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信二十一年,仲夏季。
持续了三年的战争终于缓缓的落下帷幕,天子平信的攻略,兵法,处处了得,更是让世人惊叹并且为之自豪。毫无疑问,薛国战胜,不仅赢回了三座城池,更是夺了敌方四座城池。而更让军营中的弟兄们八卦而且是茶余饭后的话题的,是平信对宫银阑的处处关心。自打他来了之后,宫银阑被强迫着只能呆在军营里,昔日浑身煞气的女将士,如今只能跟着灶头厨子学学做饭,躺在榻上看看兵书,骑骑马吃吃水果,日子过得快活死了。毕竟这是圣上的命令,就是给了她一千个熊胆子也没本事抗旨啊。
这是待在军营的最后一日了,明日就要返回长安,这次大捷,无疑更巩固了夏侯平信在百姓间的民心。
“明日就要回去了。”他掀开布帘走进来,把戴在头上的黄金头盔随手放在地上。
她撇撇嘴,苦着一张脸看着晾起来已经很久的银色战衣,“嗯。”
“怎么,觉得朕做错了?”他微一挑眉,把兵书从她手里抽出,鼻头微微抵着她的。
她的脸腾地红了,但却沉着脸,“哼。”三年了,看他打仗的模样,就好像喝一盏茶,品一卷书,下一盘棋一般,轻松自如,她完全没办法想象这个世人口中‘体弱多病’的皇帝竟然是如此强大。他就好像一颗洋葱,只有一片一片的剥开,才可以看清楚他,他被各种神秘覆盖住,让人捉摸不透。他几乎只要一有空,就来到军营陪自己聊天下棋,有时候也和自己讨论兵事——当然,那种机会忒少。但是毫无疑问的,他的关心是自己从未感受到的。
“我想下棋了,你拿棋盘过来吧。”他懒懒的靠在竹椅上。
她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嘟囔着说,“什么都叫我去,我宫银阑可是宫家的二小姐战场的女将士,搞得跟婢女一样,真是......”
他淡淡一笑,随意的翻开书看。
“先说好,不能悔棋。”他眉峰一挑,眼底里满是戏谑。
“干嘛答应你?”她话音刚落,立马把手上的白子收回来,“等等,我不下这里。”然后带着‘慈祥’‘和蔼’的微笑默默的把白子放在另一个地方。
“先前你哥哥同我说,要我多照看你,别让营里的战士占了你便宜。”他忽然开口。
宫银阑笑意凝固,原来,三年来的照顾,是哥哥吩咐的吗?转而一想,哥哥和平信的关系确实是好得很,出于对兄弟的义气,照顾一下他妹妹,也是应该的罢。她苦笑一声,“哪会有人对我动心思。”手一颤,白子应声而落,掉在了于自己不利的地方,正想悔棋,却还是把手拿开了。
平信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拿起方才那颗白子,一把拉过她的手,把白子放在她手心里,“和我的棋盘里,你可以悔棋,一辈子都可以。”
被握在他手心里的手猛地一抖,她愕然抬起脸来,正好对上他深不见底的墨黑的眼眸。
她一怔,一如战场初见时一般愣住了,久久没有说一句话,手心都沁出汗来。
他食指成圈在她额头轻轻敲了敲,“还听不懂吗?”他眉一挑,“嫁给我,嗯?”
她紧皱起来的秀眉慢慢舒展开来,嘴角漾起一丝笑意,“那我要全长安城最美的婚服。”
他嘴角噙笑,一把把她拉进怀里,附在她耳边,“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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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信二十一年,夏侯平信与宫银阑大婚,举国欢庆,婚礼办得声势浩大,封为阑妃。
平信二十六年,宫银阑仍旧无所出,众臣商议,劝平信另立妃,最终以平信勃然大怒为终。
五年过去了,她身上的戾气似乎已经慢慢在褪去,余下眼角处浅浅的温柔。夕日欲颓,她的手紧紧的攀着窗棂,紧紧咬着下唇,今日早朝的事情她从婢女们零散的讨论声中已经知道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哀哀的叹了一口气,五年来,无论怎么努力,自己就是没办法给他生一个孩子,虽然他几次三番的安慰自己,说有了孩子很麻烦,但是,她何尝看不到他眼底里浅浅的失望?转眼又是一年秋,很快,就要六年了,再这样下去,他是不是就要娶了旁的人了?
“在想什么?”他换上舒适的玄色长袍,轻轻的搂住她的腰,她意外的身子一颤,微微侧过脸去,“刚批完奏折吗?”
“对啊,累死了。”他把下巴搁在她瘦弱的肩膀,五年来她瘦了不少,太医总说,是思虑过多,睡眠亦不足导致的。
她微微撅着嘴,鼻子嗅了嗅,“又去骑马了?你明知太医说你近日不宜剧烈运动,你还去,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了不成?”她转过脸来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他眉一挑,“谁让你不陪着我,我闲的无聊便去骑马了。”
“臭死了,”她捏了捏鼻子,“快去冲个澡。”
他轻咬住她的耳垂,嘴角微扬,“偏不。”一下子把她横抱起来,她瞪大了眼,手放在他宽厚的胸膛,只见他把她不轻不重的扔在床上,把她压在身下,喘着粗气,“银阑,为我生一个孩子。”
随手把床头系着纱帘的缎带一扯,紫色的轻纱翩然而下,遮盖住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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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信二十七年中旬,魏国以和亲的方式求和,再三商议之后,决定将魏国三公主嫁予薛国天子夏侯平信,另附黄金3000万两以及城池两座。
大婚那日,宫银阑没有去,随意找了个理由呆在自己的寝宫里,眼底冰冷,她见过那个三公主,在她刚进宫来的时候。她跳了一曲舞,身姿婀娜,风情万种,动作里,眼角里,都是浓情蜜意,她知道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魏卿年。她知道,她要嫁给他,取代自己。她知道,什么都知道。
她还知道,他娶了她不久后,宫中便传来喜讯,她有孕了。
“娘娘,娘娘,小云去膳房拿了这盅乌鸡人参汤,皇上特意吩咐膳房为娘娘准备的。”婢女看着躺在榻上翻着书的宫银阑,说道。
她懒懒的抬起手,指了指桌子,“放着吧。”
“娘娘,你喝些吧,你身子那么弱,要是皇上知道了,一定要骂死我了。”婢女扁了扁嘴,做出一副欲哭的模样。
宫银阑淡淡一笑,“拿来吧。”婢女立马眉开眼笑的捧着汤过去,她只是浅浅的喝了几口,便推开说不要了。
她看着书,却无心,他已经几天没来看她了?三十天?五十天?她失笑,神情莫测。
她忽然想起那些征战沙场的岁月来,她何曾想过自己会是现在这幅模样。她原本是驰骋马上的宫家女将军,但是如今却变成一个终日碌碌无为着度过的妃子,世事如此难料,有些人遇见了,本来就是错误。
“银阑。”熟悉的略带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佯装没有听到,只是淡淡的别过眼去。
“银阑,”他轻轻拥住自己,“这是魏国的和亲,我也无能为力,若是不接受这个和亲,我们和魏国必然会有一场大战,晋时一定会.......”她柔柔的抬起手打断他,缓缓抬眼,眼角一片冰冷,周身盈起一股戾气,“平信,你还记得,你说,在你的棋盘里,我可以悔一辈子的棋吗?”她认真的看着他略带慌乱的眼。
“我曾经以为你是我命中的良人,我本来以为我不会对任何男人动心,可是直到我遇到你,爱上你,我才发现再坚硬的心也会有柔软的一天。”
“可是,平信,我累了。”
“帝王之爱,润泽苍生,我无法独享,我清楚,但我要的,不是这种爱。”
“我承认,我自私,我善妒,我只想要一份平平淡淡的,只属于我自己的爱。”
“平信,我真的累了,这盘棋,我不想再下了。”
“放过我,我也放过你。”
平信放在她肩上的手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惊痛,深吸了一口气,“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他缓缓的把放在她肩上的手放下,转身,离开。
她没有看他离开的背影,泪水‘啪嗒’一声滴落在泛黄的纸上,晕开了字迹,随即若无其事的翻了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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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说得最多的一句话,除了‘皇上吉祥’便是‘阑妃失宠了’。
几乎每个人都在围绕这个话题大做文章,如今皇上每晚都呆在卿妃的寝宫,宫银阑如同空气一般被冷落。
与宾客大宴之后,平信喝的醉醺醺的,本身酒量并不是很好,这么一喝更是上了头,他不让任何人搀扶,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宫银阑的寝宫,门口的侍女也没有叫醒正在睡觉的银阑,而是面带惊喜的把平信扶了进去。
“银阑...”他眼底一片赤红,扶着门槛,脸色绯红。
宫银阑被扑面而来的酒气和他的声音弄醒,起身点了烛,看到来人,压下心底的波涛汹涌,脸一沉,“皇上为何半夜三更来到臣妾寝宫?皇上还是回去罢。”她走过去,说。
他狠狠的把她搂在怀里,仿佛要揉进骨里,呢喃道,“我很想你,我很想你....银阑你别这样..”
她被他抱着喘不过气来,却又挣脱不开。
“平信,你又何苦呢?”她的语气软了下来,眼底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委屈你了..我对不住你..委屈你了....”他抚着她的脸,看着她红红的眼,“想哭就哭出来。”
她猛地抓着他的衣袍,那么久以来要把自己逼向崩溃边缘的委屈和难过铺天盖地的袭来,她嚎啕大哭起来,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他被这哭声醒了几分酒,轻轻拍着她的头,“我在这。”
她哭够了,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哭的梨花带雨后的眼眸有些红肿,惹人怜爱。他低头去看她,心底里燃起熊熊的欲望的火,拦腰抱起她,三步并作两步把她轻轻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她没有抗拒,只是微微昂起脸,轻轻吻上,那个她朝思暮想的炽热的唇。
夜渐深,灯火如豆,忽明忽灭。
卿妃寝宫——
平信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在卿妃的寝宫里,她只穿着亵衣,静静的睡着。他闭上眼,脑子里浮现出的都是和银阑的场景,一幕一幕。他不禁苦笑,原来只是一场梦而已,也是啊,银阑又怎么会原谅自己,想必是真的喝多了,才会做那样的梦。
若是当时他可以微微低下头来,定可以看见卿妃眼角滑下的泪,和嘴角勾起的笑。
一切的错误,都从那个夜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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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近日你总是胃口不好,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看看?”婢女看着宫银阑一副欲吐的样子,着急的问道。她摆了摆手,她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那日,云雨过后,她命人把还在梦中的他送到卿妃的寝宫里,并吩咐寝宫内上上下下的人都不要说出他曾在自己寝宫留宿的事情。她抚了抚肚子,眼角不自觉的印上温柔,“你为什么来的那么晚呢?嗯?”忽然,下腹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闷哼一声,一下子晕厥过去。
待到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平信还有太医都站在自己身边。他面色苍白,眉峰紧蹙。
“娘娘这是有孕了,已经两个月了,方才喝的是偏寒的汤,娘娘身子本来就是寒性,所以才会下腹疼痛,晕厥。”太医恭敬的站起身来汇报。
平信眼底里充满了愕然,挥了挥手示意太医下去。
他用力的抓着她的双肩,“孩子已经两个月了?两个月之内我没有碰过你,孩子是怎么来的!”眼底一片赤红,一反平静淡然的模样。
她别过眼去,没有说话。
“你说啊!你说啊!”他大喊起来,摇摇头,不敢置信。
她嘴角扬起一个戏谑的笑,“如果我说是你的,你信吗?”他抓着她双肩的手更加用力,脖子上青筋突起。
她冷笑一声,“果然不信,是吧。皇上,臣妾要歇息了,你走罢。”她转过身去。
他久久的看着她,神情莫测。银阑,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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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银阑有孕两月的事情如若闪电疾驰一般飞快的传遍了皇宫,而大家都心知肚明,皇上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阑妃的寝宫了,又怎么会怀孕?霎时间,大家纷纷猜疑那个幕后的‘奸夫’是谁。
大殿——
“皇上,娘娘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情,这......”
“皇上,臣等认为,应当休了阑妃!以止天下人之非论!”
“臣等请皇上三思,废阑妃!”
他高坐龙位上,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助和难以抉择。双手微微颤抖,眼底里一片冰凉。
“娘娘,娘娘您不能进去!皇上在商议国事!娘娘!娘娘!”门口的侍卫拦着宫银阑,可她曾经是驰骋沙场的女皇,区区的侍卫又怎么能拦得住她?她一袭紫衣飘扬,眉间的红色花钿一如既往的动人。
她的杏眼里满是凛冽,仿佛来到了战场——但这里,确是她的战场。
她冷冷的扫了在场的官员,然后把目光定格在坐在最高点的那个人。
“我宫银阑,自去妃位,从今往后,再不踏入皇宫一步。”
他的指尖微缩,手背青筋爆出。
“皇上,我自认我从未负你,若然你不信,我也毫无争辩之意。”
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印出她略带苍白的面容。
“从今以后,我们再不相见,不相爱,不相恋,不相羁绊。”
“从此萧郎是路人。”
他颤颤的抬起手,“准了。”仅仅两个字,却如同亘古一般绵长。
自此之后,皇宫里,在没有阑妃娘娘,这世间,再没有宫银阑。
平信,你曾许我千秋万世,但我们逐渐挣扎在危险的边缘,我担心有那么一天,你会彻彻底底的放开我的手。
所以,就请让我先离开你。
若是有来世,若是我们可以再见,我想告诉你,
于我而言,世间最美好的,不过是你把我揽进怀里,眼里只剩下我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