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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秀秀

我下意识地跟着跑出门,脑子里一片混乱。所有的片段凌乱地充斥着我的脑袋,加上夏日沉闷的高温,使得我头脑混乱,无法思考。我走进了一片树林里,又走了出去。经过一条碎石子路,我来到了一棵树下,那株会开花的花!一望见它,我似乎清醒了一些,模模糊糊地记起严叔曾经说过它本长在他老家祠堂的后面。哈哈,开花的树!妈妈破碎的爱情的见证!望着它扭曲的枝条,我不禁掬出一宛眼泪。宛家小妹!我曾经美丽优雅的妈妈!

不知何时,一个人朝我走过来,是穆姨!

“我看见你往这边走,就跟着来了!”她直白地说。

我赶紧抹干了眼泪,哑着嗓子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慎重其是地说:“是的,我想告诉你,你不能和志凌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你的家庭!”

“我的家庭怎么了?”我被惹恼了。

她带着同情的语气说:“来到这里这么久,你大概自己也有所察觉了。凭心而论,你是一个好女孩,这也是我一直没有直说的原因,说实话,我是不想伤害你的自尊心。”

我笑了起来,“你是指我的身世吗?刚才严叔已经告诉了我全部的事实。”

“这不可能!”她惊讶地嚷嚷,“怎么可能是他?他把你生母害得那么惨,怎么可能告诉你!”

我已经没有耐心再说下去,冷淡地说:“总之,我都知道了,请你不要再说了!”

她愣了一下,很快就颖悟地说:“他一定说你的亲生妈妈已经死了!”

我惊异地望向她,她嘲讽地笑道:“我猜得没错吧?”

“我妈妈是不是还活着?”我嚷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她发了疯,我姐姐姐夫结了婚之后她就发了疯,时而哭时而笑,将油菜花插得满头都是,书也教不成了,只能嫁给一个年纪大的农民,那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什么人都敢欺负他。不久你妈妈怀了孕,挺着个大肚子到处乱跑。一天,一个老单身汉在一块油菜花田里强奸了怀孕九个月的她,使得她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人就是你。”

我的头立即爆了炸,屈辱地冲她喊:“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她残忍地说,“我早就知道所有的事,说你是我姐夫的女儿完全是为了志凌,我的外甥,我坚决地反对他和你在一起,因为你母亲是个疯子,父亲又是个杀人犯,你的亲生父亲是真的被彻底地激怒了,做出了一件震惊所有人的事情,他提着菜刀冲到那个单身汉的家里将他砍了个血肉模糊。结果,他被枪决。你妈妈带着你回到娘家。而她的娘家发生了一件更加悲惨的事,她的哥哥得了晚期肝癌,她的父亲,那位小学校长,受不了儿女凄惨命运的双重打击,喝农药自杀了。我姐夫打听到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将你送给了他们,也就是在这时,我姐姐才发现他之前还存在这么一段事,从此争吵不断。”

“你胡说!你胡说!”我一个劲地喊。

“离开志凌,不要再缠着他,你配不上他!”她慎重地带着警告地丢下这么一句走开了。

我瘫软地靠在树下的长椅上,手脚冰凉,没有了一丝力气,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是不停地告诉自己:她是胡说的,不能信她的!恍惚之中,我听见热乎乎的风送来声声呼唤:“秀秀!”

我已经不能再运作我的思维去想秀秀是谁,只任那一声声焦急的呼喊传入耳中。我的额际发痛,脑子也昏沉沉的,好像是中了暑。我一动不动地靠在椅子上,任树影越拉越长。

“陈湛瑄!”一个人朝我走过来,我看清了是符迪,不由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我终于等到你了!”他说。他迷乱的眼神使我心里一紧。

“我最后一次请求你!”他走近我身边,笃定地说,“离开严志凌,别再理他!”

“你无聊!”满心的烦乱和忧伤让我没有耐心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最后一次!”他喊。

我加快了脚步继续朝前走。忽然,透过眼角的余光,我惊觉他朝我扑了上来,我急忙一闪,他扑了个空,气急败坏地骤然拔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

“救命!”我发出一声惊慌叫喊,突然一条人影冲了上来挡住了我的视线。

“秀秀!”远处传来严叔惊慌的叫声。

“宛姨!”志凌惊慌的喊声。

就在他们呼喊之际,符迪已经捅出一刀,随即我眼前的人影晃了晃身子,好像就要倒下,但是她用尽全力死死地抱住了符迪的胳膊。

严叔和志凌冲上前来奋力地制住了疯狂的符迪。我终于看清楚了救我的那个人的脸,黄黄的、皱皱的脸!鲜红的血从她的胸前汩汩流出,映红了我的眼睛。

“秀秀!秀秀啊!”严叔撕心裂肺地喊。

“妈妈!”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扑在她身上大喊:“妈妈!妈妈!”

在一片慌乱之中,志凌首先反应过来,他很快地拨打了110和120。不久,符迪被派出所民警带走,妈妈被送进了医院急救。我们守在急救室外,焦虑不安。严叔一个劲地抽着烟,他本来抽烟就抽得厉害,此刻是一根接着一根。我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后就撇开头去。志凌走到他身旁,好像在劝他先回家休息,他摇摇头说:“你让湛瑄先回去,她受到了惊吓。”惊吓?哼!我冷冷地想:我是受到了惊吓,因为我发现我每天面对着我尊敬的、崇慕的人,竟然是一个虚伪、残酷的垃圾!余光中,我看见志凌又朝我走过来,他的目光一碰触到我的脸,就沉重起来。

“怎么回事?”他担忧地解释说,“不是我们不想救,是根本来不及!刚才的情形你自己也知道,你不要怪我!”

我冷冷地说:“我没有怪你!”

他顿了顿,低声对我说:“我们到外面谈谈。”

也好,我想,至少我不用看见严叔那张虚伪的脸。

我跟着他来到楼下的花坛边。我坐了下来,他也在一旁坐下。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知道,下午一定发生了很多事,不然宛姨不会跑出去,你也不会变得这样仇视我!”

“我没有仇视你!”我说。

“那你就是在仇视我爸爸!”他伤痛地说,“请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瞪他,他是我爸爸!”

“那又怎么样?”我恼怒道,“是你爸爸又如何?不值得我尊敬的人我就不会去尊敬!”

他一下子暴跳如雷,拽住我的胳膊怒吼:“从来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这样说他!”

我闭着嘴含泪望着他,花坛那边有人惊讶地望过来,他立刻放开了手,迅速地走开了。我望着他离开的身影,一动也不动,我很累,也有些麻木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三瓶矿泉水。他走到我面前,拿一瓶放在我身边,然后转身朝大门进去。很快地,他转了回来,手里拿着一瓶已经拧开的矿泉水,走到我身旁坐下。他拣起那一瓶还没有开动的水,一拧拧开了盖子,递到我手旁。我接过喝了一口。

志凌说:“饿吗?饿的话我就叫人送盒饭来。我刚才已经留了饭店的电话。”他的语气已经很温和了。

我说:“我不饿。”

他说:“你不必担心,应该没什么事。”

我说:“如果里面是另外一个人、你的亲人,你会不担心吗?”我本来想说“如果是你爸爸”,还是强忍住了。

他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你究竟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的,但是我想你一定有所误会。”

“误不误会都是这么回事。”我说。“何况有的事你还不一定都知道呢?”

“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也不想!”

“那你就不要这样一副态度,现在谁心里都不好受。”

我瞧着他,微笑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你爸爸所说的我不健康是怎么回事了!他是不是想说,我也有遗传?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发了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看到他眼里晾过一丝愧疚,我冷笑道:“看来你的确担心过!”我以为他会辩驳,谁知道他坦诚地说:“我是担心过,所以有一段时间我在疏远你!”

“那是什么时候?”

“我确定你是宛姨的女儿的时候。”

“是在那次工资风波前吗?”

他点点头。我顿悟地说:“我终于明白了,难怪那段时间你不理我!”说着我气愤地看着他,问道:“那次发工资的事,你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平实地说:“我直觉你不会那样做,但是我也不能去揪底。”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他直视我的眼睛说,“你难道不明白吗?你说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我不说话了,他温和地说:“如果我认为是你搞的鬼,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受你的气了!你自己想想你对我发了多少次脾气!”

我说:“很多事情你都瞒着我,搞得我总是莫名其妙。如果你早告诉我妈妈就在园里的话,结果会好得多!你们就怕我会嫌她!”

“不是怕你嫌她,是怕你受不了!”他纠正道:“还有对你现在的父母的承诺!”

“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要叫我来!”

志凌说:“这是我爸爸的意思。我也曾经很疑惑,现在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难道你没有看到吗?”他有些生气地说,“他叫你来无非是想帮你,也想帮宛姨满足她的心愿。他对你究竟怎么样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可是刚才你竟然那样说,实在让我很气愤。”

我不语,他接着说:“他把宛姨从福利院接出来给她治病,让她住在山庄里疗养,你以为图的是什么?”

“图心安!”我低声说。

“是图心安!”志凌生气道,“有几个人又会去图这个心安!我爸爸今年才五十二岁,他本人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还年轻,可是当我跟他说让他再找一个伴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说算了,他说宛姨只是春天的时候犯犯病没关系,他也不找其他人了。”

我怔住了。“我不知道!”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

志凌的话渐渐平息了我的怒气、消除了我的仇恨,我不再怨恨,只求妈妈能醒过来。

第二天上午,她真的醒过来了。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也握着她的。志凌听医生说已经渡过了危险期就赶回山庄了。严叔倒了杯水递上来。我发现妈妈一看到我和严叔在一起眼神就有些怪异,我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严叔也有所察觉,他赶忙出去了。

我悄悄地对她说:“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我长得很像你而已!”她听了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

我走出门的时候,看见严叔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大樟树。发觉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怎么样了?”

“睡着了。”

“哦!”

我说:“我去买点东西。”就离开了,我对他还是有些不习惯。但是,看到他对妈妈的悉心照顾,我又有些感动了,我想他是出于真心的,因为他完全没有必要作假。还有他付医药费时的毫不犹豫,对医生说尽量用好药,想想看,他是一个多么精明的人,从来别想叫他花上一笔“冤枉钱”,可是现在他花了一大笔。

有一天,妈妈睡着了,我在走廊上,严叔走过来对我说:“湛瑄,你是不是恨我?”

他直接这样问,我倒恨不起来了。我说:“知道真相以后,说实话,我的确恨过你,但是现在不恨了。我也曾经认为你是个世俗的人,现在也不这么认为了,你是出于父爱,我能理解。”

他诚恳地说:“还有一件事我向你道歉。”

“什么事?”我刚发问,却忽然明白了,他指的是山上的事。我的脸红了。“那……只是意外!”

他坦然地说:“不管是不是意外,我已经完全放下了,希望你也放下,现在,我真正把你当成是我的女儿。”

我说:“我也一直把你当成父辈。”说这话时,我觉得他又像我刚认识的那个严叔了,让我尊敬、崇敬!我的心结终于完全解开了。

妈妈出院后,志凌在山庄外买了一套房子,然后我们结了婚。不久,丫头辞职去了她广东男朋友那里。穆姨依然留在园里,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也答应去相亲。符迪在一家精神病医院治疗,听说他好多了。只是,我还有个疑问,为什么我会在花树下梦见年轻时的严叔和妈妈?这个疑问一直留在我的心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