略略绷紧:“殿下,那是大人昨日才换下来的,不交到浣洗房去洗么?”
这些日子一直将殊儿留在府内,渐渐也接手了府里的一些事情,上官漫与赫连瑜贴身衣物皆是由她负责,因此有一说,上官漫正叠的兴起,笑道:“这件不必了。”
殊儿面上隐有焦色,上官漫看她一眼:“衣裳在我这里,你还担心大人责怪你不成。”殊儿忙低下头去:“奴婢不敢。”隔了一会,殊儿才道:“未想到殿下会回来,奴婢这就去通知管家去刑部。”
上官漫应一声,指尖漫不经心拂过中衣领口,此衣主人颇好干净,用过的衣物也是一尘不染,便如白纸一般,忍不住想在上面涂染一番,信手翻开衣领来,不禁微微一愣。
那雪白的衣领上,隐隐的一抹胭脂色,似是雪色里透出的梅花瓣,若隐若现,甚是撩人,她脸上笑意渐渐敛起来……身为女子,这东西她怎会不识得,这是女子用来点唇的胭脂,像本是留在颈上,因贴着中衣,便拓了上去。
却听殊儿道:“奴婢告退。”
她犹望着那吻痕发怔,片刻回过神来,突叫住她,半晌才缓缓道:“不必了。”
宫里很快便有人来寻她,她未来得及喝口茶,又匆匆去了宫里。
半日下来,洪飞一直蹙眉不语,手下的扈从也觉出来了,上官漫自从府内回来,一直心不在焉,便小心屏息,碰到杂事能解决了就不去禀告。洪飞也忍不住提议:“在这里太闷,属下陪殿下上去走走吧。”
她闻言微笑:“哪里有那么娇弱。”终是烦躁,想了想:“也好。”
御花园里永远四季如春,夏季的花朵枯萎谢去,秋季的花树又被移了过来,开在枝头簇簇的一团,身临其中,仿佛仍置身在那生机勃勃得春意里,可总也瞒不住,花开花谢,远处的枝叶已然变得红黄,开在生命的尽头,红的灼人眼。
她忽而一叹:“这世上,哪里有永远呢。”
洪飞不明所以,低声叫道:“殿下。”远处一座尖尖小亭,亭中无人,唯见石桌孤立,不禁道:“不如去亭中歇息片刻。”
走近了,才见那石桌之上放着一张五弦琴,细细的琴弦在日光下银亮如线,她忍不住指尖一拨“铮”的一声。
琴声纯净,并无一丝杂音,竟是把难得的好琴。
想不起上一次弹这个是什么时候了,唔,是在姝璃宫的偏殿里,她焚香弹琴,他把酒言欢,或是更近些,因看着他与昭阳同行,心里颇不是滋味……这样想着,琴声已经响起来。
有人踏着琴声疾步朝这里跑来,四周草丛簌簌有声,洪飞按住刀柄上前,琴声戛然而止时,才见一身穿红色官服的男子神色匆匆出现在视野里。
似是压抑着内心狂喜,低声叫道:“殿下!”
洪飞眉头一松,闪开身,上官漫端坐琴前的身影才显露出来。
那官员望见她,骤然瞪大了眼,满眼不可置信:“方才……弹琴的是……临观殿下么?”
生的倒是眉清目秀,二十几岁的年纪,看着却是眼熟,洪飞在一旁低声道:“殿下,他是登科状元,范如清驸马。”
她记起来了,她本应要嫁的——却在圣驾前求娶昭阳的那个人,似是叫范如清。那丝熟悉瞬间化作眼角漠然,客气一颔首,起身便走。洪飞对他一拱手,也忙跟上去。
“等等……”范如青急急开口,不确定开口:“方才弹那首曲子的,当真是临观殿下么?”
洪飞闻言皱眉:“驸马大人!”
范如青双目发直,似是坠在山头的冰雪,摇摇欲崩,那样的眼神,仿佛频临绝望:“殿下……”
她被那样眼神震住,道:“是。”瞥眼欲行,余光里却见范如清顿时脸色灰拜,嘴唇发颤,整个身子似也是抖得,双膝一软,单膝跪到地上,他垂着脸,面目隐进暗影里,十指紧紧握拳,咬齿兀自喃喃:“怎么会……”
虽不清楚怎么回事,这样狼狈的样子,上官漫不愿看见,对洪飞淡道:“走吧。”
“临观殿下……”
范如清在身后突然开口:“赫连大人与何家联手,范某不敢胡说,赫连大人既然已向何家示好,何家也已送去侧室,大人欣然接受,这此中的打算殿下不可能不知,昭阳殿下频繁来往赫连府中,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况她是帝姬,两人结合才是各取所需,即便赫连大人得到他想要的,想要守护殿下,何家成势,也再没有殿下立足之地,请殿下小心。”
她身子兀的一顿,风吹起袖角,满袖盈风,只在风中鼓动作响,什么时候,风已经变得这样萧瑟了,不禁侧头微笑:“大人不愧是头甲呢。”看一眼洪飞,叹道:“走吧。”
回府时夜色已深,轻便小轿穿过巷子,行走无声,如鬼魅一般,她心中有事,只倚着轿壁出神,风从轿帘翩然而入,拂到肌肤上,秋季夜色,已然有些冷了,正想着,轿子突然停下了。
轿夫猛然一喝:“是谁,还不让开。”
夜色寂静无声,只闻风吹枝叶,隐隐的发出响声来,她挑帘看去,似有几人挡在轿前,夜色沉寂,影幢只见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