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看看父皇。”穆羽风一甩袍袖,急步走出景颐宫。宫女太监们早已忙作一团,御医们齐集乾坤宫,大势已趋,现在就等着穆羽风前去定夺。
穆羽风唇边泛起一抹清苦的笑,等她定夺,别人早下好了套,等着她去钻。穆羽风有时候有些气恨,恨她为什么要生得那么晚,如果她再早出生五年,只要五年的时间,一定不会是现在的局面。
她握紧拳头,脸色肃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凌人的气势。皇宫里所有的妃嫔皇子,跪了一地,脸上挂着泪痕,林得深意地睨了穆羽风一眼,俯身在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皇帝微眯的眼睛陡然睁开。
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无力地伸向穆羽风,满眼的期待与疼惜,无论曾经是否怀疑过,今天他们的父女情依然没有改变。穆羽风曾经感谢,人人都道她的父皇昏庸无道,但她却感谢,她的父皇给了她最平凡的父爱,皇室中最珍贵的父爱。或许,在当初怀疑时,她很伤心,很悲痛过,但此时她真的想好好握住父皇的手,听他叫着九儿。
她越过跪满一室的皇子妃嫔,径直奔到榻边,握住皇帝的手,眸中有着某种晶莹在打着旋,却没有滑落出来。
“父亲……”羽风在皇帝耳边轻声呢喃,“父亲……”
皇帝抬起枯骨的手抚着羽风的脸颊,听到羽风的那一声声父亲,心中无尽的开心。在他的心中,羽风从来就不是一个皇子,只是他的孩子,他的孩子而已。
“九儿,父皇不是一个好皇帝,没能让国家安定。”皇帝眼眸里泛起一丝愧意,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做一个好皇帝,他把爱恨情仇看得太重,重到他只想一生一世只爱那一个女子。
时间仿佛回到某个秋后的黄昏,太阳落下山坡,西边山头只留下一片火红的霞光,她的笑容温暖得像春日里的阳光,暖透他的心底。
可是笑容过后,她却带着愧疚地说:桀,对不起,我不能爱你!我从来都把你当作兄长一样敬爱。
她说:我要嫁人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并且,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她说:我不在乎,他是世子也好,还是质子也好。如果有一天,他的命运走到尽头,我会陪他。
皇帝眼神飘渺,过去的点点滴滴涌入脑海,是他们爱得太深,还是他爱得太执着?他紧紧握住羽风的手,另一手轻轻地捧起羽风的侧脸,眼眸里充满爱意,他轻轻喃喃出声:“西月……”
“皇上,这不是西月姑娘,是您的九儿……”林得与皇帝一起回忆着往事,眼泪竟悄无声息地滑落,听到皇帝轻喃西月,上前低声说道。
往事如尘烟,回忆里没有喧嚣。依然是乾元大街,他们相遇的地方,上元佳节的夜色霓虹,繁华似锦。人声退尽,只有两个焦急寻找自己孩子的身影,只是一柄长剑,直直刺入男子的胸膛,那一声凄厉的哭声划破夜空。
她满眼悲痛地望着他,明亮泛冷的月亮打在她白皙的脸颊,打出轮廓的阴影。她清明的眼眸里只有悲痛,绝望的悲痛,唯独没有恨。
他是希望她恨他的,恨他入骨,然后从地上捡起剑也直刺入他的胸膛。但是她没有,她说:我的孩子还太小……
“你为什么连恨都不愿意给我!?”他咆哮如雷,在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亲眼看着她的身体在他面前殒落,他伸出手想要抓住的,想将她永远地抱在怀里,最后他的手也只能抓住的半点发丝,从指间滑落。
她躺在那个死不瞑目的男子身边,唇边泛起点点笑意,刺痛着他的眸子,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下令,将他们两人分开,就算死,他也不要他们两人死在一起……
他们的双手却死死地握在一起,十指相扣,任谁也无法分开。
“西月……”皇帝的声音泛着嘶哑,手伸向空中,苍白干涸的唇边泛起点点笑意,“诀儿……我帮你养大了……”
穆凌诀突然执剑冲进乾坤殿,俊雅的容颜因为仇恨而扭曲,他剑峰怒指着皇帝,“你没资格叫我娘的名字!”
“西月……”除了穆凌诀的怒吼声,整个大殿立刻寂静下来,皇帝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半丝的声音。穆凌诀的剑寒光森森,直直刺入皇帝的胸膛,拔出血溅了羽风满脸,带着甜腥,带着身体的热度,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刺激着羽风的每一根神经……
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突然,昨夜他们袒程相见,要许下一生,今日他们已经剑拔弩张,成为宿敌。
“啊”穆羽风愤起身就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满眼血红,毫无章法地向穆凌诀打去。她的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穆凌诀的那一剑不仅刺入了她父皇的胸膛,更刺痛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将他往日的柔情刺得支离破碎。
她的父皇已经气若游丝,不用他那一剑,今日也走不过去,他为何定要那么残忍,有什么仇恨非要打破父皇最后一丝幻想。泪水在不知不觉间从脸颊流下,洗尽脸上的血痕,却深深滴进了心里。
天气清清,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白晃晃的太阳散发着冷冽的光,没有一丝温度。穆凌诀任由穆羽风拳打脚踢,不挡也不还手,看到羽风发狂的神情,他的心犹如千万虫子在嗜咬,疼得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曾经轻轻将她揽在怀里,誓言要护她周全,如今他的利剑刺进她父亲的胸膛,从此,他们的感情再无也法回到从前。
风儿……风儿……如果不是局势所逼,仇恨还重要吗?
不知何时,穆羽风从门口带刀侍卫腰侧抽了一把大刀,寒光微闪,一道明光印在穆羽风的眼眸处。她充血的眼眸注视着穆凌诀,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她希望他提起剑来反抗,或许他们大打出手,彼此了结,才是这段感情的结局。
曾经的美好,两人的嘻笑,执手走过的宫廊,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回忆,在羽风的心中犹如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在这一瞬间,这座大山突然坍塌,她的世界山崩地裂。
“为什么?”穆羽风将破碎的心渐渐封印,许久才嘶哑地问道。
因为他该死!但穆凌诀却再也说不出口,面对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他无法对穆羽风说出口,无论这个皇帝有多坏,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他都是羽风的父亲,而却是他的利剑结束了他的生命。
不等穆凌诀替自己找出借口,穆羽风又是一轮强劲的进攻,她几乎招招致命,却又似乎招招留情,她终是无法对他下杀手,只是那一刀,仍旧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捅进穆凌诀的心窝。
“羽风!”乔存彦突然出现在乾坤宫,看见穆羽风的刀刺入穆凌诀心窝时,猛地一怔,惊呼一声。
穆羽风猛然松开刀柄,她没想到穆凌诀会不躲,生生挨了这一刀,是她有意刺偏,否则这一刀直入胸膛,只怕他也无活命的机会。然一切才都不过是个开始,乔存彦顾不了许多,焦虑地说道:“兰妃娘娘已经被莫痕的人押入天牢,另外莫痕已经派兵逼进皇宫了。”
“哈哈!终于来了!”穆羽风突然冷笑出声,乾坤殿里跪着悲泣的妃嫔听到乔存彦的话,顿时吓得惊慌失色,四处逃蹿。穆凌诀不顾自己的伤口,拉住穆羽风,“走,跟我走!”
“放开我!”穆羽风此时早已将对穆凌诀的依赖全部封存,她怒目瞪视着穆凌诀咆哮道。
“风儿,你跟我走!你不是莫痕的对手!”穆凌诀与莫痕也只在势力有对峙过,并非真枪真刀地干过,并不知晓其武功之高,但据风冥说,莫痕的武功深不可测,那一次若不是对羽风手下留情,只怕羽风连他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走?我凭什么跟你走?”穆羽风挣开穆凌诀的手,兰妃还在莫痕的手里,她又岂能离开。穆羽风已经没有心思再跟穆凌诀纠缠下去,走到乔存彦身边,说道:“小彦,快点现沈汝溪想办法离开皇宫,这里已经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地了,留下来我也救不了你们。”
“羽风,那你怎么办?”乔存彦心里突然升起一抹愧疚,其实这些年来穆羽风一直都把他当作真心朋友,日前却因为沈汝溪的事跟她大吵,几乎大打出手,还说出那么多伤她的话。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穆羽风还在意他们的安危。
“没什么怎么办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改变不了大局,我也一定要将父皇和母妃救出来。”穆羽风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抹危险的阴狠,这些年来都在玩阴的,今天倒是要实战了。
清爽的空气中已经隐隐透着血腥,惨叫声与撕杀声混在一起,宫中的侍卫根本不足以抵挡得住莫痕的精兵,整个皇宫早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穆羽风冲进乾坤殿,林得已经自杀于皇帝的身边,穆羽风深深地看了林得一眼,父皇走到这一步,身边还有这么忠心的一个奴才,也算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