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东方驿梨
两兄弟伤愈出院后,吊脚楼里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甚至更加热闹。
茶几上摆着一个洗好的大西瓜,李夕颜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西瓜刀冲出厨房,大叫:“杀西瓜啦——”
东方驿梨咬着雪糕,翻着堆积如山的影碟,“李夕颜,你借了《网球王子》啊!”
“感激我吧!一部动画片就看得我倾家荡产啊!”
“呵呵,感激感激。”
李夕颜熟练地切西瓜,东方荼蘼笑道:“你到底杀过多少西瓜?手法这么娴熟?”
“我们家的西瓜都是我杀的,我姐是个连油瓶倒了都不会扶起来的人,你别指望她杀西瓜,她能把西瓜皮扔进垃圾桶里你就应该偷笑了!”
“这么懒?”
李朝颜连忙反驳:“我不是懒,而是有头脑,谁叫我们家有个这么好的劳动力呢?不用白不用!拥有资源就得善加利用,浪费资源才是人类的罪大恶极!”
“狡辩!”
动画片开始了,李朝颜一边啃西瓜一边指着屏幕,“主要就是讲这个一米五一的死矮子,这小子嚣张得要死,出场再厉害的人物都是给他当炮灰的!”
“你看过的啊?”
“N年前就看过了!”
李夕颜道:“就是这家伙经常在我耳边聒噪,我才下决心在今年暑假把它看完的,我想看看那个让她口水直流神魂颠倒的王子究竟是何等天姿国色!”
东方荼蘼眨眨眼,“让她口水直流神魂颠倒的王子是哪一位啊?不会是刚才出场的那个小孩子吧?”
李朝颜道:“当然不是了!我没兴趣当保姆!让我口水直流神魂颠倒的王子,嘿嘿嘿,还在后面!越厉害的人物越晚出现,虽然他也是给那个死矮子当炮灰的,却是最后的炮灰,可想而知他有多么厉害了吧?他是网上公认的第一美人,虽然这部片子里什么美色都有,但他的那种婉约美,是最让人倾慕的!”
“喜欢婉约美啊……”东方荼蘼笑。
李朝颜挑眉:“这当然得看对象而行了,如果他骨子里不强的话,拥有女人一样婉约美的软弱男人是我最唾弃的!”
动画片播得热热闹闹,夕颜与驿梨热烈讨论,白苹微微一笑走向厨房,吃完西瓜后,东方荼蘼勾勾手指,李朝颜立刻像小哈巴狗一样跟他走了。
到了东方荼蘼房中,两人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用那个长长的故事打发时间。
日本,东京。
第一届国际古典文化艺术大赛将于八月下旬举行,目前,参与《宫墙柳》演出的相关人员都已抵达日本,由公司统一安排住处与行程,沈夙兰一群人因为清铃子的关系而被邀请到了神秘如谜的日本神宫家。
这是一座典型的日式庭园,古色古香,散布在庭园里的各个石灯笼里还点着蜡烛,美丽的夏夜,月华如水,夜风如醉,流萤乱飞,处处虫声悠扬婉转。
沐浴过后,沈夙兰四处乱逛。
西北角有一片菜园,用竹篱笆围着,感觉很好,篱笆上爬满了各种各样的瓜藤,大大小小的叶子重重相叠,叶与叶之间开出一朵朵小花,花花叶叶上停满了萤火虫,一闪一闪的温馨萤光中,让人想起了遥远的童年岁月,那些无知而幸福的岁月……
篱笆旁有一棵百年老槐树,槐树下有供乘凉用的石桌石椅。
清铃子正坐在槐树下的石椅上。
几只萤火虫向他飞过来,在他身边悠悠地打着转,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这个恬静如画的美人儿会对它们的生命有什么不利。
清铃子缓缓地展开手掌,宛如接住空中的一片雪花,一只萤火虫安安心心地停在了他的指尖上,尾部的小灯笼一亮一亮,照出了少年面容上的一抹微笑。
这一幕,天地无声!
沈夙兰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明明这么年轻,为什么要笑得那么苍老?
这个深不可测的贵公子,这个美丽绝伦的苦行僧,心中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嗨!”平时淡如兰花的女人以蛙跳的活跃姿势跳到少年面前。
“嗨!”少年条件反射似的以同样的热情回应了她。
金银宫里的心理老师立马做出判断,他以前一定是一个活泼敏捷淘气好胜的孩子,这些东西没有完全被磨灭掉,那种淡如兰花的荒凉并不是与生俱来的!
“在想什么呢?跟大姐姐说,让姐姐好好疼你。”沈夙兰突然卖弄起自己的日语来,语气极其****变态,这个女人常常仗着自己会日语,处处占人便宜。
“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时间真残酷,经过漫长的时间,很多事情都变得模糊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但有些事情,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他的……死在舞台上的父亲……
那个男人在生活中……一定是个不幸福的人……
她坐在清铃子的旁边,饶有兴趣地问道:“你父亲和你母亲是怎么相处的?”
那样一个特殊的家庭!那样一个特殊的女人!那样一个特殊的男人!
“他们是怎么相处的啊……”清铃子似乎在回忆,似乎在想什么贴切词语来说明,很久之后,慢慢笑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这首宫怨诗,写得真好……”
沈夙兰咬着嘴唇,眼波流转,“这首诗,写的是你父亲?”
“没办法,我的母亲,是个神祗,必须站在一个我们只能仰望而不能触摸的高处,支配着所有人的灵魂……”
这时,一个人从黑暗那头无声无息地走过来,在少年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清铃子立刻起身告辞!
沈夙兰独自坐了一会儿,起身往回走。
信步走着,穿过回廊,走过花径,不知不觉来到了闻人花丝所住的精美院落。
院子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池塘里栽了一些荷花,八月中旬,池面上的荷花开得含羞带怯,也有十几朵完全盛开了的花,仔细看,池中还有几盏荷花形状的琉璃灯,做工精细,匠心独具,不仔细看的话,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闻人花丝立在水中央的一盏莲灯上,手里一枝半开的荷花,轻歌曼舞。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子归时,
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砰!”黑暗中响起了异常清晰的枪声。
莲枝从手中脱出,掉进水里,最先开出来的几片花瓣跌得粉碎,随着层层涟漪在水面上一晃一荡,默默地,催生了一种无言的哀怨。
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所有人的视线从伴随着涟漪晃荡的花瓣移到了岸上。
临近中秋的月光实在太明亮了,月下一切,纤毫毕现,苍白如幽灵的女人右手紧紧抱住左手手腕,暗红色的液体不断地从指缝间渗出,银白色的手枪掉在她的脚边,她却没有机会去捡,另一支枪的枪口正对准了她的心脏!
握枪的少年美如罗刹,十七岁的线条终显妖娆单薄了点,手执武器的娴熟动作却赫然绽放出了一种洗练的凛然——
那是一种绝顶强硬的黑色漂亮!
他果然是有故事的!
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山村教师,不是连萤火虫都可以静止在指尖的纸画美人,而是一把绝世宝剑,褪去剑鞘后锋芒毕露,犀利,尖锐,一瞬间夺走他人的呼吸!
“嗨,好久不见了!”
立在水中央的独舞者对着苍白如幽灵的女人挥了挥手,笑得很透明,很可爱,像广寒宫里那只通了灵的玉兔,以蜻蜓点水的优美姿态上了岸。
叶幽铃以无比恶毒的眼神狠狠剜了他几眼,抱着受伤的手恨恨离去!
清铃子举枪,瞄准了那个背影的心脏部位,慢慢地,扣动扳机。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枪口。
“她是个疯子!一个不怕死的疯子!”清铃子把枪从闻人花丝的手中抽出来,黑洞洞的枪口再次瞄准了快要走到游廊拐弯处的叶幽铃,“所以,只有现在永绝后患!”
闻人花丝再次伸手挡住枪口,微笑着摇摇头。
“为什么?”
“不能杀。”
“她的刀已经架在你的脖子上了!”
“即使我死,你也不能杀她。”
清铃子猛然动怒,“你以为这是在演戏吗?清醒点!她是来真的!”
“我知道她是来真的。”
看到女人的背影已经完全消失了,闻人花丝挪开了他的手,悠悠回眸,看进清铃子的瞳孔深处,轻轻一笑,唇血红,齿雪白,像一朵盛开在雪地里的花。
“清铃子,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气死啦——怎么停电啦——看得正精彩啊——”
客厅里忽然传来一男一女的怒吼声,夫妻俩相视而笑,摇头叹息,“真像个小孩子!”
过后,李朝颜若有所思地道:“夕颜是个小孩子,驿梨恐怕不是吧?”
东方荼蘼异样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你觉得驿梨究竟是深是浅?”
“是深是浅?”
“他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亲弟弟,你当然不会把他想得怎么深,但是,你想想,你姐姐是何其厉害的一个人,他尚且可以在她的眼皮底下装疯卖傻十年未曾识破,你姐姐当然有经济条件请世上最好的心理医师给他治病,但是,那个世上最好的心理医师似乎也未看出其中的奥妙,就这点而言,你不觉得你的驿梨不那么简单吗?”
东方荼蘼定定地看着她,“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突然觉得……驿梨好可怕……”
李朝颜抿唇一笑。
东方荼靡不解:“你笑什么?”
“你不用觉得驿梨可怕,我这么说,只不过想告诉你:我觉得驿梨太厉害了,不愧是我们水瓶座的!”
东方荼蘼怔了一怔,无法抑制地大笑起来,“要自恋也不是这么个自恋法吧?”
“我们水瓶座是最让人猜不透深浅的星座,”李朝颜笑道:“水瓶座是公认的最智慧和最冷血的星座,我们最聪明,若论玩阴谋玩策略玩心眼玩复杂谁也玩不过我们这颗天生高智商的脑袋,我们又最冷血,不想玩阴谋玩策略玩心眼玩复杂的时候会把最复杂的事情用最简单的方式去处理,所以我们此刻在别人眼里就像小孩一样幼稚!”
“哦?”东方荼靡感兴趣,“那水瓶座还有什么其他特质?”
“好奇心最强,最热爱自由,最没有责任感,心思最难以捉摸!”
“是吗?”
“对照你自己,觉得它说得对不对?”
“这个嘛……”东方荼靡轻挑长眉,风流一笑。
外面李夕颜跑进来,“姐,姐夫,我又杀了一只西瓜,你们快来吃吧。”
李朝颜欣然跳下床。
东方荼蘼笑笑:“你去吃吧,我不渴。”
李朝颜撇撇嘴,“你当然不渴了,你只管舒舒服服地躺着听,我可是傻里傻气地念了一天,口干舌燥,喉咙冒火!”
“辛苦你了。”
“有什么补偿没?”
“请你吃西瓜。”
“你去死!”
“荼蘼不吃吗?”东方驿梨问。
“他暂时不想吃,给他留两块吧,等他想吃的时候再吃。”
李朝颜从桌上挑出两块最好的西瓜放进冰箱里。
李夕颜在一旁啧啧叹道:“还说你不贤妻良母?你比我们这些号称‘贤妻良母’的人设想得更远更周到!”
一旁的白苹的眼里闪出异样的光。
东方驿梨倏地沉默。
几个人闷头吃西瓜,气氛有点压抑。
忽然,来电了!
东方驿梨欢呼一声,飞快地扑过去,打开电视机!
李夕颜瞥了他一眼,坐到李朝颜身边来,不满地低声咕哝:“因为他的原因,他哥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还在若无其事地看着动画片,真是没心肝没脑子,哪像个二十六岁的男人,和姐夫比差远了!”
李朝颜笑了笑。
东方驿梨走过来坐,看见忽然坐在一起的姐妹俩,看见李夕颜低声说话的古怪神情,仿佛也明白了什么,眼里顿时流露出一股纯然无助的怯意。
半夜传来敲门声,东方荼蘼开门一看,门口站着夕颜与白苹。
“姐夫!姐姐不见了!”
“嗯?”他睡意朦胧,还没反应过来。
“驿梨也不见了。”白苹相对冷静。
“不见了……怎么回事?”
“不知道,反正就是两个人都不见了,都不在自己的房里!”
东方荼蘼皱眉:“在搞什么鬼?”
黑夜过后是白天,白天可以分割成上午、中午、下午,人们分别要吃早餐、中餐、晚餐,吊脚楼里的三个人按照时间的流逝例行公事式地完成这三餐,然后等待黑夜的再次降临,而从昨夜起就失踪的两个人还没回来。
大家闷闷地坐在客厅里,谁也不说话,电视里单调地播放着声音与画面。
忽然,白苹的手机响了。
“喂,你好?……什么?……好,我马上来!”
“该死的,又停电了!”李夕颜狠狠地咒骂,翻箱倒柜,“蜡烛呢?蜡烛在哪里?”
“这里有一根。”白苹找到了。
李朝颜坐在床头,借着烛光,揽镜自照,啧啧叹道:“从高一军训后,我就没有被晒得这么惨过,人人都羡慕我皮肤白啊……结果一天晒下来,就像个黑雷公了……好丑,叫我以后怎么嫁人啊……”
李夕颜啐了她一口,“你已经嫁人了,好不好!”
“哦,我已经嫁人了啊,不好意思,被晒晕头了。”
“你照完了没有?照完就躺下,要擦药了。”
李朝颜乖乖地躺下,李夕颜对白苹道:“白苹姐,你来吧。”
“好。”
白苹上前,仔细地把药膏涂抹在李朝颜的皮肤上。
李朝颜喋喋不休:“APPLE,你还记得十年前的军训吗?那时,我们被晒得好惨哪!”
白苹柔柔一笑,“是你被晒得好惨,我没什么。”
李朝颜嘿嘿一笑:“那时的确是我被晒得最惨,黑得像雷公是小事,最惨的是后来的皮开肉绽,每天都从不同的裂缝里翻出粉红色的肉丝来,汗水一渗进去就痛得全身发颤,我现在一想起当年的情景就心里发毛!”
“那时大家看着你就觉得可怜。”
李朝颜皱脸笑道:“那时怎么会那么傻?脸上什么东西都不涂,硬生生地和八月份的大太阳对着干!”
白苹叹气,“我们那个年代,那个年龄,有几个女孩知道防晒霜是什么东西?”
“好在那时年轻,恢复力超强,只要不晒太阳了,皮肤立刻白起来!”
“你是黑得最快的,也是白得最快的。”
“可是,我现在一把年纪了,不知还有没有那样的恢复能力?”
“会白回来的,别担心。”
月光如霜。
东方荼蘼守在东方驿梨的尸体前,一动不动。
穿过客厅,李夕颜忍不住掩鼻,悄悄对白苹说:“我姐以前跟我说过,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臭味比尸臭更难闻的了!”
“你姐怎么知道?”白苹轻轻掩了掩鼻,“我还是第一次闻到尸体的臭味。”
“我姐经历过很多事情,很多别人闻所未闻的事情。”
“你以前说你姐是灾难中最冷静的人,对各种稀奇古怪之事司空见惯,但愿这次的事情不会给她造成太大的伤害……”
“谁知道呢?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承受不了另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自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