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冤家路窄(玩偶之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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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刻意埋葬的记忆

午睡醒来时,窗外是一片黄昏。

李朝颜走出卧室,路过厨房,白苹又在里面忙晚饭了,她抿嘴一笑,轻手轻脚飘进客厅,看到东方荼蘼坐在客厅沙发上,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大力地跳上沙发,像兔子一样蹲在他面前,紧紧地锁住他的眼睛。

相持片刻,东方荼蘼扑哧一笑,叉开五指,蒙住她的面孔,把她推向一边,“长得这么丑,还敢靠这么近,不怕恶心了别人?”

笑语盈盈,风情万种,刚才那股触目惊心的虚幻感荡然无存,她在他的掌下笑道:“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不叫我?”

“扰人美梦,罪大恶极。”

“NONO,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梦中哪有现实美?”

“是吗?”

“是的!本来打算下午和你一起去独岩玩的,你回来后还没去过吧?”

“嗯,不知道现在的独岩是什么样子的了。”

“它现在不叫独岩了。”

“那叫什么?”

“它现在叫独岩公园!”

“呵呵,难得我们这个地方终于有了一个公园。”

“有公园是好事,游公园要收门票就不是好事了,而且这门票还不是很便宜!”

“要多少?”

“五块钱一个,按照江花镇的消费水平,你说,会有几个人想去玩?”

“那倒是,除非是把游山玩水看得比吃饭穿衣还重要的人。”

“比如说,像我们这种人,重精神而轻物质。”

“That is right!”

东方荼靡的家是一座典型的吊脚楼,独门独户,依山傍水,客厅是开放式的,抬眼便能看到廊外的青山绿水,李朝颜忽然感慨,“我觉得我们江花镇最好不要再发展了,维持现在这个样子是最好的!”

“为什么?”

“发展成大城市有什么好的?现在这个样子才是它的特色,青山绿水,一方净土,与世隔绝,让我们这些在城市里活累了的人回来休息休息,如果它也变得像城市那样恶俗的话,我们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要到哪里去喘气?”

东方荼蘼淡淡一笑,“这恐怕只有你这种饱汉不知饿汉饥的人才有的想法,别人看到的只是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的贫穷落后,想尽一切办法发展发展再发展,致富致富再致富,加快城市化进程。”

“所以说文人做不成政治家!”李朝颜叹气,“我大学还没毕业那年,我们这个地方的头儿就找到我家,预订我毕业后进政府当他的跟班,我们家欢天喜地,以为家里会出一个当官的,可我知道那个地方是我绝对不会去的,我最不可能在政府部门工作,虽然我很聪明,要做的话,一定做得比别人好,但我会做得很不开心,虽然玩阴谋玩策略玩心眼玩复杂谁也玩不过我这颗天生高智商的脑袋,但我讨厌玩阴谋玩策略玩心眼玩复杂,我喜欢把事情想简单一点,然后按着简单的方法去做,简单使人年轻,世故使人苍老,美女最害怕的,莫过于这个‘老’字!”

“相由心生,”东方荼蘼轻笑:“难怪你二十六了,看起来还像个娃娃。”

李朝颜笑眼看他,“你也差不多。”

东方荼靡笑笑。

李朝颜跳下沙发,去开电视机,“秃驴,你就回来几天而已,还买了新电视?你不是不看电视吗?”

“我不看,难道白苹就不用看了吗?”

“……那倒是。”

李朝颜翻了几轮,都没看到一个有意思的节目,一声长叹,关掉电视机,东方荼蘼倚在沙发上,闭目微笑,“羡慕白苹吧,守着一台电视机就够了。”

李朝颜倒在沙发上,“我则非电脑不可。”

“可惜我这里没有装网线,你的电脑恐怕还不如电视机有用。”

“秃驴,你什么时候装网线啊?”

“不打算装。”

“为什么?”

“我知道有些人一旦抱着电脑便四大皆空六亲不认,如果你那样的话,我会很寂寞的。”

“是吗?”

“是的。”

“呵呵,你应该庆幸你娶了个一旦抱着电脑便四大皆空六亲不认的老婆,这样,你把她撇下不管的时候,也不用担心她会因寂寞而红杏出墙!”

“呵呵。”东方荼蘼挑眉,“真闲着没事做的话,给我念故事吧。”

“你想玩一千零一夜?”

“如果对象是你。”

李朝颜掩口一笑,盘腿坐在东方荼靡对面,乐滋滋地翻开那本《绿洲》。

梨花镇相当重视先人,死去的人多半实行土葬,勿念山是当地最大的一座坟山,原先土名黄花山,后来被政府修整并更名,表明了政府对土葬的妥协态度。

勿念山占地广阔,海拔不高不低,山势不缓不急,开辟成舒缓规则的江南梯田式,一层一层,共三十六层,数以万计的坟墓整整齐齐罗列在每一层上,为了方便扫墓人爬山,还在山中央修了一道台阶,从山脚一直通往山顶,大约有一千多级。

沈夙兰独自一人沿着台阶缓缓上行。

四月末的阳光很明亮,到了山腰,蓦然回首,满山黄花摇曳,让人有哭的冲动。

四周好安静,上下左右,所有的人都在静静长眠着。

密密麻麻的坟墓里,躺着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的一生是怎样度过的?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他们在想些什么?是越来越恐惧,还是越来越安然?有多少人像她这样敬畏死亡?又有多少人把死亡当成一种解脱?千古艰难惟一死,死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一下子看到这么多死亡,她只能感叹一句:人生如梦!

闻人花药,真的是个浮生如梦的人……

未满十八岁就死了,根本还没来不及算作是一个成人,十八岁,青春嫩得可以滴出水来,这个年龄的死,甚至可以用“夭折”这个让人椎心刺骨的词来代称!

一千零八级台阶,向右走,第九个墓碑。

已经有一个人比她先来了。

闻人花丝!

清铃子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吧?看这种伤心的深度,应该是在悲伤中浸泡了很久很久,她都有点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昨夜就跑到这个地方来,守在这里,彻夜的哀泣?

清铃子并不阻止,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发泄那股悲痛欲疯的心情吧?

以碑为枕,以墓为家。

有人曾说,房子不等于家,房子是用冰冷的砖头砌成的建筑物,而家是心灵的容器。

家之所以能成为心灵的容器,是因为家中有最爱的人存在,有最在乎的人盼望着你归来,最爱的人在哪里,哪里便是家——若最爱的人躺在坟墓里,那坟墓也便成了家。

都说人死去需入土为安,其实真正需要坟墓的不是死者,而是怀念死者的生者。

闻人花丝扶着墓碑站起身来,摇摇欲坠的样子,显然是跪得太久了,山顶的风比较大,他整了整被风吹得有点凌乱的衣服与头发,慢慢地看向沈夙兰。

清铃子老师的来历相当神秘,从未听他谈起过自己的家人,昨天上晚自习时,他一直惦记着这个女孩的到来,猜她与老师是什么关系。

后来,清铃子老师告诉了他这个女孩的来意。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一直纠缠着他的破碎而诡异的梦,想起了梦中始终萦绕着的悲伤感觉,想起了他在无边无际的梦海中的漂浮与彷徨,想起了梦中歇斯底里的嘶喊与永无止境的哭泣,想起了那些生不如死的悲哀与痛楚……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悲伤的梦,不明白梦中那股伤彻神魂的哀伤究竟来源于何处,现在,梦醒了,他猛然记起来,原来,他的哥哥死了!

那不是梦,是残留在脑海里的真实记忆!

“你记不记得是谁要杀你们?凶手长什么样子?你能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吗?”

沈夙兰祭拜过闻人花药后,和闻人花丝一起坐在墓前的草地上,慢慢地引导着闻人花丝强化已然模糊的记忆。

闻人花丝闭上眼睛,辛苦搜索着记忆。

雪白的碎片从记忆的窗口里纷纷飞了出来——春夜、白雾、梨花、花下人、夜空中的眼睛、利刃捅进了腹部里、入骨的恨意、真实的痛感、雾里鲜花的容颜……

“你能记起凶手有哪些显眼的特征吗?”

“那个杀我的人……感觉很雪白、很漂亮、还很……悲伤……虽然我看不清他具体长什么样子,可他的气息我很熟悉,我想,我应该是认识他的……”

那个人是谁呢?

雪白、漂亮、悲伤、熟悉,拥有这些特点的人,会是谁呢?

“你真的看不清他具体长什么样子吗?”

闻人花丝努力拨开脑海里的层层白雾,拼命回忆雾中人的具体容颜,半晌后,突然双手抱紧头,“不行……我记不起来……只要一想……头就好痛……”

只要想得深一点,头就痛得快要裂开似的,手脚直冒冷汗,身体里面虚虚空空,好像五脏六腑都被人挖走了,只剩下一副空壳,非常,非常恶心!

沈夙兰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照这种样子判断,与其说闻人花丝丧失了那些记忆,不如说,是刻意埋葬了那些记忆!

“埋葬记忆”是一种形象说法,是指某些精神压力过大的心理患者因为受到某种过于强烈的刺激而陷入记忆极度混乱甚至崩溃的状态,在这种特殊的时候,一些自我保护意识较强的人便开始进行强烈的自我暗示,将记忆分门别类,那些轻松愉快的记忆放在意识的浅层,而那些压力过大的记忆则放在意识的深层,当患者意识清醒时,一想起以往那些给他造成痛苦记忆的人或事,神经就会高度紧张,接着便引发一系列不舒服的生理反应,比如说头痛、晕眩、胸闷、四肢发麻、皮肤发寒发热、冒虚汗、严重时还能引发呕吐、抽搐等症状,这些不舒服的生理反应便会强迫他们立刻停止对深层记忆的挖掘。

人类只能这样处理记忆以保护自己,记忆不是说抹杀就抹杀的,让患者感到精神压力过大的记忆尤其深刻,更不容易抹杀,除非脑部受伤,造成某些物理性的记忆缺损。

这类的精神病患者很少,而这个闻人花丝似乎是个典型中的典型。

她猜闻人花丝以前一定是个精神极度压抑的人,或许在三个月前的那场凶杀案中差点崩溃过,但他的自我保护意识又比普通人要强得多,所以他让自己昏迷了三个月,在长达三个月的无人打扰的时间与空间中,他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统统埋葬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否则,再严重的刀伤,又岂会昏睡三个月之久?

哥哥的当场死亡给他的打击太大了,而那个凶手又可能与他有着某种特殊关系,所以他下意识地想忘掉一切,他什么都不愿想起来,甚至,他愿意想起哥哥的死亡情景,都不愿想起那个凶手的真面目!

中午时分,两人下山,要进入市镇,必须过桥。

河上一座廊桥,红色斑驳的柱子,有点年月了,梁上悬挂着几盏八角宫灯,每一面上都仔细描绘着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

梨花镇小如芝麻,这里的每寸土地,闻人花药都曾经走过吧?

“你哥哥,是怎样的一个人?”

要了解闻人花药的真实一面,询问他的弟弟应该可以吧?

闻人花丝想了想,摇摇头,“一句话说不清。”

原来,连他的孪生弟弟都无法一下子进入问题最中心,可见,那个千变万化的戏剧天才在生活中也不会是个太简单的人物!

“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会这么有名?”

这或许是意料之外,或许也是意料之中,毕竟闻人花药先天条件那么好,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这样的先例都是有的。

“没想过。”闻人花丝腼腆一笑,“刚开始时,吓了好大一跳!”

沈夙兰吃吃一笑,“是吗?”

闻人花药十四岁时参加叶幽铃负责的大型历史歌舞剧《长孙皇后》的甄选,从一万三千名佳丽中脱颖而出,十五岁正式登台表演,惊为天人,可塑性极强的美丽外表以及深厚扎实的艺术功底使他在世界各地的演出好评如潮,赢得“东方美神”之称,成为金银宫奉献给演艺界的一个神话。

金银宫里能人辈出,大到国际巨星,小到国内新星,个个身怀绝技,各有所长,在娱乐界的众多领域都有影响,尤以奢华精湛的中国古典宫廷舞乐享誉全球,作为亚洲首席演艺公司,它是所有怀揣着明星梦想的年轻人的梦幻宫殿,可是,能进金银宫里,以出演它在国际上最负盛名的中国宫廷古舞而站在世界舞台上的艺人却少如凤毛麟角!

其中原因不难理解。

古代,以歌舞为帝王助兴者,需凭声色取悦一国之君,故舞者非倾国倾城之绝色不可,所以公司在挑选舞蹈演员时,容貌这一关就没有几个人过得了,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试问天下,何人堪称天姿国色?

就算容貌达到了要求,也是远远不够的,在宫廷古舞这块特殊的艺术领域里,内在的“神”远远要比外在的“形”重要,宫廷古舞以华丽大气为其根本特色,舞者需以各种技巧传达出那种万世繁华的辉煌盛韵,以一人之力表现出那股扫九天云动万里浪的磅礴气魄,难度极高,没有绝对天分的人是绝对跳不了的!

从来公司在挑选领舞者时都只选女孩子,因为宫廷歌舞所要表现的主角都为女子,主要是为了跨时空再现中国古代那种极致的女性美。

然而,四年前,来自全国各地的一万三千名佳丽经过层层重重不亚于封建帝王选妃的残酷筛选后,最后站在舞台中央的竟然是一名少年!

他是所有人当中最美貌的,秋水为神玉为骨,雪作肌肤花作肚肠,尚处于发育阶段的单薄妖娆的少年骨架介于男性与女性之间,具有极强的可塑性,然而,大家还是在质疑,金银宫真的没有选错人吗?

女性比男性美,让一个男性去诠释女性的美丽,尤其是极致的女性美,总觉得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就算他的五官确实比女孩子秀丽漂亮,但女性从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柔美妩媚是一个男子表现得出来的吗?

尤其是古代女子那种暗香浮动的含蓄美与洛神出水的缥缈美!

五官是天生的,气质与韵味是后天培养的,一个活在现代社会的男孩子要从眼神、步法、身段、风情等各个方面表现出古代女子的柔若无骨的气息,而且必须天衣无缝——他若不是个天才,就一定是个变态!

一年后,因成功出演《长孙皇后》而站在世界舞台上的闻人花药成了人们心目中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超越真正女性表演的传神演出使得大家再也无法抱怨金银宫的古典艺术后继无人了,此后每年他都推出了一部古典舞台剧,十六岁出演《风华》,十七岁出演《敦煌》,以一个少年之身演绎出了一段段旷世之奇舞,长孙皇后的陵王舞,赵飞燕的掌中舞,西施的木屐舞,杨玉环的绿腰舞,敦煌壁画的飞天舞……

“认识我哥的很多人都不敢相信——那个人居然是我哥!”

“那他后来的那些表演呢?”沈夙兰笑得有点意味深长,“岂不是更不敢相信?”

以男子之身演绎女子之魂并得到世界舞台文化的高度承认且被誉为“东方美神”,光凭这点已经够惊世骇俗了,然而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闻人花药所制造的演艺圈风云远远不止这些,他是个全方位发展的天才,除了传统舞台剧之外,在现代舞台剧、电影、电视、声优等各个领域都非常活跃,这本身其实也没什么,金银宫很多优秀艺人都走过这条路,但是,让人们议论纷纷的是,不同于传统舞台上的端庄典雅,闻人花药在现代舞台剧以及影视声优中出演的全是变态之美!

从十五岁开始,人们心目中海棠花一样神秘含蓄的少年便不断尝试各种常人眼里变态的角色,诸如,母子乱伦,姐弟乱伦,奸杀亲人,超级自恋的美少年,受虐人格分裂的美少年,貌美如花的男妓,变态杀人狂,黑社会暴力狂,虐待狂,自残狂,恋兽狂,将情人尸体做成永久标本的悲惨同性恋……总之,怎么变态怎么演!

他在驾驭那种内心复杂、精神变态的角色上十分得心应手,无论什么角色都能很自然地融入,大多数作品主题偏向沉重,风格灰暗颓废,美到了极致,扭曲到了极致,展示了一个个恐怖而消极的世界,人类的残忍,社会的黑暗,道德的沦丧,现实的无奈,结局是一黑到底,从来看不到一丝光明与希望,从头到尾都渗透着残酷之美……曾有报道声称,已经有好些情绪忧郁思想消极之人在观看闻人花药的作品后彻底地放弃了生命!

“不,大家笑着说,这才是他们认识的闻人花药!”

轮到沈夙兰吓了一跳,“为什么?”

为什么站在传统舞台上的端庄典雅的闻人花药让他们不敢相信,反倒是演出那些凶残变态的现代影视舞台剧时说是他们认识的闻人花药?

闻人花丝掩嘴一笑,“你可能不知道,这一带,我哥是个出了名的不良少年,凶得要死,比他小的孩子都怕他!”

沈夙兰讶笑。

“我哥从小调皮得要死,整天四处捣蛋,日行一恶,时不时地带着一群人把学校的玻璃窗全部砸碎,天天有人带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孩上门告状!”

沈夙兰扑哧一笑。

“我哥最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被打得最多的当然是我,我每天都挨他的揍!”闻人花丝皱眉而笑,重重强调,“真的是每一天!”

沈夙兰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每次见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根本不敢大声说话,根本不敢反抗他的意思,他的脸色一沉,我就马上闭着眼睛等着拳头落下来,条件反射。”

“好有意思——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金银宫里的心理老师做出判断。

闻人花丝点点头,“我哥自己随心所欲地揍我,要是其他人敢欺负我,他一定会把对方揍得很惨,而且不会先问是我错了还是对方错了。”

“他很护短?”

“我现在还记得他打阿荣时的情景,阿荣是我们房东太太的孙子,小霸王一个,谁都惹不起,他看我哥不顺眼,我哥同样看他不顺眼,那一天,我被阿荣踢了一脚,我哥看见了,他操起板凳就砸人家的脑袋,阿荣当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差点闹出人命来!”

他摊开左手,目光落在手掌纹路上,“我哥是断掌手……”

沈夙兰也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我也是断掌手。”

她是个标准的马克思主义者,拒绝封建迷信,绝不承认断掌女子是克夫克父的命,不过,世上的事就是有那么巧,沈家的四个男人,不知道哪一个是她的亲生父亲,结果四个人一齐死了,养父把她养大后,年纪轻轻的便灯枯油尽而死,第一个与她发生过特殊关系的男生居然冤死于一场校园屠杀,而那个让她产生一种“非君不嫁”的强烈念头的闻人花药,更是死得如此猝然离奇——种种种种,让她觉得很滑稽可笑,但心头阴影也是难免的。

“梨花镇的说法是,女子断掌不求人,男子断掌打死人,他们都说,我妈再不管管我哥,我哥迟早要蹲监狱吃枪子!”

“你妈要怎么管教你哥?”

“我妈才不管这些,她一直觉得我哥没错,我哥就是得凶一点,让人产生害怕感,她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总觉得会处处受人欺负,家里一定要有一个像样的男人!”

沈夙兰的心沉了沉,“你妈……给你哥的压力太大了。”

“的确,我和妈妈的软弱造成了哥哥的好强,他自动扮演了父亲的角色,认为这个家的人依靠他是应该的,他理应是经济上和精神上的家庭支柱,我们家很穷,所以,他初中没读完就跑出去谋生了!”

所以,人世间便诞生了一个最富传奇色彩的神话?

“你有没有觉得你哥哥很聪明很厉害?”

“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哦?”

“除了暴烈之外,我哥其实是个情感很丰富很敏锐的人。”

“哦?”

“我妈常常想不通我哥为什么老是同她怄气对抗,常常气得靠着墙壁掉眼泪,大家也都说我哥太不懂事了,这么乖戾顽劣,但是,我觉得每次吵架,是妈妈不够理解哥哥,是妈妈不懂哥哥的想法,哥哥的感情太丰富了,妈妈跟不上他。”

沈夙兰眯起了眼,悠远地笑了笑,那种感觉,很熟悉啊……

“有一回,我妈收摊回来,买了个西瓜,我哥觉得很惊讶,问她为什么会买西瓜?我们家的日子过得很拮据,西瓜是奢侈品,一个夏天都难得吃几回,总是我们自己拼命攒零花钱去买,或是吵着要妈妈买,妈妈从没有主动买过!妈妈笑着说:宝贝儿子要吃西瓜,我哪能不买呢?哥哥拿着西瓜去厨房里洗,洗了很久也没出来,妈妈笑着推了我一把,你哥不会是在厨房里把西瓜都吃完了吧?我跑去看时,发现哥哥在哭,哭得很压抑……我从没见哥哥哭过,被别人打断两根肋骨都没见他哭过!”

“你哥……或许是天生的艺术家!”

“我哥天生敏感好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必须是第一,无论哪个方面都要立于人上,讨厌居于人下,可是,我们家的家境就算在梨花镇都是最底层的,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便深知贫穷的悲伤与羞耻,每天早上,我们都要跟着妈妈去卖油条豆浆,晚上在夜市里卖牛杂面蛋炒饭,哥哥觉得摆小吃摊很丢脸,碰到班上同学时会特别难堪……他特别敏感,一下子就能觉察到别人得知他的身世后对他的态度是不是变了,别人对他是不是不够尊重了,但是,他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只好以满不在乎来掩饰内心的虚弱!”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考上梨花中学后,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哥哥重新活跃起来,在学校里非常引人注目,算得上是个风云人物,他说的话别人不得不听,他的气势让别人以为他的出身很好,即使是班上最嚣张的一群人,也不敢对他太放肆,自动地认哥哥是他们的头,后来,这群男生偶尔去逛夜市,正好撞上哥哥在帮妈妈看摊,哥哥当时的表情……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心好痛!妈妈听说是哥哥的同学后,热情地招呼他们吃面吃饭,哥哥强作镇定地张罗着,可是,其中的一个人说,他不吃,路边摊上的东西都不卫生,少吃为好!哥哥的脸当时就绿了,把手中的碗狠狠砸过去,那个人知道哥哥动怒了,却变得一点都不害怕,轻蔑冷笑,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个卖牛杂面的!哥哥当即崩溃了,和那一群人打了起来……几天后,哥哥离家出走,留下一封信,说一定要出人头地,衣锦回乡,无论用什么方法!”

金银宫旗下的闻人花药,是古典舞台上的妩媚花朵,是现代舞台上的冰冷烈火,是行走在钢索上的黑暗天使,是国际公认的东方美神,是各路导演齐声称赞的百年天才,有着迷一样的神秘来历——

从贫困中走出来的天才,就是他的过往吗?

有人说,你是跌落凡间的精灵。

现在我才知道,只有断了翅膀的天使,才会坠落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