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天圣元年。福建路福州闽县凤池东乡弯水村。
已是腊月二十二,距离晨鸡旦勿鸣,更鼓畏添过的除夕守岁夜,所剩的日子,掰着指头也可以数清。
天气愈发冷了,沿着弯水村一旁的闽江支流三姐河一路看下去,往日热热闹闹的河道,少了人声,缺了桨影。水里的鱼儿极少会玩弄涟漪,岸边的树儿也不再调戏东风。天地间如同被抹上了沉默的灰黄。叫人见了,心头忍不住发慌,像刚刚丢掉了家中娇娘亲手缝制的桃花香囊。
弯水村北面的矮山坡上,有一座木梁石栋的庙宇,门梁上的两道红布幡挂在微弱的晨曦中轻轻招手。穿过庙门,第一眼会很容易看见一副三尺余高的黑漆棺材、呈东西方位放置在一条梨木香案前。棺材周身被三道粗草绳子绑得结结实实,像是受困在蛛网上的蝴蝶,似乎越挣扎越窒息。
陈孤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从他睁眼后,他就被困在了一副棺材里。他奋力拍打过,惊声尖叫过,甚至求助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可******,人呢?人呢!
陈孤出生于一个教师家庭,因为是独生子女的缘故,上大学时,便选择了父母所在的福州。他学的是历史专业,这个月正是忙着毕业论文的时候。由于离家近,他并不住宿舍,在沦落到这具棺材中之前,他正坐着公交车回家,不曾想,却在车上碰到了一场公交色狼的闹剧。
一时间,拍照上传凑热闹的、指手画脚宣扬道义的、当然,也少不了平素里无处发泄,立即逮住机会破口大骂的……小小的公交车,因为一个色狼,瞬间展现出了一幅芸芸众生的画面出来。
只不过在陈孤看来,这些都不打紧。但倒霉的是,他被误伤了。一本不知从何处飞过来的字典不偏不移的砸中了他的脑门,然后……昏迷过去的陈孤就当着吵闹一团的一车人,被一道荧光绚烂的时空裂痕吸了进去……
陈孤曲起手肘,愤恨不甘地在两旁的棺材板上一遍遍撞了起来。凭什么让老子死在棺材里,老子不想被咬的千疮百孔。
忽然间,陈孤的身子猛地僵住了,他察觉到右脚脚旁有异物!
陈孤蓦地蜷缩起身子,伸手闷声嘶吼着将异物拿在了手中。是挎包!是自己随身携带的挎包!陈孤心中惊喜难定,顾不得额头冒出来的阵阵热汗,立即在刚刚发现的挎包里摸了起来:两个小瓶、钱包、论文、手机……
手机还在!只要拨通手机,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棺材中的空气愈发浑浊,呼吸也已是格外粗重,仿佛是溺水的人拼命想要将鼻子抬出水面。
陈孤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满怀期待的打开了手机,柔和的屏幕光骤然亮起!
一条提示信息旋即弹了出来:“请检查网络服务!”
陈孤的目光登时僵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老子的手机不是山寨机!这不科学……”
———
晨光还在庙门外踌躇不定。
六尺来长的梨木香案上,两根红蜡烛端放在莲花瓷台里,轻轻摇晃着令人心悸的飘忽光芒。
这个时候,从庙门口走进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
这三个人俱是闽东明教护法。也都是江湖上身手不俗的人物。
说到明教,就不得不提及武侠小说中对它的描写。在小说中,元朝末年,明教在各地纷纷发动起义,最终推翻了元朝****,甚至于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都是明教教徒。但小说有虚构的成分,至少国祚二百七十六年的明朝是靠洪武皇帝自己一刀一枪辛苦拼下来的,和明教并没有太大关系。不过,明教的起义确实是元朝统治覆灭的重要推力。
但是,元朝末年的明教已非是纯粹的明教。而是由明教、弥勒教、白莲教这三个教派互相融合吸纳而成。真正历史上的明教,其实是一件舶来品,由三世纪巴比伦人‘摩尼’所创,因此原名唤作‘摩尼教’。
摩尼教在唐朝时传入中国,最开始是私自传教。只是后来因为唐朝‘友邻’回鹘人的缘故,摩尼教得以在中国境内正式传教了一段时间。可是在排斥外来宗教的唐武宗会昌法难后,摩尼教又再度沦为了地下宗教,再也得不到官方认可。到了宋朝后,摩尼教便大多化名为‘明教’,在沿海诸路,如两浙、福建、两广一带秘密传教。明教因此而来。
两宋时期,明教干过最惊天动地的事情,便是震动东南半壁的方腊起义。方腊正是两浙路明教教主。
不过,现在我们要讲的则是福建闽东明教。
走进小庙的这三个人,当中的是一个年约三旬的男子,面容肃穆,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除了一对极显俊气的斜眉外,并没有太多神采奕奕的地方。此人乃是闽东明教护法关长青,所练的功夫是从西汉华佗的健体之术五禽戏演化而来的五禽功,因此不仅武艺不俗,身材也是极为健壮。
关长青的左手旁,是另一位明教护法丁四海,此人脸庞较瘦,但身子却格外胖壮,年纪要比关长青小几岁。他最出名的便是一身的惊人蛮力,可一拳震断一颗细槐树。他上半身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麻布衫,里面有可能还塞着一层没有经过碾压的棉花袄,身子看上去显得更加胖壮。姑且就称呼他为‘丁胖子’。
剩下的一位护法便是明教四位护法当中唯一的女护法,被人唤作冯三娘。
这位冯三娘生的杏眼桃腮,细眉葱鼻,一说起话来,两瓣红唇便不由得微微翻翘,露出鲜艳的唇纹以及那上下两对白贝链子般的整洁牙齿,虽然穿着的衣裳不显华丽,只是素布衫子,但身段却凹凸有致,尤其是胸部更是不甘平凡,仿佛是多出了一对饱满圆润的熟桃。而且那桌案上的红色烛光轻轻抚在她的身上,宛若替她披上了一层樱桃颜色般的大红嫁衣,让人既觉得欢快,又觉得妩媚动人。
就在昨日,关长青和丁胖子在三姐河的下游发现了一具面貌白净的年轻尸体,尸体的身上穿着奇特的短衣短裤,发式也格外怪异,一看便不是大宋人。
恰好他们原本打算偷运一批朝廷诏禁之物进入福州城,正想不到法子。如今偶遇这具尸体,关长青便忽然心生一计……因此便将尸体带回了弯水村,并装在棺材里停放在弯水村后山坡的小庙中。
此刻晨曦初放,他们现在就要将棺材抬到三姐河上,通过水路运进福州城。
三人从庙门口走到棺材前,关长青和丁胖子立刻摆出架势去抬棺材。
只不过,那妩媚娇艳的冯三娘忽然盯着棺材开口道:“你们看,棺材的位置似乎有些斜了。”关长青闻言猛地神色一变,皱眉看了过去,果然,棺材的位置确实有点偏移。
记得不错的话,棺材原本是和梨木香案呈九十度端端正正的摆放着。昨日一夜,他们都没有再进过这小庙。棺材如何会动了位置?莫非……有人昨夜偷偷闯了进来?
关长青沉声道:“以防万一,打开看看。”
丁胖子却双目一瞪,想要阻止道:“东西都装在里头了,还打开作甚?你们好歹敬重一下死人啊!”
关长青无视他,开始动手解开捆住棺材的草绳。
丁胖子见此,兀自生了闷气,嘀咕道:“老子诅咒你早晚被鬼骚扰。”
冯三娘微微一笑道:“丁护法,事关重大,还是小心点好。”
丁胖子点了点头,他并未放在心上。他只不过是和关长青一向不对付,平日里便少不了嘴皮子上拌扯几句。
片刻过后,棺材被关长青推开了。
丁胖子又成了最急切的人,他小心翼翼的探头往棺材里一瞅,登时喜上眉梢。
棺材里的尸体既没有消失,也没有变了模样。
丁胖子旋即冲关长青嘲笑道:“俺就说,这死人还能反了天不成。你看这人的脸色,这么苍白,分明是死了多时……咦……”
说话声音一顿,丁胖子忽然又在那尸体的脑袋旁看到了一个布袋(挎包),这是……他的目光霎时像被毒蜂蜇了一下,猛地往后一跳,颤抖着声音道:“这个布袋……怎么在他头这边,我明明是放在了他的脚旁……”
关长青的瞳孔骤然一缩,这个布袋本是尸体的随身之物,里面的几件东西和尸体的打扮同样叫人摸不着头脑,颇为奇异,因此也一并带了回来。
除了布袋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外,关长青还注意到那尸体的右手上居然紧紧握着一个像砖头般的物件(手机)——他见过这个东西,原本就装在布袋里!怎么会自己跑了出来?
冯三娘则是好奇地打量起这具尸体,尸体的面容虽然看起来颇为苍白,但以她多年的易容经验来看,这种苍白似乎有点怪异……
丁胖子不甘心认怂,便重新往那尸体的脸庞打量过去,嘴里嘀咕着自己给自己壮胆子:“他娘的!”
话音刚落,那尸体忽然脸面一颤,紧接着身子猛地一抖之下,胸膛蓦地剧烈地起伏起来。
“咳…咳…咳…!”
连续三道剧烈的咳嗽声,立即从那尸体张开的嘴巴里钻了出来……
霎时间,仿若晴天惊雷,暗夜骤光!
闽东明教的三位护法,登时心头一拧,俱是骇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