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使的眼泪
瞬间的沉寂如同空荡而过的万丈光年。
如果是梦，请让我从梦魇中醒过来。
可是睁开眼，子昊那张惨白毫无生气的脸就会出现在明月的眼前，她虚脱似的跌坐在长椅上，走廊尽头的手术灯依然亮着。
子昊的父亲搀扶着早已心力交瘁的妻子。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灯灭了，医生和护士从门后走了出来，夫妇两人马上走上去，走廊那头的明月也倏地站起身来，可是医生无力的摇头让他们所有的希望都沦陷。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以前看港台的节目这句台词听得最多，那情节老套得要死，有时明月更是一看到就马上转频道，她宁愿去听“送礼要送脑白金”也不想听那句一成不变的烂台词。
可现在听到，却真实得可怕。
随后的护士小姐将病床推出，夫妇二人扑倒在儿子的床前失声痛哭，明月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她想向前走一步，可她此刻已失去所有的力气，看见自己的朋友躺着冰冷的白布下，意识到自己永远也再见不到他，她泪如雨下。
——妈妈？妈妈？
——啊？
——月月是问妈妈那个人还会不会回来？星星会不会重新回到天空上去呢？
——嗯……从天上掉落的星星不能再爬到天上去了，那个离开了的人一样不会再回来，因为他将要到另一个地方旅行去。
——他为什么要到另一个地方旅行去呀？那他一个人不就很寂寞咯。
……
“小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明月不知蹲在角落里哭了多久，直到有护士推了推她肩膀关切地问了句，她才缓缓地站起身，可她没有回答护士小姐的话，一个人一声不吭地沿着墙壁往外走。
这就是子昊频频请假的原因，这就是这几个月下来联系不到子昊的原因。
子昊身体不好我是知道的，可我却一点也没尽过朋友的责任，连自己最好的朋友心脏病发入医院了也不知道，直到他面无血色地被推入手术室，直到他原本温柔的面孔上盖了白布，直到他永远离开再也见不到了……
从医院出来后，明月一直走，马路两端都是长长的车龙，喇叭声和司机的诅咒声在蒸烤过的招牌间四荡，可明月此刻的内心却静得只有空白的回音。
烧得火红的天空像要将世间的一切吞噬。
来到街心公园的门口，明月看着空荡荡的公园，看着纹丝不动的千秋板，看着慢慢繁星闪烁的深蓝色天空。
她以前一直觉得这样的天空最美，可现在看起来却一点也不美，坐在千秋板上再看向繁星闪烁的天空却一点也不美，像在哭。
——他为什么要到另一个地方旅行去呀？那他一个人不会觉得寂寞吗？
——嗯……不会呀，因为我们无论悲伤快乐都会想起他呀。
——这样呀，可月月还是不懂？啊，妈妈，快看，有颗星星从天上掉下来了，是不是就代表有人要离开了呢？
——哦，他要背上背囊启程去旅行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地上。
“原来你在这里。”
眼前出现了一个影子，可明月没有抬头，“……对不起。”
“之前一转身就不见了你，打你手机又关机，是不是手机没电了？”
“……”
“你烧退了没多久，我送你回去吧。”
“……”
“现在快天黑了，米婶肯定担心你了，我送你回家吧。”
“……”
傅上弦看着一直低头沉默的明月，神情悲伤。
“……我从来不向流星许愿，它不是什么天空的宝物，而是天使的眼泪，他们在为住在云朵上的亡灵哭泣流泪。”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走路回去就行了。”
直到看不见明月的背影，傅上弦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远处的流星滑过夜空，转瞬即逝。
已经第三天了，明月就这样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连吃饭也不出来，三天下来她只吃过一点点东西，米婶为明月担心，许多次她端饭菜进去看见小姐一动不动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不回头也不说话，只是点头或摇头，以前小姐从没像现在这样，即使小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玩也从没见过像现在这样孤独和悲伤。
米婶从明月的房间出来后，下了楼来到了院子里，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傅上弦。
“请用茶。”
“谢谢，米婶。”
一只雕花的陶瓷杯放在客厅的玻璃茶几上，缕缕地冒着白烟，黄昏的余辉从落地玻璃铺洒进来，染红了客厅的米白色沙发，挂着油画的雪白墙壁，以及左边的那台白色钢琴。
米婶放下杯茶后在落地窗边的扶手椅上坐下。
“不好意思，小姐她睡着了。”
“嗯，我也是刚路过。”傅上弦在一张沙发上坐下，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
“你看，黄昏很美是吧？”米婶看着窗外红色的天空喃喃道，“小姐最喜欢夏天的黄昏，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个小时，总是一个人仰望天空。你们别看她平是有说有笑的，可小姐的童年并不比普通的小孩子快乐，先生和夫人经常不在家，小姐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家家酒，许多同龄小朋友会唱的歌她一首都不会，先生和夫人会安排补习班，学算术学钢琴学临摹，也没什么朋友。现在小姐真的比以前开朗许多了，自从英国回来以后，她回来的时候笑着告诉我说，她在英国认识了一个朋友，以后也会有许多许多的朋友，可这次……我从没见过小姐这样难过，我虽然不知道小姐这几天发生什么事了，可看见她难过我心里就更难过……”
傅上弦低下头，刚才他看见了米婶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两行晶莹的泪痕。
“钢琴，能弹么？”
“哦，嗯，可以。”
上弦站起来绕过钢琴，在钢琴前坐了下来，他抬起双手开始在黑白的琴键间弹奏，琴声萦绕整个大厅。
“这是？”
“是肖邦的《升C小调圆舞曲》。”
“以前小姐最喜欢的是肖邦的圆舞曲……小姐？”
明月站在楼梯旁，长至肩膀的头发披散下来，见到傅上弦的到来她显然有些意外。
“对不起，吵醒了你。”上弦从钢琴前站起身来，米婶看见明月下楼来，高兴地为她取外套。
“没有，我本来就醒着。”
傅上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变得沉默寡言了，就像从前的自己一样，悲伤的确可以让原本活泼开朗的人突然变得沉默寡言。
“怎么了？”
“没什么，我走了，再见。”
“再见。”
走到门边的上弦停下了脚步，他说，“如果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你可以跟我说的。”
“我，没有不开心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难过我也不开心了，过两天就新学期开学了，希望到时候你会好起来。”
可是一想到新学期开学明月更加低沉了，她不知如何面对想悠，关于子昊离开了的事。
QQ上的那条叫H.K的深海鱼不再有颜色，而想悠也不会再等到子昊寄来的明信片了。
新学期开学了，现在已经是二年级的学生了。
明月一如既往地穿上校服校鞋背上书包上学，可今天从家里到学校的路程却短得很，她感觉只是走了一阵子就马上看到了银月学院的大门口了。
敞开的大门，人来人往，人声热闹沸腾，有为暑假结束而叹息的，也有为新学期新生活期待的，唯有明月一人，除了难过外，还是难过。
突然，一辆加长版的黑色轿车一个摆尾急刹停在明月膝前不到一分米的地方，可不同的是她镇定自若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不知她坚信樱叔的车技一流，还是她反应变得越来越迟钝了呢。
负责管家兼司机的樱叔从车上走下来，为坐在最末排的司徒家大少爷开车门，“信羽少爷，到学校了。”
信羽还是像从前一样爱耍酷爱乱摆各种有型的pose，引来一大批的MM们差点撞大门口而出，出口处一度水涉不通。
粉红色的月季花瓣不断从天而降，夸张地下着一场花瓣雨，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杰作了。
明月背着书包从门边的间隙走进校园内。
“喂，你这人怎么走路呀你，撞到我了。”
明月想绕过纪姗姬继续往前走，可对方就是不让，还一副凌人的架势挡在明月的前面，语气还是跟以前一样凉薄。
“瞧你现在这模样，今天是开学典礼，不是叫你去奔丧。”
“姗姬别这样，咱们还是走吧。”
黄欣欣拉着纪姗姬的衣袖叫她回教室，可她依旧以损人为快乐之本。
“死气沉沉的，什么好运都怕了你这种人，不化妆的女人丑死了。”
“化妆的女人丑死了——”
福乐兄弟双手插袋地靠在凉亭旁，听似无关痛痒的话却让纪姗姬又生气又害怕，似乎会被诅咒一样，咬着下唇憋了一脸红。
“我们走吧。”
黄欣欣拉着纪姗姬走后，福乐兄弟打着招呼向明月走来。
“嗨，小月，新学期怎么样？为什么不Show一下你的口才？”
“就是咯，那只山鸡就是让人看了不顺眼，喂，小月，等一下。”
“小月，喂，慢着，我们说等一下呀……”
“乐，你说小月今天怎么了？好像怪怪的……”
明月似乎没听见福乐兄弟的声音似的，早早地回到教室后放下书包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可是越睡头越重，直到听到班主任尖厉刺耳的叫声才隐约睁开了双眼，看到对方七窍直冒烟的脸后又重重地撞上了台角，晕倒在自己的座位旁，吓得洋葱头由生气变成惊慌，教室内也顿时一片混乱。
医务室里，明月已经醒了好几次，但每次她都假装在睡觉，而福乐社的成员和想悠都来医务室看了她好几次，每次都听到他们放轻的对话，听到保健老师说她已经没事只是吃了药睡了过去后才各自回社团。
走到最后的是想悠，那时明月几乎要哭出声来，她想起了最后看见子昊时他惨白的脸，想到了想悠还在等子昊却又知道她永远也等不到时她几乎要哭出声音来，但想到了也许不知道也是件好事时，她就拼命地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
直到门“嗒”的一声关上后，明月才低声哭了出来，一会儿后，又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她的哭声戛然而止，慌忙擦掉脸上的眼泪。
“醒了？”
进来的是傅上弦，他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
“……嗯。”
“给，今天上课的笔记，虽然我们现在不同班了，但老师都是一样，我想你会需要它。”
“谢谢……”
明月坐起身来接过笔记本。
“好点了没？”
“嗯，好很多了。”
“今天一起走吧。”
“……嗯……”
虽然是社团活动时间，但校园的西面校道和银镜明湖附近还是很安静，漂浮在湖面上的那个大大的日落映得周围一片红色。
明月一直低着头在走，看着走在前面的上弦的那个被拉得长长的影子，而不去看湖边的那棵许愿树，不愿再去想她和想悠曾经在树下一起阅读子昊寄来有明信片，对想悠说子昊很快就会回来的事。
“告诉你吧，我也喜欢黄昏。”
当明月猛地抬头时才发现傅上弦停在了前面一步远的栏杆旁，视线落地远处的湖面。
“可是，不同的是我一天下来等的还是黄昏，因为只要黄昏到了黑夜就会很快来临，到那时可以什么也不用想了，但是，现在变得不一样了……月。”
“嗯？”
“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做我的女朋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