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达通和关长青两人跳到那画舫上后,左右‘护卫船’上的衙役们一时间倒也凶悍,纷纷怪叫着拔刀想要冲上来。
但伍达通和关长青手上的跳蹬弩岂是摆设,‘嗖嗖’两声,立即便又有两名衙役中箭倒下,只剩下一口气还没咽干净。加上先前又被王兴射杀了一人,那些剩余的衙役登时偃旗息鼓,忍不住心怯起来。
冯三娘也在另一条‘护卫船’上冲杀着,样子看起来除了很飘逸外,一点儿也不善良……
这一番骚乱动静颇大,但那画舫却因四面遮帘,里面的一圈人影看不清外面的伍达通三人,伍达通三人也辨不出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听到帘子内忽然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喝道:“外面何人在吵闹?”
伍达通听到此话,不由得心中冷笑,今晚刺杀福州知州当真是瓮中捉鳖。关长青则眉头一皱,官兵的防备也太不得力了,他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拨那画舫的绢布帘子。
但是!
那帘子刚被关长青拨开了一道缝隙,尚未看清里面情形,赫然一抹银光冷冷地钻了出来。
不过关长青似乎早有防备,他蓦地往后一撤步,险险避过了那抹银光。
伍达通定睛一看,那抹银光竟是一把长枪的枪头!
“不好!有埋伏!”伍达通心头一震,难以置信。但瞬间还是醒悟过来!
下一刻,有更多的长枪从那画舫的帘子内钻了出来,持枪的人更俱是军卒打扮。
更稀奇的是,那画舫两旁的河面下,忽然一阵沸腾,‘砰砰’接连掀起十数道水花,竟是一个个手持掉刀(一种长柄刀)的军卒钻了出来……
伍达通见此,虽心中惊怒为何会有埋伏,但嘴上已经果断地喝道:“走!”
———
尚余半分醉意的陈孤正欣赏着冯三娘在那护卫船上的蹁跹身法:轻盈腾挪,似游鱼翔雀,玄妙跳蹬,若云升雾降。还有她手中的一对鸳鸯刺更仿佛蜻蜓翅影,于回旋倒转间,几如两团飘忽的幽光沉影——一个持刀近身的衙役,只觉得眼前一晃,还未看清鸳鸯刺为何物,脖子上便凉透了一条线。
冯三娘和王兴蓦然听到伍达通的喝声后,知道生了变,不敢耽搁,便又各自从‘护卫船’上抽身离开,回到了游船上。
再看向那画舫,从河里和帘子内,兵卒接连涌了出来,一时间,那一丈来宽的画舫竟仿佛容不下——不过伍达通和关长青身法都不弱,左右出手,一面勉强抵挡躲避不断袭来的刀枪,一面迅速退到船尾。
关长青喊道:“哥哥先走。”
伍达通侧身伸手避开一名兵卒刺来的枪头,旋即手腕一曲、五指沾住枪杆,猛地一出力,立即夺下长枪转而递给了关长青。
关长青得了长枪,挑拨开来,抵挡之力大增。伍达通也不再拖沓,在关长青的掩护下,脚尖一搭船面,纵身跳回了游船上。
瞬间,只剩下关长青还留在那画舫上。
丁胖子猛地将陈孤往后一拉,粗鲁的扔进船舱内,口中骂了一句‘他娘的’,不用伍达通吩咐,便蹿回船尾,意欲摇橹靠岸。
伍达通又冲关长青喊道:“快走,不必恋战。”
此时,那画舫船尾几乎站满了兵卒,旁边的两条护卫船也分别爬上了一些兵卒,一时间,三条船便冲游船包围而来。
关长青双臂一振,右手长枪一个翻挑,横刺入一名兵卒的胸前。他再纵身一跳,脚面垫着那长枪枪尾,一个巧妙的借力反跳,登时凌空跃向游船。
但冯三娘忽然惊呼道:“小心,有弩!”
原来那从帘子内钻出来的兵卒尚有几名弓弩手,先前伍达通纵身离去,他们还未站定位置,如今又见关长青跃空逃脱,哪里还会手软,纷纷扬起臂弩,对准关长青后背方向,顿时数道弩箭先后裹风而去。
关长青身子已经凌空,纵然他武功高强,也不可能如武侠小说中那般,没有借力点也能变幻身姿。
蓦地闷呼一声,一支羽箭狠狠扎在了他的后背上!
只差一步远,关长青的身子还是跌落下去,撞在安泰河的水面上砰然作响,溅起大片黝黑的水花,沉入水中,再没有露头。
兵卒们虽看不大清楚,但见关长青中箭落水,自然不忘用长枪长刀往那落水处刺去,弩箭手也不忘补了几箭。
伍达通见那三条船逼近过来,不敢迟疑,便不再看关长青落水处,冲船尾的丁胖子喝道:“速速靠岸。”
竟似乎是撇下了关长青,不管其生死了。
———
陈孤被丁胖子随手扔进船舱后,身子一个踉跄,狠狠撞在了游船两旁的护栏上。
俺的老腰!这丁胖子的力气简直就是逆天了。
陈孤疼得要命,彻底醒了酒。
勉强又站起身子,猛然间听到伍达通断喝一声‘速速靠岸’后,便见冯三娘、王兴和伍达通先后钻进了船舱。
那些兵卒一面驱船追赶,一面施放弩箭,游船两旁的护栏木窗以及顶棚上,不时‘噔噔’作响……好在弓弩手数量并不多,游船也不会被射成刺猬。
而且,船尾的丁四海全力摇起橹来,虽是倒行,但游船仍好似有东风助力,官兵只能是越追越远,望而兴叹。
陈孤扫了一眼伍达通他们,不禁疑惑道:“你们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可连冯三娘都不理会他了,甚至冯三娘的目光似乎是要生吞了他一般。
陈孤不明就里,缩了缩身子,不敢再多言语。看样子,这几位都因为刺杀福州知州失败,有点心情不佳啊……不过陈孤反而在心里忍不住庆幸起来,虽然好像有些无耻,但陈孤确信!如果一旦被官兵抓住了,他一定会和盘托出这帮子明教疯子,转作污点证人——可以在作证的时候,不提及冯三娘。
右长老王兴忽然沉声冲伍达通问道:“教主,今晚这埋伏……”
“先行出城,再另作计较罢。”伍达通轻悠悠地说道。
陈孤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失望,暗自想道:他们计划刺杀福州知州,自以为是瓮中捉鳖,却不想临到头那知州陈绛却成了黄雀,早就布置好埋伏等他们入彀,鼎鼎有名的明教也不过如此。只不过,那知州陈绛是如何知道他们的行刺计划的?
莫非……是有人事先告密了?
陈孤又看向了伍达通,这位表情严肃的闽东明教教主如果不是笨的厉害,应该已经是猜到了明教内部出了叛徒。
丁胖子划船的速度十分惊人,不多久,船身一顿,竟已是靠了岸。
官兵果然准备不足,岸边也再无埋伏,甚至路过的行人隔着夜色也不曾注意他们。
几人迅速下了船,丢下还在拼命划橹靠岸的画舫和两只‘护卫船’。
见到伍达通等人遁逃匿净,其中一个从河水里爬上画舫的兵卒抱怨道:“早知如此,还不如从水里直接游过去……那游船上摇橹的胖子哪里是在划船,分明就是在作弊……直娘贼,害的老子在水里白白埋伏了一夜。”
抱怨完毕,蓦然身子一颤,他娘的,今晚怎么这么冷?
———
此画舫非彼画舫。
船头上,知州陈绛和都监林尹岳吹着凉风,衣衫拂动。
林尹岳在得知刺客尽皆逃走的消息后,便忍不住叹息,冲陈绛摇头苦笑道:“陈知州,你若是听我所言,再增派五十弓弩手卧船埋伏,这群贼人定逃脱不得,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陈绛摇了摇手上的酒杯,事情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本以为即便没有增派弓弩手,也能击杀一两名刺客,但现在却是:只有一名刺客中箭落水,而且还找不到尸首。
不过!一切还在他的算计中。
陈绛忽然开口问道:“林都监,依你看,这群贼人是何来历?”
林尹岳一愣,答道:“这群贼人胆敢刺杀朝廷命官,多半是江湖草莽。而福州境内,江湖草莽又多依附明教。加上今晚这群贼人又武艺高强,非是庸庸之辈,更能窃得劲弩相助,应当和这明教脱不了干系。”
陈绛笑了笑,下一刻,神色却又蓦然一沉:“那向本官告密之人,不仅隐瞒自身身份,更是既不图功劳,也不贪钱财……分明是意欲借本官之手,除去他心头祸害。依本官猜测,这人极有可能和这今晚的刺客是同一伙人。”
林尹岳疑道:“内奸?”
陈绛一点头,神色又突然明亮了起来:“明教在闽东根深蒂固,行事诡秘,与其本官替那告密之人徒做了杀人刀,反不如放过他们——今晚他们反遭了埋伏,定然知道有了叛徒,必生内乱……自然也就无暇顾及到本官这里。”
林尹岳微微吃了一惊,当真是好算计!
林尹岳转而问道:“那今晚之事该如何处置?”
陈绛思想片刻道:“上月朝廷诏令禁止巫女觋男用邪术害人,索性将此事推脱到这上面来,就说有巫女觋男不服朝廷惩处,意欲加害本官。”
“至于明教的刺客,哼……本官虽不欲将他们一网打尽,但这些人竟敢刺杀本官……速令快马通令诸城门、水门严加查防,全城搜捕行刺本官的‘巫女觋男’,不能让他们就这般轻易走脱了。”
林尹岳明白他的意思,要杀人立威,以儆效尤,但也要留一两个活口,不过此事非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还需他亲自去布置。
待林尹岳离了画舫,陈绛也不急于重新回到船舱内,他仍旧站在船头上,看着愈发昏沉的夜色,脸上猛地露出一抹阴狠之色。
“本官今夜游玩安泰河一事,究竟是何人告知了明教贼人?”
陈绛蓦然将手中的酒杯狠狠一捏,耳朵里终于重新响起船舱内那甄红玉的琴声……
这一曲‘黄雀在后’还远远没有唱完!
【福州这时没有‘转运使’在任。目测‘提点刑狱’大概有,这个官职在仁宗前罢设无常。‘安抚使’应该没有,有的话也大多数情况由知州兼任。参考陈绛案、淳熙三山志。说这么多废话,就是想表达,陈绛在福州确实是一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