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就是家族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自幼习武,年纪轻轻已然是可以上战场了,她的十六岁生辰礼,便是随父歼灭匪帮。她的出生仿佛本身就夹带了血雨风腥,所到之处,片甲不留。人们口中所描述的她,如同盘古一般遥不可及。战火纷飞,她踩过一具又一具敌人的血肉尸身,银白色的铠甲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一双本该波光流转的杏眼却充盈了煞气和冰冷,抿着的唇微微勾起,那是她将要战胜的前兆。手握一把凤鸣刀,如同最耀眼的银白色凤凰,以血为翼,傲视群雄。
碧玉年华的她,本该和一般同龄的人一样,在闺中养鱼插花,十指芊芊便是绣满繁华的锦帕,花一个早晨的时间用眉笔细细的勾勒出好看的眉眼。偏生宫家中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还是个瘸子。她的身上穿惯了紧身劲装,好看的手刀起刀落便是一条人命,可以花几天几夜去研究法家兵书。偌大的长安城,竟也找不到一位肯迎娶她的人。大抵是不想成为刀下亡魂罢。而她也乐得自在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并不在乎嫁娶之事。
平信十八年,十一月。
三座城池被夺,薛国大势已去,宫赵两个大将军所带领的军队节节败退,天时地利都不若敌方。
高高的龙座之上,夏侯平信高坐在上,眸色冷淡扫过跪了一地依旧颤颤的各类官员。
微眯起眼,抿了一口茶,“你方才说什么?三座城池被夺?嗯?”
报告的官员把头低的更低了,“回..回陛下..是的..”
让在场的大官小官都跪了一地的原因是,这个夏侯平信虽只有十八九岁,做事却是雷厉风行一般,上位之后便大改国法,倒也是一个明智的皇帝。但很遗憾,他不过是个‘昏君’,从字面上理解,便是时常会‘昏’,他虽聪颖过人,却是个十足的病秧子。在他前往飞云峰养身体的短短几个月里,便失了三座城池,怎么叫他不大发雷霆?
他微扬嘴角,拿起婢女方才沏好的热茶,吹了吃浮在茶面上的泡沫,好像在听戏一般悠然自在,“那么,如今是谁守着?”
“回陛下,是...是...”那厮顿了一下,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气,“是宫家二小姐,宫银阑!”
青瓷茶杯应声而碎,一地的茶还滚烫的冒着热气。
他擦了擦手,“让一个女子在前头打战,像什么话?难道要放着薛国成千上万的男子不用,反而让一个女子为国家赴汤蹈火?”这个奇女子他曾在中秋晚宴中有过一面之缘,打扮起来很是盈盈动人,却是个强劲的女武将,想到这,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底下一片沉默,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
夏侯平信微昂起脸,“那好,朕御驾亲征。”眼底里的凛冽和倨傲冷冷的打量过众人猛地抬头的惊愕。
“今日,今日就要去。”他冷冷的丢下一句话,胸口延至后背的金龙熠熠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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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信十六年,八月十五,月正圆,花正好。
宫家带来捷报,攻下赵国两座城池,正逢中秋佳节,便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晚宴。
平信待不得过于吵闹的地方,也想着若是自己在场,来客一定也是玩不畅快,便吩咐了贴身侍卫,便在御花园内散步。
月华与潭影交相辉映,远远地就瞧见一个女子,月白色的长裙落地款款,领口袖口处用红线勾勒出细小的纷繁花纹,大红色绸缎紧系腰间而下,长发用红色珠翠绾起,眉间是一朵火红色的花钿。微皱起的眉眼有一种别样的英气之美,可谓绝色。
平信虽不是贪图美色之人,但是在此般月色下,面对如此佳人,谁得以不动心呢?
他漫步而去,墨色长袍显得威严。
女子察觉到有人靠近,一个手刀劈过去,却被平信稳稳接住,她眼底闪过一丝讶然,转而秀眉一蹙,“你是谁?”
“对陌生人你也动手动脚,真是走遍沙场了,天下人莫不是都是你的敌人?”他调侃似的微微一笑。他知道她,宫银阑。
“嘁,那些人还不是我手下败将。”她不在乎的冷哼一声。
“为何如此爱打仗?”他眼底里的笑意愈发深了。
她顿了一顿,微微嘟着嘴思考,看起来像是不经人事的少女一般天真无邪,全然没了那沙场中的凛冽霸气,“我不爱打仗。”她侧过脸来,笑意盎然。
“嗯?那为什么自幼习武?你这个年龄,应当是在家做女红把。”他面带疑惑。
她却答非所问,靠着红木栏杆,望向散发莹莹月光的圆月,良久。
她举起手,五指张开,挡住了月光,“我真的,很讨厌打仗啊。”
他心下一紧,看向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皇上,诸位大臣正找着你呢!”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急匆匆的赶来,赶忙跪倒在地。
宫银阑猛地转过身去,秀眉紧蹙,“你是....”话锋一转,赶忙也是跪下来,“参见皇上。”
他嘴角的笑意敛去,眼角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起身罢。”
也没有道别,也没有说多一句,只是转身离去。
你不愿上战场,我亦不愿禁锢在皇宫的牢笼里,我不愿别人对我卑躬屈膝,包括我所欣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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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连连下了三日,战场依旧,鲜血染红了雪白,徒留淡淡的血腥味。
刀尖的凛冽被日光一照,亮出慑人的光,宫银阑柔软的腰肢一转,长刀直直的插入敌人的后背,左脚猛地向后一扫,把一个被绊倒在地的人狠狠的干掉。干净,利落。
她怅然的望了望白雪纷飞的天,看着手心里的血迹斑斑,苦笑一声。血腥,战场,尸体,她是真的,真的很讨厌。
不远处传来击鼓声,在军营中就早已听闻皇上要来御驾亲征,她嘴角轻扬,握着刀柄的手愈发有了力量。
她翻身上马,听着那击鼓声愈发急切,掷地有声,仿佛是胜利的前兆。
她看见不远处的他,骑着一匹骏马,青丝未梳起而是张狂的散落,金黄色的铠甲之上是深褐色的貂裘,虽看不真切,却可以感受到他眼底里的冰冷和凛冽。
她知道,他虽体弱,但他的战力并不比自己弱,而是远远超过自己许多。
因了天子助阵,军中士兵都卯足了气力去对抗敌人,随着击鼓声更加激动人心,魏国也是被薛国逼的节节败退,薛国重握大势,占了主权地位。
她不知在想什么,一抬头,一只羽箭直直的朝自己眉心射来,那一刻,她全身都似乎被设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一阵凛冽的风迎面吹来,一个身影挡在自己面前,她还没来得及一惊,面前的人就用左臂挡了一箭,他语气温柔,嘴角微扬,侧过脸来,“女孩子家,怎的能如此动刀动剑,站在我身后。”
“陛下....”她一愣,立即回过神来,只见他面无表情的把左臂的羽箭狠狠拔出,幸得有铠甲保护,并没有伤的太重。
他脱下身上的褐色貂裘,轻轻的笼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我没事,不用担心,”他顿了一下,脸色略略有些苍白,“回去军营,战后我会回去看你。”
她一怔,愣愣的站在原地看他为自己穿上貂裘,眼底里的讶然没有散去。
“听话。”他似乎哄孩子一般,“快回去。”
他拉住了一个将士,语气凛冽,“把宫二小姐送回军营。”那人应答后,让还是一脸愣着的宫银阑上马,骑着马欲返回军营。
“等等,”她猛地喊出声来,看着他满是暖色的眼,“你要平安归来。一定。”一向冰冷的脸上竟出现了孩童一般执拗的神情。
他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她这才放心的跟着那个将士往军营而去。
他捂住左臂上的伤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了感觉?或许是那个月夜下她如画的魅力,或许是她天真的不像真的一样的笑容,或许是她身上有自己的影子。人们通常说,人最爱的是自己,那么,如果碰上了一个和自己万分相似的人,有着一个相似的灵魂的人,是不是就更容易心动一些?他从不相信那些一见钟情,他固执的认为这是前世的缘分,让他们相遇在淡淡的月华下,让他们毫不忌讳身份高低,让他第一次有过寻常人的感觉。不论她在外人看来有多坚强,但在他看来,不过是披着坚硬盔甲的柔弱女子。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喜好,她的一切,却坚定并且固执的认为,她是另一个自己。
他想得到她。他看着风雪中的战场,嘴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