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凉哦了一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了,他今日和平常很不一样,眸中似乎带了很深的歉意很浅的欣喜,两种很复杂的情绪在他的眸中都闪现出来了,但是她因为忙着收书居然都没有发现,还是尚宣看不过去,才出言道:“心儿妹妹,我们有话跟你说,你现在有时间么?”
她抱着书的手一顿,心口一颤,她现在恰好是背对着他们的,在书架前站了整整一分钟,她才把手里的书放好,再度转身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挂上了笑意,借以掩饰那一点点的不自在。
可是,转过身来之后,她才发现两人还是有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痕迹,虽然收拾了,但是她还是眼尖的发现了,也看到了夏侯凉眸中不同寻常的神色,心里微微一沉,重新站好,才微微一笑道:“有话就说吧。”
夏侯凉往前走了几步,眉尖微微蹙起,眸中带着怜惜歉意还带着深深的爱意,深深的凝视了她半晌,然后轻轻将她拥入怀中,那双手臂那么轻却又那么坚定,让她被动的承受的,可是敏感的心却又立刻感觉出一丝不寻常来,没有因为他突然的亲近而开心,只是心沉到了底部,她低低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夏侯,有话就说吧,不必担心,你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的。”
他微微蹙眉,犹疑良久,还是说出了那几句本打算埋藏却不得不说的话:“竹心,今天激战一天,因为尚宣来了,所以我们赢了,但是,你从白水带来的五万人马,全都——全都没有了。”
她的脑中当时就一片空白,她只能听见自己轻飘飘的声音:“一个……一个都不剩了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慢而有力的点了一下头。
毫无征兆的,她的眼泪就那么落了下来。全部——全部都死光了么?从来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一种结局,她是明白的,战争里总是会有伤亡,难免会有牺牲,这些她都是想到了的,但是,却根本没有想到,她的青幽兵竟然会全军覆灭,可以想象,这一场战争该有多么多么的惨烈啊!
可是,她该怎么去白水交代呢?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将功成万骨枯,而她,她却背负了数万条性命,她该如何面对着数万条性命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她怕是无颜回白水了……
夏侯凉看着怀中怔怔的手脚冰凉的女子,拼命低声唤她的名字,可她却只是眼神空洞茫然的不知在看什么地方,丝毫没有理会他的呼喊,只是呆呆的。夏侯凉无法,却又不敢太激烈的动她,只抬眸看着尚宣。
尚宣一脸痛意,对上他的目光却又仓皇移开,不肯再看眼前的场景了,可到底他还是担心她的,暗暗咬牙,还是慢慢走到夏侯凉身边,蹲下身来,视线投注在她脸上,低低叫道:“心儿,司徒奉剑的攻势很猛烈的,青国的兵马也折损的差不多了,郦国也是,两边几乎都是两败俱伤,谁都没有占到便宜的。心儿,你别这样吓我……吓我们,我——夏侯王爷会担心你的。”
她此刻并非是不能说话,她只是说不出来,心忽然痛的要死。而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知道,都能听到。可她不想回答,不想说话,现在谁也不想见,谁的话也不想听,就想找一个密不透风的地方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尚宣看她的模样,便知她的性子又犯了,当初自己对她表白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无意识的死死咬唇,眼神涣散,然后就是躲在房里三天没有出门,谁也不见,他知道这是她自我缓解伤痛的方式,因此比夏侯凉要镇定的多。
她的唇边都有血迹渗出了,他一眼看见了,刚要说话,却看见她眸中闪现一丝丝微弱的光芒出来,见她自己慢慢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垂着眉眼,再也看不清她眸中的神色。
他和夏侯凉都怔怔站着,她抿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请你们出去吧。”
尚宣抿嘴,看了她一眼,当先走了出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夏侯凉一人,他眸中满是心疼,往前走了一步:“竹心,我留下来陪着你,好不好?”
她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淌出血迹,都是被她自己掐的,只往后退了一步,口中只冒出了一句话:“我想一个人待着。”
夏侯凉低低一叹,知道自己一定拗不过她的,于是低低道:“那好,我先去整顿兵马了,我让清一守着你,有事就叫我,我立刻就来。”
她把门拴好之后,终于脚一软,靠着门瘫坐在地上,死死的咬唇压抑,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抱膝坐在那里,她是不愿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这样的,不只是为了那几万条性命,还为了还剩下的不多的十年。
也不知这样枯坐了多久,没有人来打扰她,屋中的灯烛早就燃尽了,屋中一片漆黑,当她打开房门的时候,只看到清一一人守在门口。
清一目不斜视,见她出来,只道:“宣王爷前一刻就离去了,和夏侯王爷一起整顿兵马,姑娘要属下去叫他们么?”
她眸中冷若冰霜:“不必了,你带我去一趟郦国大营,去他们的帅营,其他的别多问,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要给任何人发暗号。”
清一郑重点头,却问道:“姑娘去那里做什么?”他隐约能猜到,却不敢确定。
冷冷的声音传来:“去报仇。”
清一的心一沉,果然!
清一带着她小心避开侍卫,已是深夜了,经过了这么多天的激战,无论是青国还是郦国,都是元气大伤的,大半的兵士都在养伤,看郦国的架势这一次是非退兵不可了,有了晟国的帮忙,郦国也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站在隐蔽的拐角黑暗处,她探头看了看郦国营中的情况,大半的营帐都熄了烛火,只有中军帅帐那里还亮着灯,她对着把她安全送到大营的清一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嘱咐道:“清一,你找个僻静的地方待着吧,剩下的就没有你的事了,你等我从帐中出来,就再来带我回去。期间你听到任何声音任何响动,都不要现身。”
清一是不想说好的,无奈这是命令,在她越来越狠厉的目光注视下,他终究点了一下头,答道:“好。”
清一答应了之后,她才走出藏身的地方,直接就对着中军大帐走去,她料定司徒奉剑和安鹰必定有一个人在里面,不管谁在里面,她都要那人血债血偿,她要那人为死去的那五万个白水族人陪葬!
门口守着的兵士见有人过来,刚要厉声喝问,却觉得浑身发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在一瞬间的功夫就瘫软在地,眼前一黑,便失去意识了。
她站在帐外,冷冷的视线扫过地上躺着的四个失去知觉的兵士,眼眸微微眯眼,看着手腕处的十字形疤痕,方才她手轻轻一挥,一道黄光闪出,再看时,这些兵士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那金蚕果然还是和她心意相通啊。
没再看那些兵士一眼,反正大营里现在冷冷清清的,又是大半夜里,是没有人会过来这帅帐的,即便有人过来发现这几个兵士,她相信清一也会处理掉的,一念及此,她毫不迟疑的往帐中走去。
撩开帘幕,她沉着脸走进帅帐之中,那放着一盏灯烛的帅案之后,静静坐着一个她很熟悉的人。
那人听见脚步声响,放下手中的书,抬眸看了过来,晕黄灯色下,他的容颜依旧,微微眯着的眼眸里永远都像装着邪邪的笑意,他清瘦了许多,眸中布满血丝,此时赤着上衣坐在那里,从左臂到后背之间缠着纱布,还有血迹渗出来的痕迹,裸着的右臂上还有纵横的伤疤,有些血肉外翻,显然就是在激战中被刀砍的。
看见她进来,他脸上竟没有一丝惊讶,似乎还微微牵起嘴角笑了一下,眸光恍惚了一下,他低低的声音才传来:“你来了……”
她微微眯眼,沉着脸看着他,在他那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心中一动,忽而想到了什么一样,立刻蹙眉问道:“你知道我会来?——怪不得门口守卫只有四个,怪不得我觉得你们大营里这么安静,是你把人都支走了么?”
他微微一笑:“心心,你还是那么聪明,我以为你不会发现的,我还以为门外的四个人你不能对付他们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进来了。——是啊,没错,我猜到你会来,但是不知道是哪一天,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到底是我在天天盼着你来,还是你真的会来,我只不过总是这样等你罢了——”
“闭嘴!”她深深拧眉,不愿意再听他说这些话,眸中骤然涌起嗜血的暗涌,她从来云淡风轻的清眸中第一次闪现出这样重的戾气,“你让白水的五万人全部覆灭,我今夜前来便是来索取你性命的,所以你不用说这些话来让我心软,我是不会心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