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治病
曲行云忐忑不安地坐在礼部侍郎府的会客厅内,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念耶稣基督,唉,早知道佟喜梅是礼部侍郎府的千金小姐,他决不会欢天喜地跟着她进来。
“听梅儿说你是金陵人,对吗?”上首传来一个和颜悦色的声音。
“嗯,我祖籍在金陵。”曲行云微微地抬头,只见一位********人好奇地望着自己,佟喜梅则笑盈盈地站在她的身旁,想必这位********人就是她的母亲了。
“听公子的口音似乎不怎么像呵?”佟夫人疑惑地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娘,曲公子虽然祖籍金陵,可是从父辈起就一直在钱塘住了。”佟喜梅急忙好心地替曲行云解释。
“多嘴,娘问的是曲公子,又没问你。”佟夫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不知道曲公子行医有多久了?”
“前后加起来有五年了。”曲行云毕恭毕敬地回答。
“你有把握治好我家老爷的病吗?”佟夫人用怀疑的眼光在曲行云的身上扫了个遍,看他虽然一身“奇装异服”,但眉目清秀,不像是那些花言巧语的江湖骗子。
“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但是八成的信心还是有的。”说到自己的医术,曲行云的腰板又挺直了。
“娘,哪有你这样问话的?哪个大夫敢说自己包治百病呵,能不能治好也得等曲公子给爹爹把了脉以后再说嘛!”见母亲沉吟不决,佟喜梅急忙在旁敲边鼓。
“好,如若曲公子能治好我家老爷的病,老身定当重金酬谢。”见女儿一个劲地为曲行云说好话,佟夫人不觉多看了曲行云几眼,见他年纪虽轻,但是态度诚恳,目光如注,自有一股沉稳的男子气概,忍不住点了点头,松了口。“曲公子,请随老身来吧。”
曲行云急忙背起急救箱,站起身来。
“这是——”佟夫人惊讶地盯着他身上的急救箱。
“……呃,这是在下特制的药箱,便于行走江湖用的。”曲行云小心翼翼地解释,唉!这些古人真是多疑呀!
“原来如此,老身失礼了。”佟夫人充满歉意地在前引路,带着曲行云穿过天井,接着绕过一个椭圆形的小池塘,来到东侧的厢房中。
还没进入房内,曲行云远远地就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声,身为医生的他本能地加快了脚步,越过佟夫人,率先走了进去。
礼部侍郎佟承瑛脸色憔悴地仰卧在床上,浑身如同散了骨架似的动弹不得,别说去上朝,连起床都成问题了。
“夫人,谁来了?”佟承瑛觉得来人的脚步声有点陌生。
“老爷,是我和梅儿,这位曲公子是梅儿特地请来的大夫。”佟夫人心疼地上前扶住挣扎着想要起身的丈夫。“你不要乱动,当心扭到腰。”
“唉!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呵!我这病只怕连神仙也治不好啦!”佟承瑛皱着眉,唉声叹气地说。
“老先生不要太悲观了,你这病虽然不轻,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治愈的希望了。”曲行云凭着医生的直觉,猜测他得的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连忙出言安慰,“来,您先睡下躺平了,让我给您检查一下。”
听到曲行云的话,佟承瑛才意识到他的存在,当他看清曲行云的相貌和穿着打扮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你是哪里来的妖人?”
“爹,他不是妖人,他是悬壶济世的曲大夫,医术很高明的。”佟喜梅忙上前一步,替曲行云说好话。
“医术高明?他?”佟承瑛用手指着曲行云的鼻子,不敢置信地问,“你们是急昏头了还是怎么的?竟然随随便便让一个庸医来给老夫治病,你们是嫌老夫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老先生,你都没让我瞧过你的病,怎么可以一口断定我是个庸医呢?你不觉得你这样说很没有礼貌吗?”竟然怀疑他的医术,这简直是莫大的污辱,要不是看在对方是个病人的份上,曲行云早就发火了。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你给我滚出去,老夫宁愿病死,也不要你治。”佟承瑛被他一顿抢白,竟然回不上话来,气得他口不择言。
“病生在老先生身上,旁人是勉强不来的,不过你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只是半身不遂、瘫痪在床的滋味可是比死还难受呵。”曲行云边说边悠哉游哉地往外走。
“爹!”佟喜梅情急地叫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曲行云生气地往外走,她的心里充满强烈的歉意。
“等一下!”佟夫人虽然是女流之辈,说话却极有分量,“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呢?你不疼惜你自己,难道还要糟踏梅儿的一番心意吗?曲公子可是梅儿特地请回来替你看病的大夫呵。”
听完佟夫人的话,佟承瑛心虚地看了看一脸尴尬的佟喜梅,又看了看一派悠闲的曲行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罢了,谁叫我自己不争气呢?看就看吧,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好了。”
“曲公子,我爹爹病痛缠身,心情不好,若有得罪之处请您多多海涵了。”佟喜梅不好意思地说。
“梅姑娘言重了,我是医生,医生是不会和病人计较的。”曲行云连忙转过身来,走到佟承瑛的病床前,“老先生,请你躺下睡平了,好吗?”
“老夫是侍郎大人,不是寻常的老先生。”佟承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但是身子却乖乖地躺好了。
“是,侍郎大人,现在麻烦侍郎大人配合我,试着把右脚抬起来,可以吗?”这老人家的脾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固执!曲行云面色一正,神情严肃地吩咐。
佟承瑛只好听话地抬起右脚,还没抬起半尺高就疼得他呲牙咧嘴了。“不行,我的腿举不起来。”
“好,换左脚试试。”曲行云说。
佟承瑛认命地抬起左脚。
“往上,往上,再抬高一点。”曲行云连声吩咐。
“我说你这是治病呢还是要我的命呵?”佟承瑛负气地垂下左脚,索性不理曲行云了。
曲行云好笑地回过头,对着佟喜梅说,“梅姑娘,我想借你头上的金钗一用,可以吗?”
“当然可以。”佟喜梅虽然不知道曲行云要自己的金钗做什么用途,但还是拔下自己头上的金钗,交到他的手里。
“谢谢!”曲行云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
“应该的。”他的笑容像五月里的微风,轻柔地拂过佟喜梅的心田。
“你要做什么?”见曲行云拿着金钗对准自己的脚掌,佟承瑛吓得面色如土。
“不要怕,只是例行检查而已,排除一下其他的疾病。”曲行云举起金钗轻轻地在佟承瑛的脚底一划。
“哈哈!痒死我了。”佟承瑛笑得比哭还难看,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点侍郎大人的尊严?
“侍郎大人,现在我可以断定你得的是椎间盘突出症。”在佟承瑛差点笑断气之前,曲行云停止了检查,把金钗还给了佟喜梅。
“什么?什么突出了?”佟承瑛一听这话立刻吹胡子瞪眼。
“椎间盘,也就是俗话说的腰突症。”曲行云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些古代人解释这种病的病因才好,只能用有限的中医理论胡说一通,“这腰突症嘛起于大人平素懒于活动,因此腠理疏松,卫外不固,风寒湿邪得以乘虚而入,阻于脉络,而导致气血运行不畅,形成风寒湿痹,最终压迫到神经,引起腿脚酸疼、行走不便等一系列症状。”
“得得得!你就不要再啰啰嗦嗦了,赶紧去开方子吧。”佟承瑛听得一阵头疼。
“方子自然是要开的,不过若想根治这个腰突症呢,最好的办法是手术治疗。”曲行云正经八百地说。
“手……手什么书?老夫只听说有诏书,可没听说过什么手书!”佟承瑛直觉这个江湖郎中的脑袋有问题。
“是手术,不是手书,就是在侍郎大人的腰上划一个小口子,然后把坏了的椎间盘摘除掉就行了。”曲行云轻描淡写地说。
“在腰上划一个小口子?”这下轮到佟夫人急了,这可是闻所未闻的治病方法哪!
“曲公子,你这法子太危险了,能不能想点其他的法子?”佟喜梅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保守治疗当然也可以,就是推拿疗法了,不过费时费力,而且不能断去病根,稍有不慎,大人的病还是有可能会复发的。”曲行云老老实实地分析给他们听。
“我是病人我最大,就这个保守法子吧。”佟承瑛迫不及待地插嘴,他可不想被这个江湖郎中整死。
“成,那我先开个方子好了。”曲行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
“我来给公子磨墨。”佟喜梅转身去拿文房四宝。
别扭地接过佟喜梅递过来的毛笔,曲行云有点不太习惯,写钢笔字他还行,可是写毛笔字实在是难为他了,虽然心里很想写出“龙飞凤舞”的效果来,但是最后落在宣纸上的笔迹却只能称得上工整而已。
曲行云小心地吹干药方上的墨渍,然后折成四折,交给佟喜梅,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那如同小学生一样的毛笔字。“此药是用来外敷的,所以煎药的时候要少放点水才行,药汁煎得越浓越好。”
“好,我这就派人去药铺抓药。”佟喜梅小心地把曲行云开的方子放入衣袖。
“这推拿疗法是不能分神的,所以一会我运功时还请夫人和梅姑娘到房外等候,若是气息走岔了对侍郎大人和我都不好。”为了能静心静气地给佟侍郎实施推拿疗法,曲行云找了个借口把佟氏母女请出了房门外,他怕到时候佟承瑛哇哇一叫,佟氏母女就会心软。
一个时辰后,侍郎大人的卧房内,佟承瑛杀猪般的叫声总算告了一个段落。
“梅儿,这姓曲的大夫到底行不行呵?怎么你爹爹一直叫个不停呢?”佟夫人紧张地站在房门外,来回踱步。
“娘,良药苦口,我相信曲公子会有分寸的。”佟喜梅平静地说,虽然连御医都说爹爹的病没法治了,但是当曲行云说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以治好爹爹的时候,她就有一种奇怪的预感,曲行云一定不会让她失望,他会创造奇迹!
“梅儿,要不我们进去看看?”佟夫人心焦地皱着眉头,也不知道那个曲公子是怎么给丈夫推拿的,怎么丈夫的叫声这么痛苦呢?
“娘,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曲公子让我们在外面等候消息,我想自有他的道理,要是我们在里面的话反而会让他分神。”佟喜梅柔声安慰着焦躁的母亲。
“好了,你们可以进去看侍郎大人了。”正在佟夫人担忧之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曲行云疲惫不堪地走了出来。
“曲公子辛苦了,这个……给你擦汗吧。”佟喜梅望着他额头上的汗珠,赶紧从身上取出一块丝质手绢来递给他。
“谢谢!”曲行云感激地看她一眼,见手绢上绣着数朵梅花,色泽鲜艳,煞是好看,一时舍不得用来擦汗,只是装模作样地用手绢在脸上擦了擦,一股淡淡的幽香顿时扑入他的鼻端,想到那是她身上的香味,不觉心中激荡起来。
见他拿着手绢神情如醉,佟喜梅的脸不由微微地红了。
而佟夫人心里只顾着丈夫的病情,当然就没注意到曲行云和佟喜梅之间的异样,急匆匆地走近房内,关切地问着丈夫。
“老爷,你怎么样?痛得很厉害吗?”
“不痛我会叫吗?”佟承瑛气呼呼地破口大骂,“这杀千刀的江湖郎中,他不是人!”
“怎么?他真的只是个庸医吗?”佟夫人这下动气了,这郎中害自己在外边干着急也就算了,居然狠心地对丈夫下毒手,太可恶了。“来人,把姓曲的郎中给我绑了,我要拿他去见官。”
“是,夫人。”一旁闪出两个虎背熊腰的家丁,朝曲行云恶狠狠地走了过去。
“喂!喂!这光天化日的还有王法没有?”曲行云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两个家丁,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
“爹爹,曲公子是女儿请回来的大夫,你不可以这样对待他。”佟喜梅着急地挡在曲行云身前,治不好病人就要拿治病的大夫去见官,这也太无理了吧?
“慢着!”佟承瑛一扫刚才病恹恹的样子,精神抖擞地坐起身来,“这郎中虽然可恶,不过还有点真本事,老夫的腰已经好多了。”
“你——”佟夫人顿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唉!老爷也真是的,害我险些冤枉了好人。”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随即不好意思地转过脸来面对受惊过度的曲行云,“曲公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多多包涵则个。”
“没事,没事就好。”曲行云用手一抹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说,这些古人蛮不讲理,以后还是少惹为妙吧。
“梅儿,快带曲公子下去,让丫头们准备一间厢房,让曲公子好好梳洗一番,顺便替他找身得体的衣服换上。”佟夫人高兴地吩咐佟喜梅,接着万分感激地对曲行云说,“老身要设宴款待曲公子,曲公子可要赏脸呵。”
“不必了,我——”曲行云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曲公子,请随我来吧。”佟喜梅看着曲行云苍白的脸色,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难以相信眼前的他就是刚才那个嘴硬地和爹爹斗法的昂藏男子!
“哦!”曲行云瞬间被她嫣然的笑容所惑,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了出去。
当下佟喜梅在前,曲行云在后,两个人穿过回廊,来到了小池塘附近。
时值四月,池塘里满是青青的浮萍和水草,几尾调皮的鱼儿在水面嬉戏追逐,池塘边杨柳开始抽枝,露出嫩嫩的新芽,枝头上停着三两只聒噪的小麻雀,青石筑成的九曲桥下水流潺潺,绿油油的青苔沿着石壁向上蜿蜒。
如果能和心爱的女子在这样幽静空旷的环境里厮守到老该有多好呵,那日子过得一定比神仙还幸福!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蓝雅,蓝雅,你到底在哪里?看着满园的春色,曲行云不觉黯然神伤!
“曲公子,逝者已矣,凡事须得向前看,不要太过悲伤了。”这首《江城子》是苏东坡悼念亡妻王弗之作,不由想起初见曲行云时他错把自己当作他爱人时的情景,佟喜梅不觉被他的痴情所感动。
“梅姑娘,你相信世间真有轮回吗?”此刻她的眼神柔和娴静,宛如蓝雅再生,难道冥冥中自有天意,要他和这个酷似蓝雅的古代女子重续前缘吗?曲行云目不转睛地盯着佟喜梅,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要拥她入怀。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就因为我的长相和你的妻子很像吗?”他的目光炙热如火,逼得佟喜梅不得不出言点醒他的胡思乱想,她怕自己的心会不经意地被他的目光灼伤。
“梅姑娘的五官的确和我的女朋友一模一样,只是个性似乎不太相同。”蓝雅温柔娴静,而眼前这位女子虽然表面看上去也很娴静温柔,但是却给人一种莫名的疏离感,一如梅花,高傲而冷漠,她很少笑,即使笑也不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笑,她似乎时刻都在戒备别人,怕别人闯进她神秘的内心世界。
“女朋友?”佟喜梅不自觉地折断了一截柳枝。
“蓝雅是我的未婚妻。”曲行云望着远处随风漂泊的浮萍,眼神迷离。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能有公子这样的性情中人做知己,蓝小姐在九泉之下也当含笑了。”反观自己,空有沉鱼落雁之貌,却被全京城的男子恶毒地冠上“红颜祸水”的名号,至今还冷落香闺,顾影自怜,没人爱,也不敢爱人!
“梅姑娘看上去似乎不太开心,为什么?”眼前的佟喜梅星眸微合,神情落寞,让曲行云的心莫名地揪紧。
“我没有不开心,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呢?”佟喜梅心底有一种秘密被戳穿的狼狈,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本能地反驳曲行云,“我生在官宦之家,一不愁吃二不愁穿,上有父母疼爱,下有妹妹们相伴,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逍遥多快活。”
“梅姑娘的确不缺这些物质上的东西,但是许多时候光有这些物质上的东西是不够的,父母、姐妹虽然是你最亲近的人,但是他们可能并不了解你心里真正想要的。”曲行云直视她的眼睛,仿佛要穿透她的瞳孔直达她的内心深处。
“我真正想要的?”佟喜梅震动地抬眼看曲行云,虽然他的话很深奥,但是却出其不意地在她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让她久久不能言语,忍不住转头避开他探索的视线,却意外地看到池塘边上一对鸳鸯正在水中嬉戏。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她忧郁的侧面可真像蓝雅,曲行云心中暗潮汹涌,满腔的爱意脱口而出。
“曲公子——”佟喜梅的心顿时漏了一拍。
“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小雅?”她分明就是蓝雅呀,为什么却感觉那么遥远?曲行云举步上前,想要证实她到底是不是自己魂牵梦萦了五年的情人。
“曲公子,你放手!我不是小雅,我是梅儿。”佟喜梅猝不及防,被曲行云抱了个满怀。
还没等佟喜梅反应过来,一道橘黄色的身影已然飞扑而至。
“大胆淫贼,大白天的居然敢调戏我家大姐,你吃了熊的心豹子的胆啦?”来人一把扯住曲行云的衣领,抬起左脚奋力一踢,“给我下去喂王八吧你!”
曲行云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孔,身体重心已经失去平衡,当下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塘。
“小菊,你做什么?”佟喜梅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突然发生的状况,有点哭笑不得。
“这无赖想吃大姐豆腐,可不能便宜了他。”黄衫少女杏眼圆睁,指着浑身湿透的曲行云说。
四月的水虽然开始回暖,却依然冷得刺骨,尽管曲行云通水性,但是还是落得一身的狼狈,只瞬间功夫他由一个西装革履的绅士变成了一只十足倒霉的落汤鸡,头发上脸上衣服上沾满了青色的浮瓢绿萍。
“小菊,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曲公子推下水了呢?他可是大姐特地请来给爹爹治病的大夫,你真是——”佟喜梅看着活像虎皮青蛙的曲行云,强忍笑意,训斥着自己最小的妹妹,“真是太不像话了,还不快向曲公子道歉?”
“他是大……大夫?”佟喜菊狐疑地上下打量曲行云,这男子怪模怪样的,哪里一点像大夫了?
“梅……梅姑娘,啊嚏!我……啊嚏……冷!”衣服湿答答地粘在身上,被风一吹,冷得曲行云直打寒战,而这两姐妹还在讨论他的职业问题,真是倒霉呵!
“小菊,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曲公子,我这就带你去客房梳洗,小心别染上风寒。”佟喜梅连忙关切地引领曲行云往前走,走了不到三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吩咐仍然一头雾水的佟喜菊,“小菊,麻烦你去厨房一趟,让厨子给曲公子煮一碗姜汤来。”
“噢!”佟喜菊不太情愿地应了一声,临去前兀自不放心地看了曲行云一眼,这男人刚才明明对大姐动手动脚的,为什么一向拒男人于千里之外的大姐非但不生气还要帮着他说话呢?
“你妹妹好厉害!”佟喜菊一走,曲行云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古代的女子并非都像书上描写的那样温柔婉约、知书达理呵,不过这件事是自己鬼迷心窍在前,也怪不得佟喜菊要对他大打出手了,算了,看在佟喜梅的面子上自己就不和这个莽撞的小丫头斤斤计较了。
“小菊在我们四姐妹里排行最小,被我们宠坏了,性子又一向莽撞,公子莫怪。”佟喜梅满怀歉意地说。
“没关系,小孩子嘛!”曲行云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好奇地问,“你说你还有两个妹妹?”
“是呵,不过她们去了扬州的叔父家,大概要等过年以后才会回来。”佟喜梅一说起自己的妹妹们,脸上便不自觉地挂上宠溺的笑容。
等曲行云洗去一身污垢,换上干净的青色长衫,一位风神俊朗的书生顿时出现在佟喜梅的眼前。
“这个热水澡洗得真舒服!”虽然“浴缸”是古老的木桶,也没有洗澡用的香皂,就连擦身用的“毛巾”也只是一块粗糙的白麻布,但是今天一天的经历丰富得已经让他不想再去计较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得尽快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有一份足以填饱自己肚子的工作。
曲行云用白麻布抹干短发,懒洋洋地坐到一旁的雕花木椅上,惬意地闭上眼。
佟喜梅出神地望着曲行云那张阳光般干净的男性脸孔,心中某根柔软的情弦微微地抖颤了一下。
“梅姑娘,梅姑娘!”曲行云一睁开眼,见到的就是佟喜梅若有所思的眼神。
“怎么样?曲公子对这间厢房还满意吧?”佟喜梅连忙收回失落在曲行云脸上的目光,顺势转移话题,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些害怕和他单独相处。
“满意,当然满意,这间房子不但宽敞,而且空气也好,比我在医院的那套单身公寓强多了。”曲行云想也不想地说,这里虽然不及现代发达,但是生态环境保护得不错。
“医……院?公……寓?”这又是什么新鲜的名词?
“呃……这个……”曲行云察觉自己说漏了嘴,忙硬着头皮解释,“就是我原先在老家的房子啦。”
“原来是老房子。”佟喜梅不疑有他,笑了笑,接着说,“公子喜欢这间屋子,我就放心了,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就当这里是你自己家一样。”
“梅姑娘的意思是要我在此长住吗?”曲行云心中一动,虽然佟喜菊对自己的态度不太友善,不过如果能天天和佟喜梅见面,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不怕了。
“公子住在我家,一来有个安身之处,二来可以就近替我爹治病,岂不是两全其美?”佟喜梅中肯地说出自己心里的打算。
的确是两全其美呵!既可以治病救人,又可以和心仪的女子朝夕相对,何乐而不为呢?只是佟喜梅和蓝雅真的能合二为一吗?曲行云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当晚,曲行云睡在佟府的客房里,辗转难眠,脑子里蓝雅和佟喜梅的面容不断地交替闪现,让他无从分辨。
睡梦中,依稀看到蓝雅迤逦而来,她身穿一袭雪白的长裙,赤脚站在他的床前,温柔地向他微笑。
“行云哥,我要走了,以后有她陪着你,我就放心了,保重!”
“蓝雅,别走,不要离开我!”曲行云情急地伸出手,想要去拉她,可是全身却像被千斤巨石压着,一点都动弹不得,只能声嘶力竭地大喊她的名字。
“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行云哥,她才是你真正要厮守一生的女子,好好珍惜她吧。”蓝雅的身体渐渐变为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蓝雅!蓝雅!”曲行云但觉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自胸口划过,全身仿佛坠入了烈火熊熊的炼狱中。“你别走!求你等等我!”
“曲公子!曲公子!你醒醒,快醒醒!”佟喜梅焦急地拍打着曲行云汗湿的脸,要不是她不放心过来看看,他一定会发烧发到神志不清。
“哦!”曲行云吃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定睛望着面前焦灼的粉脸,蓝雅!是蓝雅,她终究是舍不得自己呵!“呵,蓝雅!你没有走,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不管了呢?”一把抱住娇弱的她,对着她不停蠕动的菱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唔!唔……”佟喜梅来不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曲行云强势地夺去了呼吸。
他的唇热切地碾压着她柔软的唇瓣,疯狂地汲取她的甜美,舌头像顽皮的孩子横冲直撞地冲进她没有设防的城池,婉转地索要她的爱抚。
天哪!这男人疯了吗?佟喜梅的一颗心仿似要跳出胸腔,望着面前这张放大的俊美脸孔,忘了挣扎,等她反应过来时,他的舌头已经完全侵占了她的城池,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浪瞬间席卷了她纷乱的思绪,让她惊慌失措地举起手,给了眼前这个神情迷乱的男子一记意想不到的耳光。
“你……”曲行云捂着发麻的左脸颊愕然地瞪着她,在昏黄的烛光照耀下他终于看清了面前的女子是身穿轻纱罗裙的佟喜梅而不是自己魂牵梦萦的蓝雅时不由愣住了,难道自己刚才在做梦?
“你……你……”本想撇下他不管,但是又怕他病势加重,佟喜梅进退不得,面对他满是惭愧的眼神,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将手中的冷水布巾盖到他滚烫的额头上,掩饰地说,“你发烧发昏头了吗?乱认人!”尽管他们已然有了肌肤之亲,按礼法自己势必得嫁给他才行了,可是他嘴里叫的却不是她的名字,她能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心交给他吗?
“对不起。”曲行云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他这样唐突佳人,她不会生气吧?偷偷地打量佟喜梅染了胭脂般的脸色,不觉想起梦中蓝雅所说的话来,难道蓝雅临别所说的女子就是她吗?
“快躺下,什么也不要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到明天你的热度就退了。”佟喜梅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慌乱地转头去看窗外的明月。
“我睡不着,因为一闭上眼脑子里都是你和蓝雅的影子。”为什么她可以这么镇定?为什么她不像电视剧里所描绘的那些古代女子一样恳请自己这个轻薄了她的男子负起责任来呢?果然是一株不惧风霜雨雪的寒冬腊梅,冷然中自有一股令人敬佩的傲气。
“曲公子想念未婚妻是有情有义,可是为什么要扯上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呢?要知道我是我,蓝小姐是蓝小姐,两者是无法替代的。”佟喜梅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失落,回过头,她目光犀利地射进他期待的眼。
“不错,我的确是不能把你和蓝雅相提并论的,可是一见到你的脸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蓝雅,我这样说你会不会生我的气?”曲行云颓然地倒在枕头上,失落地问。
“不会。”佟喜梅的声音平静无波,让人无从捉摸她此刻真实的情绪。
“如果姑娘不嫌弃,我可以为刚才的失礼负责的。”曲行云讷讷地说,他知道古时的女子最重名节,别说是亲嘴,就是拉拉手都是有违礼教的大事情。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是无心,曲公子就把它忘了吧!”自己是个“不祥”之人,佟喜梅不想强迫他娶她,让他整天担惊受怕地过日子,既然老天注定要她孤独终生,她何必再拖无辜的他下水呢?她不希望他因为内疚才勉强和自己在一起,她一边轻柔地替他盖上棉被一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觉他的热度不但没退反而比刚才还高了些,不由蹙眉道,“怎么还是这么烫?”说罢拿起床头的波斯毯就要往曲行云的身上盖。
她居然要他忘掉刚才对她的冒犯?难道她不在乎自己坏了她的“名节”吗?
“梅姑娘,我已经热得快烧起来了。”曲行云忍不住发出微弱的抗议,好重的毯子,压得他肌肉酸疼。
“热点好,等会儿把汗捂出来了,你的热度也就退了。”佟喜梅耐心地解释自己的良苦用心。
“捂汗?”曲行云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如果再这样“捂”下去他可真的要一命呜呼了,“不用了,我现在在发烧,应该多多散热才对。”说到这里曲行云吃力地去掀棉被和毯子,可是他根本挪不开那床厚重的波斯毯,屡试屡败之下只好向佟喜梅求救,“梅姑娘,麻烦你把我身上的棉被毯子拿开,让我多喝点开水就没事了。”
“那怎么行?不把汗逼出来的话你的烧就退不下去,所以曲公子还是多忍耐一会儿吧。”佟喜梅没有商量余地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去倒了杯水端到他的床前,见他神色萎靡,浑身一副虚弱的模样,不觉叹了口气,反正已经和他有了肌肤之亲,也没什么好避嫌的了,想到这里她侧身坐到床沿上,然后红着脸单手托起他的头,一眼瞥见曲行云的呆愣表情,不由羞赧地说,“你不是说要多喝水吗?干什么大惊小怪地盯着人家看?”
虽然她的语气有点生硬,但是曲行云还是感觉到了她对他的关切之情,顿时感动的热流奔窜至他的心头,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掩饰着自己失速的心跳,就着她的手喝干了杯中的茶水。
“谢谢你。”曲行云深深地凝视着她冷傲而美丽的容颜,由衷地说出心中的感激之言,他想他这辈子都将无法忘记这张梅花般的容颜了,因为在他最需要关怀的时刻,是她给了他阳光般的温暖。
在佟喜梅的细心照顾下,曲行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佟喜梅轻柔地替他换着额头上的冷水布巾,不停地为他拭去汗水,到了后半夜,他的热度总算是慢慢地退下去了,而佟喜梅也困得靠在他的床边打起了盹儿。
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曲行云才睡醒过来,虽然全身肌肉还有点酸疼,但是脑子已经不像昨晚那样昏昏沉沉的了。
房间里异常的静谧,佟喜梅已经不在了,但是曲行云却依稀记得昨晚她陪了他一整夜,对于一个极重名节的古代女子来说,这么做的后果显然是很严重的,再加上自己昨晚又糊里糊涂地强吻了她,他和她之间还能回到相遇时的坦然自若吗?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佟喜梅带着一个家丁走了进来。“曲公子睡醒了?”
“是呵,昨晚真是不好意思,让梅姑娘费神了。”曲行云一见到她,一颗焦灼的心立时平静下来。
“曲公子言重了,要不是小菊莽撞,曲公子也不会感染上风寒,不好意思的该是我才对,再说曲公子是我请来的贵客,照顾公子本就是我的份内之事。”佟喜梅先是吩咐家丁替曲行云准备洗漱用的热水,然后站着和曲行云说了一堆不着边际的客套话。
“梅姑娘太抬举我了,要不是姑娘热心,说不定我现在正露宿街头呢!”要不是遇见了佟喜梅,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古代会变成什么样子?肯定会被别人当成疯子吧?
“曲公子过谦了,不过曲公子当时的模样的确有点古怪,我到现在还不是很明白呢!”佟喜梅终于还是忍不住心底的好奇,问。
“这个……说来话长。”曲行云支支吾吾地说,不是他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来历,而是说出来她也不会信,反正来日方长,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她也不迟,“我现在不方便说,还是等以后再告诉你吧!”
“既然曲公子不想说,梅儿也不勉强,只要曲公子能治好我爹的病我就感激不尽了。”既然他信不过她,她何必再自讨没趣?佟喜梅的脸色虽然没有什么改变,心却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责任,我定当全力以赴,不负梅姑娘所托。”曲行云信誓旦旦地保证,他并没有发现他刚才的话已经无形中拉远了自己和佟喜梅之间的距离。
“那家父就拜托曲公子了。”佟喜梅说完,指着端水进来的家丁说,“以后曲公子的生活起居就由小三负责,小三,好生伺候曲公子,不许偷懒,知道吗?”
“知道了,大小姐。”小三恭谨地应了一声。
“梅姑娘,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曲行云惶急地说,他有手有脚,可以自力更生的,要是让小三侍候着,岂不真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少爷了?
“这是我娘特别交代的,为的是让曲公子可以一心一意地替我爹治病,所以曲公子就不要推辞了。”佟喜梅嫣然一笑,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