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流
翼风山庄是典型的苏州园林风格,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中间点缀着三两处假山池塘,包绕着三个院落,丁无尘所住的流云苑居中,东侧的祁风苑居住着朴石、朴玉两兄妹,而司徒文广则住在西侧的清水苑。
此刻,流云苑的书房内,丁无尘正背负着双手来回踱步,他在生一个人的气,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拂逆他的女人。该死的,她的琴艺的确高超,歌声也婉转动听,可是她唱的那是什么曲儿?一首闺怨词,一个可怜的弃妇形象,她这不是在亲朋好友面前指控他的负心薄幸吗?更可气的是,自己居然还像个傻瓜似地躲在暗处听得入了神!乱了,一切都乱套了,就连好兄弟朴石也被她网罗去了,刚才她居然任由他的手搁在她的腰肢上,害他差点忍不住冲出去拨开那一只“黑手”,她是他的妻子,这个杀千刀的浪子朴石怎么可以碰触他的女人?卑鄙无耻!小人!让他忍无可忍!
离开闹哄哄的酒席,佟喜竹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了流云苑,看着古色古香的雕花窗棂和上面贴满的大红喜字,她的心却像死了一般没了激情,难道她就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孤苦伶仃地度过自己的一生了吗?嫦娥应悔偷灵药,她呢?她千不该、万不该想要偷他的心哪!
“夫人,您先喝杯香茶解解乏,奴婢这就去给您准备洗澡水。”春香聪明乖巧地替她沏了一杯香片茶,随后就去张罗了。
佟喜竹只觉浑身无力,事实上她的力气在刚才已经透支了,所以眼下她只能由着春香替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等她清清爽爽地坐在司徒文广为她和丁无尘精心布置的新房里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夫人,庄主请你到前厅用膳。”春香不忍地看着一脸木然的主子,不知道夫人和庄主在闹什么别扭,自打夫人进了翼风山庄之后,她还没见夫人笑过,庄主也真是的,这么如花似玉的妻子他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唉!
“庄主?”佟喜竹的大脑一时停摆,没有将丁无尘和这个称谓联系起来。
“是呀,庄主让夫人即刻就去。”春香想起丁无尘冷硬的表情,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哦,好!”佟喜竹这才回过神,缓缓地站起身来,偷偷地伸手擦掉眼角的水雾。
主仆二人前脚刚到前厅,丁无尘冷淡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丁大哥!”佟喜竹一见他便如同老鼠见了猫,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看他的眼。
“什么?你叫大声一点,我没听见。”丁无尘故意掏了掏耳朵,暗示她说话声音太轻了。
“丁大哥!”佟喜竹无奈地提高了嗓音。
“你的称呼似乎得改一改了,我现在可是你的相公,不是大哥。”丁无尘拿起桌上的酒杯,自斟自饮。
“是,相……相公。”佟喜竹娇羞得红了脸。
“坐下吧,别像个扭扭捏捏的童养媳似的,你可是堂堂侍郎府的千金小姐。”丁无尘用手指了指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入座,“我虽然喝了点酒,可是我心里清楚得很,别告诉我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卖唱的那个女人不是你!”
佟喜竹的脸刹时没了血色,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么刻薄的话居然是出自他的口?这不是她心中所爱的丁无尘,他是魔鬼,一个冷血的魔鬼!想不到她的忍辱负重竟成了青楼卖唱!
“庄主,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夫人呢?”一旁的春香忍不住替主子鸣不平。
“大胆,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丁无尘勃然大怒,连一个小小的丫头都敢站出来为她说话,他这个庄主的威风何在?短短的一天功夫,她就轻而易举地收服了翼风山庄的人心,看来他得重新估量她了。
“奴婢该死,请庄主责罚。”春香顿时面如土色,“咚”的一声双膝跪地。
“掌嘴!”丁无尘吩咐站立在他身后的两个家丁,不动声色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是!”家丁举步上前。
“且慢!”佟喜竹倏地站起身来,挡在春香前面,“丁大……相公,春香纵然有错,你教训她几句就是了,何必拳头相向呢?”
“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怎么?侍郎府的家教不是这样的吗?”丁无尘话中带刺,这个擅长怀柔手段的女人果然厉害,不可小觑!
“人非完人,孰能无过?何况她只是一个护主心切的小丫头!如果相公存心要针对我,大可不必拿丫头出气,不妨直接冲我来好了。”既然他已经撕破脸,那么她又何苦再戴着假面具呢?
“好,不愧是我丁无尘的女人,够胆量!”丁无尘戏謔地向她竖起了大拇指,“春香,你主子愿意以身作则,代你受过,你可以下去了。”
春香悲切地看了眼佟喜竹,让她弃主子而去,不如立时要了她的命!“庄主,一切都是奴婢的错,与夫人无关,请庄主收回成命。”
“春香,这里没你的事,你先下去。”佟喜竹使劲推着春香,春香哪里肯起身,只有死命地反握住她的手。
“好一副感人至深的画面,这样吧,既然你们主仆情深,就一起在这儿跪着吧,直到我高兴了为止。”丁无尘顿时没了食欲,当下一拂袍袖,离席而去。
“夫人,都是我害了你。”春香泪眼婆娑地看着瘫软在地的佟喜竹,大哭起来。
“别哭,这不是你的错。”佟喜竹平静地跪倒尘埃,欲哭无泪。
“她们还跪着吗?”丁无尘心神不定地将目光从面前的书本移至窗外的月影,整整过了三个时辰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少主,少夫人体质娇弱,禁不起这种折磨,万一有个闪失,可不好向侍郎府交代呀!”司徒文广厚着脸皮替佟喜竹求情。
“我自有分寸。”丁无尘满不在乎地说。
“少主——”司徒文广还想再说,却被丁无尘一个手势阻止。
“我说了自有分寸,难道你没听清楚吗?”
“是,少主。”司徒文广无奈地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怎么样?他肯放过小嫂子和那个小丫头了吗?”门外,闻讯而来的朴石急急地问着垂头丧气的司徒文广。
司徒文广再次摇了摇头,作为回答。
“可恶!无尘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莫名其妙。”可怜的小嫂子面色苍白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他这个做丈夫的倒悠闲自在地在书房读什么狗屁的四书五经?朴石的肝火劈里啪啦地烧了起来,一个箭步,他冲进了书房。
“丁无尘,你这个冷血动物,欺负弱小女子,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朴石一把推开他面前的书本,咬牙切齿地叫道。
“咦?你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几时成了软心肠啦?”丁无尘也不动怒,“祁风苑那个才是弱小女子,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不陪着她?”
“你别拿朴玉来压我,我问你,小嫂子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对她?”朴石义愤填膺地责问他。
“是她自己要跪的,怎么反倒是我的不是了?”丁无尘嘿嘿冷笑。
“好了,你闹够了吧?一回来就给小嫂子难堪,现在又让她陪丫头一起跪在地上,既然你不喜欢她,干嘛把她娶回家?”朴石比佟喜竹这个当事人还气愤。
“谁说我不喜欢她?”丁无尘高深莫测地看了朴石一眼,“我们是欢喜冤家,打是亲骂是爱,你懂不懂?”
“呸!”朴石不客气地唾他一口,“别跟我耍花枪,你当我是睁眼瞎看不出你们貌合神离吗?快点下令让她们起身,否则我们的兄弟情分就到此为止。”
“重色轻友的家伙!”丁无尘忍不住挖苦他,“既然你这么心疼她,不妨自己去英雄救美呀!”
“丁无尘!你以为我不想呵?要不是人家美女不领情,我何必来敲你这颗木鱼脑袋?”朴石气得两眼翻白。
这女人倔强起来比牛还冥顽不化!丁无尘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借口饶了那对情真意切的主仆,现在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去对那个倔强的女人说,他是看在兄弟的面子上才放她们一马,而不是因为心疼她。
饭厅里,佟喜竹的眼皮越来越重,两条腿已经麻木得没了知觉,春香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见她紧咬牙根,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不让自己一不小心倒下来。
两个人全身酸疼,还得忍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实在是苦不堪言,尤其是佟喜竹,连日的奔波劳累早已令她心力交瘁,如果身边有一张床,她绝对可以睡上三天三夜!
“庄主,求你发发慈悲,别再折磨夫人了。”春香焦急地看着佟喜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知道她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像是听到了春香的感召,丁无尘和朴石双双走了进来。
“小嫂子,我把你这个混蛋丈夫给请来了。”朴石悻悻地盯了面色阴沉的丁无尘一眼,这个没心没肺的男人,面对孱弱的小嫂子,怎么依然如此无动于衷?
“好,谢……谢!”佟喜竹用力地睁开眼,眼前依稀是一团模糊的白影,不由虚弱地微微一笑,身子一歪,顿时栽倒在地!
“竹儿!”丁无尘眼见情形不妙,急忙飞身上前,抱住她娇小的身子,“来人,快去请大夫!”
佟喜竹足足昏睡了两天两夜,到第三天的晌午时分才悠悠醒转,一睁开眼睛,对上的不是她所期待的清冷眼眸,而是春香满是焦虑的眼睛。
“夫人,你终于醒了。”春香见她醒来,不由喜极而泣,她还以为夫人就此昏睡不醒了呢!想到夫人因为自己承受了这么大的苦楚,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春香,我睡了多久了?”佟喜竹费力地撑起身,望了望外面蒙蒙亮的天色,不安地问道。
“夫人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了,都是奴婢不好,夫人要是再不醒过来,奴婢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春香急忙上前扶住佟喜竹孱弱的身子,难过地红了眼圈。
“傻丫头,我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佟喜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担心地问,“丁大哥……他没有再为难你吧?”
不提丁无尘还好,一提丁无尘春香就来气,自从夫人晕倒之后庄主他居然不闻不问,顾自悠闲自在地呆在书房里练什么书法,全然不把夫人放在心上,哪里有半点夫妻情分在?春香只觉庄主和夫人不像新婚夫妻,倒更像是宿世的冤家对头。
“庄主没有再为难我,可是他对夫人……”春香忍不住替夫人不值,夫人温柔善良,可庄主却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丁大哥是通情达理的人,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因而对你过于严苛了些,我这里代他向你赔不是了。”佟喜竹直觉地为丁无尘辩护起来,同样为情所困,她理解他此际的心情,又怎么忍心苛求他立即从伤心的过往中解脱出来、继而给自己想要的柔情呢?
“夫人,你这话可就折煞奴婢了,奴婢万万承受不起。”想不到夫人的胸襟这么宽大,春香当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匆匆地梳洗打扮之后,佟喜竹就让春香引领着去了厨房,春香原以为她只是去和厨房里的人打个照面,谁知道佟喜竹居然捋起袖管,跃跃欲试地拿起了砧板上的菜刀。
“夫人,你想吃什么吩咐厨师们做就可以了,不必亲自动手吧?”春香急忙伸手夺下佟喜竹手中的菜刀。
“春香,你不知道,在京城的时候丁大哥最喜欢吃我煮的百果鸳鸯羹了,你来帮我一起做,好不好?”佟喜竹语气轻柔,但神情中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忍拒绝的坚决。
“好……吧!”春香无奈地点头,看得出夫人对庄主是全心全意的,可是庄主对夫人就显得有点薄情寡义了。
端着热腾腾的百果鸳鸯羹,春香忐忑不安地跟在佟喜竹的身后,走向丁无尘所在的书房,书房的门虚掩着,佟喜竹在门前站定,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紊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随即鼓起勇气伸出了手。
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佟喜竹慌乱地抬头,目光直直地落进一双深邃的眼眸中。
“你醒了?”丁无尘尴尬地站立在门口,神情复杂地看着容颜憔悴的她,这一次他知道自己做得太过火了,就像朴石说的,他实在不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虽然心里很想知道她的状况,但是又抹不开脸去见她,索性躲在书房里练书法,想藉此平复自己纷乱如麻的心绪。
“丁大……相公!”佟喜竹一时间改不了口,以致听在丁无尘的耳里就变成了“丁大相公”!
“嘿,你对我的称呼倒挺别致的,丁大相公,还从没有人这么叫过我呢!”丁无尘莞尔一笑,道。
佟喜竹被他的笑容迷惑了一下,自从和他成婚以来就没见他开心地笑过。
见她沉默不语,丁无尘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淡淡地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我煮了你最喜欢吃的百果鸳鸯羹,特意让春香送来给你尝尝。”生怕被丁无尘拒绝,佟喜竹连忙示意春香将百果鸳鸯羹端到丁无尘的面前。
“你做的?”丁无尘不敢置信地望着犹在冒热气的百果鸳鸯羹,心中不由自主地涌上一缕羞愧,在自己这样冷淡她、欺负她之后她却依然对自己一往情深,无怨无悔地用柔情温暖他冰封的心房,身为堂堂的侍郎府千金,却心甘情愿地为他下厨做羹汤,怎么能不让他感动莫名呢?
“当然是夫人做的了,夫人为了煮这碗百果鸳鸯羹,足足在厨房猫了两个时辰呢!”春香急忙好心地替夫人说明原委。
“春香,你先下去忙吧,丁大哥这里有我照应着就行了。”见丁无尘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朝自己脸上扫了过来,佟喜竹连忙心虚地把春香支走。
“进来吧。”等春香走远了,丁无尘才引领佟喜竹进入自己的书房。
书房内各色书籍琳琅满目,让佟喜竹禁不住双眼一亮,眼光流转间她看到了书桌上略显杂乱的字纸,于是她没话找话,好奇地问道:“丁大哥在临摹柳公权的字帖吗?”
奇了,书桌上并没有摆放柳公权的字帖,她怎么知道自己临摹的是柳公权的字呢?丁无尘讶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习的是柳体而不是颜体呢?”
“柳体匀衡瘦硬,骨力遒劲,颜体端庄雄伟,气势磅礴,所谓颜筋柳骨,丁大哥的字点画之间爽利挺秀,力透纸背,看上去虽清朗洒脱,实则严谨工整,所以我猜想是柳体,不知道对不对?”佟喜竹拿起书桌上的字纸,指着上面的字迹,认真地解释道。
“不错,我习的的确是柳体,不过我又想糅合颜体的气势,结果字迹反而显得有些浮躁了。”丁无尘惊异于她独特的眼力,看得出她对书法也有涉猎,面对这样一个秀外慧中、品性温柔的女子,他的心不知不觉地开始沦陷,如果没有八年前的那段过往牵绊着,或许早在一年前的长安街头他就会喜欢上她了吧?她的美丽、她的温柔、她的聪慧深深吸引着他,他怎么还能继续熟视无睹呢?只要自己彻底忘掉八年前的过往,那么爱上佟喜竹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对了,光顾着看字,都忘了这百果鸳鸯羹了,丁大哥快趁热吃了吧,一会冷了就不好吃了。”察觉到丁无尘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佟喜竹的心顿时怦怦乱跳,忙掩饰地低下头,端起桌上的百果鸳鸯羹递到丁无尘的手里。
“你气色不好,这百果鸳鸯羹还是你自己吃吧。”心中忽然对她充满了莫名的怜惜之情,丁无尘情不自禁地柔声说。
“你不喜欢?”这可是她花了两个时辰特意为他准备的点心,可他却不愿意领她的情。
丁无尘见她面露受伤的表情,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百果鸳鸯羹到嘴里,一股甜蜜蜜的味道瞬间在他的舌尖化开。“唔,味道甜而不腻,真好吃!”
“真的?”见丁无尘极为享受地连吃了几口羹汤,佟喜竹这才转忧为喜。
“来,你也尝一口!”丁无尘不由分说地舀了一勺羹汤,想要喂她。
“我……”佟喜竹不好意思地想要开口拒绝,却被丁无尘顺势将勺子里的羹汤送进了她的嘴。
“来,再吃一口!”她羞赧的模样不期然地落进丁无尘的眼中,让他忍不住心旌摇动!
“你吃吧,我不饿。”习惯了他的冷漠,眼前温柔的他反而让佟喜竹有些不习惯了。
“你身子虚,多吃点羹汤补补,免得那块臭石头老抱怨我欺负你。”一种亲昵的感觉在他们之间慢慢荡漾开来,丁无尘竟不自觉地着迷于这种喂她喝羹汤的举动中。
“哟!小两口又好上啦!”朴石的大嗓门老远就传了过来,打破了两人间的甜蜜氛围。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丁无尘无奈地翻个白眼。“一大早就来这里聒噪,说吧,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一边说话,一边利落地舀起羹汤,想要喂进佟喜竹的小嘴里,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佟喜竹面皮薄,脸孔早就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尴尬地抿紧嘴唇,说:“我吃饱了。”其实是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和丁无尘太过亲热。
“才吃了两口就饱了,这怎么行?难怪你不长肉,瘦得跟竹竿似的。”丁无尘的语气里竟有着一丝疼惜。
“是呵,小嫂子,无尘喜欢丰满的女子,你可要吃胖点才行,免得他溜到外面偷野食。”朴石狡黠地冲着佟喜竹眨眨眼,神情暧昧之极。
“咳……”佟喜竹差点被刚刚吞进喉咙的百果鸳鸯羹呛死,这个朴石开玩笑也开得太过头了吧?
“你没事吧?”丁无尘急忙替她拍背理气,顺便瞪了肇事者一下,“小石头,一个未婚男子讲这么露骨的话你不嫌害臊吗?”
“嘿嘿!”见佟喜竹粉脸通红,朴石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嫂子,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哦,其实无尘早八百年就喜欢上你了……”
“小石头!”丁无尘及时截断他的话头,他不想在佟喜竹面前提起这段伤心事,“你不要在这里乱嚼舌头。”
见丁无尘面色一变,朴石急忙收了口。“我这张乌鸦嘴,说话不做数的。”
“没关系,朴大哥说的对,丁大哥喜欢的是我妹妹小菊。”佟喜竹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底却一阵酸楚,她跟他只是挂名夫妻呵!
“你不是佟四小姐?”朴石显然吃惊不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无尘心里不是只有那位佟四小姐吗?
“我娶的是佟三小姐。”丁无尘的声音平板得让人摸不透他的情绪。
因为一直不知道佟四小姐的芳名,所以朴石还以为这位小嫂子就是那位如雷贯耳的佟四小姐,糟糕!自己这回可真地当了一回大嘴巴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佟四小姐呢?”
“她已经名花有主了。”丁无尘好脾气地替他解惑,“你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完了!踩到丁大庄主的痛处了!朴石心里一声哀嚎。“有,当然有,振远镖局出事了。”光顾着和他们说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这会儿正好拿来应急,免得吃丁大庄主一顿排头。
“什么?这么要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丁无尘脸色一变,皱起了浓眉。
“我不忍破坏你的好心情嘛!”朴石一脸无辜样。
“说,到底怎么回事?”丁无尘真是哭笑不得,他怎么会交上这种烂到家的朋友?
“今早接到振远镖局总镖头胡大海亲笔所写的飞鸽传书,说有四个蒙面高手半路截了镖局准备护送至京城的镖银,护送的镖师无一生还,赶回来报信的车夫也重伤不治死了,现场没有留下一丝线索。”朴石条理清晰地向丁无尘禀报完镖银被盗的来龙去脉之后便静立在侧,等待丁无尘的应对之策。
“镖银多少?”丁无尘简洁地问。
“共计二十万两,分四辆镖车十个大木箱运送,护镖镖师八名,打手二十名。”朴石细数着振远镖局附送来的清单。
“二十八个打不过四个,振远镖局的镖师是吃素的吗?”丁无尘火大地用力一拍桌子,吓了佟喜竹一跳,自从认识丁无尘以来她还从未见过他发飙的样子,在她眼里,他总是温文儒雅、超然出尘,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不沾一丝人间烟火!想不到他发起脾气来会是这么一副凶神恶煞样,真是让她难以置信!
“我想他们不是吃素的,他们是没带脑子,遭了蒙面人的暗算。”朴石十分有把握地猜测。
“唔!”丁无尘表示赞同,“知道是在什么地方丢的镖银吗?”
“听说是在山西紫荆山下。”
“好,你帮我准备一下,我即刻启程去山西一趟。”丁无尘果断地下了决定。
“你去不妥,还是我去比较合适。”朴石瞟了佟喜竹一眼,若有所思。
“为什么?”丁无尘不解,但是聪明的他很快就知道了朴石的用意,他是怕他冷落了新婚的妻子,这小子,难得这般好心!实在让他受宠若惊。“竹儿通情达理,她一定不会怪我的,竹儿,你说是吗?”他正愁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正好趁这个机会避一避,好好理清自己心里那一团乱麻。
虽然舍不得他离开自己,但是佟喜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他,只好点头。“你放心去吧,路上千万小心。”
“无尘,这一次你就别跟我抢了,让我去吧。”朴石见佟喜竹眼底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情意,不由大为不忍,使起激将法来,“还是你根本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你,而是朴玉更需要你的照顾。”丁无尘一下命中朴石的要害,让他做声不得。“对了,回来后我还没去见过玉儿,她身体还好吗?”
“唉!”提起这个苦命的妹妹,朴石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不见,“仍旧是老样子,动不动就气喘,连弹琴的气力也没有。”
“朴玉是朴大哥的妹妹吗?”佟喜竹好奇地插嘴,看到两个男人忧郁的眼神,想必对这个体弱多病的朴玉非常重视。
“是的。”朴石重重地点了点头,“朴玉有病在身,所以没能前来拜见小嫂子,请小嫂子不要见怪。”
“朴大哥言重了,该当由我去看望朴玉妹妹才是。”佟喜竹说着就要转身出房,却被丁无尘快一步用手拉住。
“你身子刚好,应该多休息休息,况且我马上要走了,你难道不想——”丁无尘暗地里朝朴石使了个眼色。
朴石即刻心领神会地一撇嘴,吃吃地笑了起来。“我最见不得哭哭啼啼的离别场面了,我就不打搅你们这两个欢喜冤家了。”
佟喜竹听了他的话,不由一阵羞涩,脸上立时飞上两朵红云。
“快滚吧!”丁无尘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这小子说话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遵命!”朴石抱着痛脚飞快地走出了他们的视线。
房内顿时只剩下丁无尘和佟喜竹四目相对,一股离别的情绪紧紧抓住两人的心弦,彼此的目光就此胶着在对方的身上,久久不肯移开。
“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他人还没走,佟喜竹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计算他的归期,没了他的陪伴,她在这里的日子将会变得漫长难挨!
“早则半月,迟则一月。”丁无尘的心底隐隐地泛起一丝不舍,看着她深锁的愁眉,他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残忍,也为自己躲避的行为感到羞惭,他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地丢下柔弱的她呢?
“这么久。”佟喜竹忍不住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他们才新婚不久,他就让她尝尽寂寞之苦。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要你用心,你会在每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听到我在远方的箫声。”她的依恋之情融化了丁无尘脸上刻意包装的冷漠,轻柔地拥她入怀,他情不自禁地亲吻着她丝缎般的秀发。
“丁大哥!”佟喜竹心脉狂跳,她是不是听错了?两情若是长久时,难道他已经有那么一点喜欢她了吗?
“你是想让我做你一辈子的大哥吗?”丁无尘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粉脸,深邃的眼眸里尽是缠绵的情意,只是他自己看不到,但是佟喜竹的大眼睛却看到了,这使她高兴得差点落下泪来,做了八年的美梦在今天终于成真!
“这样不好吗?”佟喜竹柔媚地看着他。
“不好。”丁无尘粗鲁地用手托起她的下巴,他深爱的女孩只将他当师父,现在他不允许他的妻子只将他当大哥,“我只想做你的丈夫,所以你只能叫我的名字,而不是其他。”
“丁无尘?”佟喜竹不知道他为什么在称呼上计较个没完,这可不是他的个性呵!
“嗯,很好,将丁字去掉。”丁无尘满意地微微一笑。
“无尘。”佟喜竹低喃,叫惯了大哥,现在要直呼他的名讳还真有点古怪!
“竹儿!”丁无尘忘情地低下头,正想一亲香泽,房门“吱呀”一响,有人不识相地走了进来。
“你又来干什么?”丁无尘以为是朴石去而复返,头也不回地问着身后的不速之客。
“庄……庄主。”听出丁无尘语气中的不耐烦,春香胆怯地立在门口,不敢再轻举妄动,两天前的记忆还深深地扎根在她的脑海里,她可不想再重蹈覆辙呵!
“原来是你,有什么事吗?”知道自己弄错了人,丁无尘不由莞尔。
“朴公子让奴婢来告诉庄主一声,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春香战战兢兢地说着,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知道了。”丁无尘并不急于动身,他还有要紧的事没做呢!当下挥了挥手,示意春香退下。
春香偷偷地瞄了佟喜竹一眼,见她点头之后这才不情愿地走了出去,她是担心喜怒无常的庄主会像两天前一样欺负自己好脾气的主子。
“告诉我,你是怎么收拢人心的?”房门一关,丁无尘立即粘上怀中的小女人。
“收拢人心?我哪有?”佟喜竹一阵错愕,她什么时候收买人心了?
“你有。”连带地也收拢了他的心,这个厉害的小女人居然还敢装傻!
“我没有。”佟喜竹大喊冤枉。
“你有!”丁无尘偷笑在心里,以为她变聪明了,想不到还是那么好骗,嘻嘻!
“我没有!”
“你有!”
“我没……唔!”佟喜竹情急的争辩声被丁无尘吞没在炽热的呼吸里。
他的唇毫无预兆地覆上她的柔软,温柔而急切,灵舌巧妙地拨动着她懵懂的感官,鼓舞着生涩的她与他一起向天堂飞升,她晕陶陶地回应着他,双足仿似踩在云端上,眼前是五颜六色的彩虹,沉醉在唇舌缠绕中的两人仿佛要把所有的激情燃烧殆尽,久久不肯分开,直至喘不过气来时他才不舍地放开甜蜜的她!
佟喜竹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感觉自己的心已经飞离了自己的胸膛!
丁无尘的脸呈现出一片艳丽的玫瑰红,这使他看起来邪魅而迷人!外冷内热的他一旦奔放起来连他自己都禁不住惊讶。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杀,两个人怔怔地看着对方,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