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被夺走的真爱
秋日的午后,熙宁冷冷地端坐案前,有意无意地揉着疼痛的眉心,一阵烦郁涌上心头。
这段时间,岐国蛰伏多年的残余势力在西北边境蠢蠢欲动,颇有联合临国兹隆,引发****之势。自镇守西北边境的大将凤起被他召回,兹隆便又不顾和议之约,故态复萌,多番侵扰。西北边境便又频繁地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冲突,颇不安宁。
朝堂之上,调往西北平乱的大将人选竟又引发了新一轮的争论。照理说,在西北镇守多年,熟悉边境状况,且与兹隆国君交情甚笃的凤起,自是不二之选。然而,此番事态复杂,却又涉及岐国的残余势力,凤起的身份便又让人生出许多顾忌来。
而况,岐国的旧将本当在十多年前便被熙元的军队打得一哄而散,宛如一盘散沙。即便要卷土重来,也当选在地理环境复杂,难以被察觉的西南边境重整蛰伏。然而,这些残兵败将,却能在瑜国重兵把守,且以平原地貌为主的西北边境得以休养生息,招兵买马,整编重组而不被发现,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早已与驻守西北的凤家相勾结。
“凤起啊凤起,你到底在盘算着什么?”熙宁若有所思地转眼望向窗外,左右为难的状况,叫他不知所措。凭直觉,他自是相信凤起的对瑜的忠诚,然而,众大臣的顾虑也并非毫无根据。
“皇上,若派遣凤起前往,此战定必大败。”浑厚沉稳的男声自门外悠悠靠近,打断了了熙宁的沉思。
“易叔!”定睛看了眼神色站定在门口,神色凝重的中年男子,熙宁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他快步迎上前去,伸手拦住男子下跪行礼的动作,“易叔你总算赶回来了。”
被熙宁唤作易叔的中年男子,便是接到熙宁飞鹰传信后赶回皇城的兰的父亲。他一身黑色劲装,身材高大,神色沉静,眉目间焕发着高深莫测的光芒:“兰的情况如何?”挂念着病重的女儿,易炀快步走向内间,坐于床沿,低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兰,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御医说,是吸入大量迷香,加之受到内力重创,经脉受损,一直昏迷不醒。”自兰受伤以来,熙宁便几乎寸步不离地在她身边悉心照料,便是思念着凤凰,却也并未抽身前往栖凤宫。然而,诊治多日,用尽世间珍惜之药,兰的伤却始终未见起色,“这段时间,兰一直服用祛毒护心之药,但是……”
“迷香?”易炀皱着眉,自柔软的被褥中拉出兰冰冷的手,仔细地切脉,却见脉象平稳,虽脏腑有损,却不至于昏睡不醒:“我想,让兰儿昏迷的,大概是脏腑之伤,而是由迷香造成的幻象吧?而况,这迷香之毒,非寻常药物可解。”
“幻象?”熙宁不解地看着将兰轻轻扶起,并自她后背缓缓注入内力的易炀,一丝说不清的不详之感悄悄涌上心头。
良久,易炀悠悠地收回输出的内力,仔细地为女儿擦拭额间的薄汗,才转身面向熙宁:“是的,迷香之妙不仅仅在于可在人体内残留毒素,限制人的行动,还可以影响人的意志,乃至脑海中的记忆。”
“那易叔刚才,是用内力驱除迷香的药效?”熙宁叹了一口气,竟又开始自责起来,“若非朕如此大意,兰定不会受如此重创。”
“皇上不必自责,既身为皇上的护卫,兰儿自当竭力而为。微臣刚才已将迷香的效力压制住,令兰儿早日醒来,另图祛除之法。”易炀笑着拍了拍熙宁的肩膀,以作安抚。熙宁年纪轻轻便不得不背负起荒谬的过往以及天下百姓,这担子于他而言,未免太重了些。
“对了,刚刚易叔说,若派遣凤起平乱,必然大败,又是为何?”挑着眉,熙宁仔细琢磨着易炀话中之意。难道说,他也认为凤起早已跟岐国的乱军相勾结?
“微臣这段时间,虽仍苦于找不到皇上要找的人,但是,却在西北边境打探到一些让人惊讶的消息。”易炀半眯着眼,神色严厉,“虽然没有找到真凭实据,但这****,似乎与凤少将军脱不了干系。”
又是他?“凤鸾?”熙宁冷冷一笑,不禁回想起兰昏迷之前所说的话,“如此说来,兰伤重之时,也曾叮嘱朕小心此人。难道,兰的受伤,与这边境的****,有什么关系?”细细地推敲着,熙宁却仍未找到答案。
“皇上,凤鸾的事情,大可交给微臣去调查,眼下,还是得尽快决定大将之选,边境之事,不可不管。”易炀轻轻一哼,似乎另有打算。
“那,依易叔所见,当派何人前往?”熙宁眉头深锁,一时竟还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来。此事事关重大,当仔细斟酌。
“依微臣所见,凤老将军,仍是唯一的人选。”易炀出其不意的答案,引起了熙宁的好奇。
“如此说来,此战不在于获胜,而在于探其虚实?”若凤起当真与此事相关,他必定露出马脚来。
“是的,皇上,依微臣看来,凤老将军为人正直,当年为势所逼向先帝投诚,自不会轻易忘记先帝之恩,这边境之乱,多半与他无关。然而,若凤少将军当真瞒着父亲另有所图,那,这教子一事,也当由凤老将军亲自操办。”易炀一番话下来,轻易地打消了熙宁心头的疑惑。解铃还需系铃人,若这是凤家的内部矛盾,自当由凤家之人解决。
“易叔所言甚是,朕也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把戏。”熙宁虽如此说着,但心里却仍对凤凰有所顾虑。倘若凤家当真与朝廷反目,这凤家的女儿,一国的皇后,又当何去何从?
“皇上可是对皇后有所顾虑?”看了眼稍稍犹豫的熙宁,易炀轻轻一笑,轻易地猜中了他的心事。
“易叔竟如兰一般,能轻易地猜出朕的心事。”熙宁淡淡地笑着,对于易家父女,他早已视为至亲。
“微臣与兰儿跟随在皇上身边多年,又如何不懂皇上的心思?而况,皇上与凤后的故事,早已传遍天下,微臣又怎会不知道呢?”易炀爽朗地笑着,意料之中地瞥见熙宁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心想,这年轻的帝君,毕竟还是个孩子,如此说着,竟也害羞起来了。
“易叔见笑了,朕只是在想,若事情真与凤鸾有关,且不说凤起是否知情,这皇后,毕竟是凤家之人,若朕必须与凤家为敌,那凤凰她……”也许,他该意料到她的尴尬处境,只是,为了一己之私,他却冒险地娶她为妻,将她陷于两难的境地之中。
“皇上,微臣以为,不必庸人自扰。事情既然仍未定论,又何需提前忧虑呢?”易炀伸手拍拍熙宁的背,轻推着他往房门走去,颇有将他赶出房间之意。“听这紫云宫里的人说,皇上这几天都在紫云宫照料兰儿,甚至把办公的地点也挪过来了。微臣以为,这样一来,凤后定会误会吧?”
“易叔,这……”听易炀如此一说,熙宁也不禁微微皱起眉头来。如此想来,刚开始,凤凰还会时常派来宫娥打探他的行踪,但这几天,她却忽然没了音信。难道,当真有所误会吧?
“皇上,快去吧,兰儿自有微臣照顾,不必担心。”易炀自然而然地将熙宁带至门外,才说着,便大大方方地将门关上,全不理会熙宁一脸的诧异。
“这……”首次被人拒于门外,熙宁竟一时之间无所适从。他怔怔地瞪着紧闭的房门良久,才移动脚步,叹着气朝栖凤宫走去。
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
才靠近倚凤楼,熙宁便被那曼妙的乐声所吸引,猜想那定然出自凤凰之手,便安静地立于门外窥探。
只见融暖的房间内,点着几炉熏香,那独特而幽深的香气,竟为这空荡荡的屋子增添了一丝绮丽的色彩。凤凰在房间中央畅快地独舞,飞扬的水袖,起伏的乌丝,那翩然之姿,仿如飞仙,美得叫人目眩神迷。
熙宁清冷的脸上,不自觉地扬起一丝温暖的笑意,正想走近,却发现房间的角落里,竟坐着另一个人,安静地低首抚琴。那人一身白衣,长发披肩,隐约间,竟有一丝空灵之感。挑着眉思索,熙宁却不记得栖凤宫之内有这样一个谪仙似的乐官。
“如此跳舞,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凤凰舒心地笑着,回头望向兀自低头拨弦的霁月,笑声如铜铃一般清脆动人。
“娘娘高兴便好。”一旁的霁月终是抬头,轻声应着,一笑倾城。
这绝美一笑,让肆意回旋的凤凰心下一暖,却让门外窥探的熙宁着实一惊。那抚琴的乐官,竟是一个美得出尘脱俗的人,如诗画般秀雅的眉目,竟让他感觉莫名的熟悉。他像极了一个人,而熙宁,却说不清那人是谁。
“自然高兴。”凤凰灿烂地笑着,喘着气,在霁月身旁坐下,“方才那一曲,叫什么名字?”自那天晚上,霁月便自然而然地成了栖凤宫的常客。他们偶尔吟诗作画,焚香观星,拨弦起舞,竟让她渐渐地忘记了心中缠绕的烦恼。她想,也许,终有一天,他能替代熙宁的位置,而那时,她便不必再为思念所苦吧。
“娘娘,那是,凤求凰。”似是被她的快乐所感染,霁月的笑意加深了。瞥了眼自她额上沁出的薄汗,他便不自觉得自怀中抽出一方洁白的汗巾,仔细地为她擦拭着。
“这……”凤凰被他那下意识的亲密举动所吓到,犹豫着,却又不好意思躲开,只好红着脸接受他的好意。他总是如此温柔,温柔得,让她心惊。
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与另一陌生男子如此贴近,门外的熙宁终是忍不住,幽幽地生起闷气来。没想到,他无法抽身的这段日子,凤凰竟活得如此惬意,她与着陌生的乐官在一起,竟笑得如此动人。那迷人的笑靥,却让他倍感刺眼。
冷冷地推门而入,熙宁脸上凝结的怒气,却是冰冷到了极点,叫人不寒而栗。他的心被嫉妒刺痛着,不禁语带讽刺:“没想到,朕不在,皇后反而笑得如此开怀。”她从没向他露出如此开怀的笑容,他所见的,往往只是她的为难与泪水。难道说,他给她的,从来只有忧伤和为难?
“皇上……”蓦然看见日思夜想的脸,凤凰的心又隐隐地抽痛起来。她悠悠地迎上前去,轻轻地答道:“难道臣妾理当哭丧着脸,日夜在栖凤宫中等候圣驾?”又或者说,哪天他突然想起她来的时候,她必须感动得痛哭流涕?
“或许,皇后以为自己应当日夜与乐官厮混?”熙宁冷冷地笑着,别开脸,不去看她脸上让他恼怒的红晕。
“那皇上呢,皇上留在紫云宫,难道就有想起过臣妾吗?”每每谈及他与兰的情事,不争气的泪水便总在眼眶里打转。凤凰自嘲般地笑笑,讥讽自己的软弱。
“朕与兰的事情,并非如皇后所想。”熙宁皱着眉,不经意的瞥见她眼底的潮意,心又不自觉地软化。他们之间,难道必须如此争战不休吗?她何以总是将他与兰扯在一起呢?她为何总是无法相信他呢?
“那,皇上又如何知道,臣妾便是如皇上所想,与人厮混?”凤凰不服气地冷冷看着他,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骄傲如她,又怎么可能一再追问他与兰的情事?而他,却也从来没有给她解释,总是敷衍着,一言带过?他以为,这本来就是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事实?又或是,觉得她不配知道事实?
“哼,皇后便是如此维护这乐官吗?或者说,这人本就是皇后在宫外的情人,只是朕一相情愿地拆散你们?”凤凰的顶撞,竟无端地燃起了熙宁压抑的怒气。日夜积压的思念,换来的,竟是她无情的背叛?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既然皇上一心认为臣妾一直爱着他人,当初又何必将臣妾纳入后宫?”在熙宁的眼里,她便是如此不堪?她还没责怪他的朝秦暮楚,他却先指责她水性扬花?
“皇后……朕,一直都让你如此为难吗?皇后,便是如此怨恨朕吗?”他还以为,自那天晚上之后,两人的关系已然好转,他还以为她已渐渐接纳他的存在,没想到,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一相情愿。
瞥见熙宁眼中受伤的神色,凤凰不禁心下一惊。她又哪里想要出言伤他?只是,他又如何懂得,在听见他与兰的事情时,她所受的伤害:“臣妾只不过跟乐官苍穹学舞,又怎敢怨恨皇上?”说这话的时候,凤凰不动声色地看了身旁的霁月一眼,竟发现他紧咬着秀美的唇,脸异常苍白。他是害怕了吗?又或是在为她而担心?
“苍穹?”听到这诅咒一般的名字,熙宁的心不禁瑟缩着。他的视线越过凤凰,直直落在那美得惊人的乐官身上,半眯着眼,细细地斟酌凤凰话中的意味。难道说,凤凰早已想起了一切?但是,若已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又如何会将这美丽的乐官错认为是他?有或是,这乐官耍了什么小把戏,扭曲了事实的真相?
凤凰皱着眉,拦下熙宁灼热的眼神:“是的,臣妾不过在跟苍穹学舞,如此而已。”熙宁看霁月时,眼神中充满了莫名的热度,让她恐惧。这眼神,像极了猛兽盯上猎物之时,那志在必得的目光。她想,熙宁或是被那出尘的美貌摄住了。那样姣好的容貌,怕是连男人看到也会动心吧?
“皇后方才说,他的名字,叫苍穹?”熙宁愠怒地一步步逼向霁月,弯下腰,伸手挑起他光洁的下颚,冷冷地审视他那一脸的无瑕。这人,竟胆敢篡夺他的身份,借此接近他所深爱的女人吗?
“正是如此。”凤凰皱着眉,被熙宁反复追问,她的心底,竟硬生生地萌生出一丝迷惑来。他的名字叫苍穹,有错吗?他是儿时与她立约的男孩,有错吗?急着甩开心底的不安,凤凰猛然拍下熙宁捏在霁月下巴上的冰冷的手,却惟独没有看见自霁月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
为着这美丽的男人,凤凰竟是不惜公然地与他对抗吗?看了眼被她狠狠拍下的手,熙宁幽幽地浅笑着,清冷而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忧愁之色:“皇后呀,人言可畏,你自当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背叛朕。”他的声音异常冰冷,却又透着丝毫孤寂与无奈。
熙宁落寞地转身,强忍着凤凰在他心上刺出的千疮百孔。他想将凤凰带离,但是,他却深知,在他与这乐官的争战中,他毫无胜算。与其自讨没趣,倒不如在她宣告自己爱上别人之前淡然离去,如此,至少他还可以自欺欺人。
默默地目送熙宁孤独的身影,凤凰的心底竟浮出一丝寂寞来。她想,也许她该追上他,投入他泛着凉意的怀抱中,深深地吸入他那清冷的气息,而后在他怀里幽幽入睡,就像先前那般,倍感幸福?
“娘娘?”大概是发现了凤凰微微的失神,一旁的霁月忍不住开口呼唤,清澈的眼睛里,浮起一丝郁结。明眼人都能看出,在这两人之间流窜的爱意。如此深爱着对方,却又无法传达,他们之间,大概有着什么隔阂吧?凤凰,只是一直在他身上寻找着熙宁的影子吧?大概,打从一出生,他便注定了,只能成为影子。
“苍穹……”幽幽地呼唤着身边之人,凤凰的心里,却莫名地浮现一丝不确定,被熙宁质问的瞬间,她忽然觉得,身边之人也许并不叫苍穹,她突然觉得,这一切,或许只是她在心底捏造的虚假的记忆。
凤凰伸手紧紧地将自己揽住,微微地颤抖着。直到霁月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鼻间呼吸着他那摄人心神的香气,动荡不安的心神,竟突然平静了下来。
“我曾经在观星台见过一个白发老人,他说,惟有找到儿时与我立约之人,我才能找到专属于我的幸福。”凤凰在他温暖的胸前幽幽地问着:“苍穹,你可是我要找的人?”
“凤凰……”霁月轻轻地抬头,眉宇间笼上一丝阴郁之色,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他想,也许,他该告诉她,刚才她一再顶撞的清冷男子,才是她一直寻找的人。然而,此刻,他这抹影子却竟妄想代替他的主人……
那天之后,霁月便常常在傍晚时借故返回清音殿,却从不解释原因,仅留她一人在栖凤宫,对月长叹。
凤凰自是禁不住好奇,一再地追问,而他的答案,仅是一朵绝色的笑容,再无其他。于是,她便渐渐留意起他来。他总在若有所思地拨弦,琴音破碎,弹指弦断;他开始闪躲她的目光,澄净的眼神,竟变得闪烁不定;即便,他依旧温柔地伴随在我身旁,却渐渐沉默,甚至不再唤她的名字。
她想,霁月大概在隐瞒些什么吧?
某个如水的凉夜,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回想起当日熙宁的追问,凤凰辗转难眠,竟莫名地想起霁月来。她轻轻一笑,披上单薄的外衣,便推门而出,却也并没有打伞,径直走向清音殿。
出乎意料之外,清音殿内,竟是灯火昏暗,幽深的屋子里,甚至闻不到霁月身上那独特的异香。她想,也许,他还没回来吧?而况,三更半夜去找他,似乎也于礼不合?
贴心地为他多添了些许烛火,凤凰满意地笑着,环顾着一屋子的明亮。她耸耸肩,便准备转身离开,蓦然回首,却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归来的霁月正幽幽地注视着她。他那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长发,稍稍有点凌乱,雨珠沿着发丝滑落,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裳。他有意无意地咬着唇,唇角沁出一丝浅浅的血痕,他那白玉般的面庞,略显苍白,却又微微泛着异样的霞红,看上去,活像一尊失魂落魄的白瓷娃娃。
“娘娘……”霁月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眼神里含着一丝得救般的喜悦。那神情,像极了被欺负的孩子,寻得父母做靠山时的惊喜。
“苍穹……这么晚了,才回来吗?”凤凰犹豫着,自怀里取出纱巾,轻轻地擦干他被雨水淋湿的长发:“怎么如此狼狈呢?”不经意地拨开他的发,她终是注意到他脖子上那些不寻常的伤痕,浅浅淡淡的红,绮丽缠绵。
“娘娘……我……”紧皱着俊雅的眉,霁月不知所措地转开脸,脸上泛着一抹尴尬。他不自在地将领口扯高,想要阻挡她的视线,却让脖子上的吻痕欲盖弥彰。即便对这一切早已麻木,然而,他却并不愿意让凤凰察觉到他此刻的窘迫。
是哪个痴情女子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吧?凤凰轻轻地扯动嘴角,却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世间男子,都不过如此,不是吗?所谓专属于她的男子,也许并不存在于这荒谬的世间。思及此,凤凰的脸上不禁泛出一丝凄然:“苍穹,你今年多大了?”她想,她竟一相情愿地在他身上打上专属于她的烙印,而从未思及他的意愿,如此荒唐。
“二十四了,娘娘。”霁月怔怔地盯着远方,稍稍有点失神。她,定是误会了吧?她,定是以为他与这宫中的其他女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二十四,也早该成家立室了吧?若有属意的女子,大可直接告诉本宫,本宫自会请皇上为你做主。”大概是为了掩饰心中的失落,凤凰假装毫不在意地呵呵笑着,脸色却难看得要命。想象着他与女子缠绵的景象,心中虽没有让人窒息般的疼痛,但是,那梗在胸口的无奈与空虚,却着实让她难受。
“我……没有……”果然如此。霁月脸带苦涩地笑了笑,定睛看她。他那坚定的眼神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并不乐意看到她的误解,即便,真相与她所想象的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苍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就在情理之中,又何必感到尴尬?”伪装成落落大方的局外人,凤凰将纱巾塞到他手中,挥挥手,便转身离开。她想,她并不愿意为了此事而在他面前崩溃。她不该以此影响他的决定,不是吗?
“凤凰……”轻轻呼唤一声,霁月忽而从后抱住了急欲逃开的凤凰。憔悴的脸埋入她纤细的颈窝,哑然的声音让人心怜:“跟我走吧,远远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厌恶了满布阴谋诡计的生活,他厌恶了被人蹂躏摆布,他厌恶了藏在自己心中的阴暗角落。突然感到了疲惫,他想远远地逃离,假装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叫霁月的乐官,假装他便是她寻找多年的男子。
“放开我……”为他突如其来的拥抱感到害怕,凤凰挣扎着想要逃开。然而,他那炽热的怀抱是如此的牢固,自他身上散发的热度,灼痛了她的背,让她感到莫名的慌乱:“苍穹,放开本宫……”此刻的他,并不是她所认识的霁月。她所认识的霁月,从来是一个优雅温淡的男子,而此刻,他却像是失去了理智,幽幽地散发着邪魅的气息。叫她无法分辨,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凤凰,不要离开……”霁月稍稍抬起头,在她柔软的脸上轻轻地啄了几下,长而浓密的羽睫拂过她的脸,勾起她浑身轻轻的战栗。他紧紧地将她圈在怀里,像遇溺者紧紧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丝毫不理会她的挣扎。
“住手,苍穹……住手……”惶恐的泪水在眼底打转,声音微微颤抖着,凤凰咬着唇,极力保持着脑袋的清醒。
“放开她。”门被冷冷地推开,严厉而幽深的声音远远飘来,寒冷得一如来自幽冥。
“是你?”瞥了眼门外那抹清冷而修长的身影,霁月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残酷而凄冷。他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吧?
“放开他。”淡淡地重复着,熙宁冷漠的脸上迸发着凌厉的杀气,颇有“你若不放手,我便不客气”的架势。
低头看了眼满脸惊恐的凤凰,霁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常对她所造成的伤害。他懊恼地抿着唇,幽幽地松开桎梏着她的怀抱。眼睁睁地看着她飞快地投入熙宁的怀中,他的脸上便又笼上一缕几不可察的忧伤。他想,熙宁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夺走他的一切,包括凤凰。
紧紧地抱住熙宁微微泛着凉意的身体,直到身上沾满了他清冷的气息,凤凰那因恐惧而皱起的眉头,才稍稍平缓下来。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心,因为她的慌乱而丝丝抽痛。熙宁冷冷地撂下一句狠话,便牵起凤凰的手淡然离开。
望着渐渐走远的两人,霁月的眼中便又流露出无尽的懊悔与寂寞。
他想,原来爱上一个人,便是如此酸楚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