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达通几人先是回到了聚星里的小院,重新换了妆容,旋即便沿着安泰河一路向西,准备从福州城西的云乐门出城。
陈孤也在,拿上了挎包,这是他过去的印记,他还抛不下。
在赶向云乐门的途中,陈孤忍不住动起了脑筋。因为他装完了尸体,扮完了才子,可还是没有人打算放他走。但他思考的并非是如何逃走,而是在想今晚告密的明教叛徒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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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到亥时,终于赶到了云乐门。
他们暂时藏在一片在冬天里仍然显得精神抖擞的榕树林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印着从远处街道里飘出来的烛火,看起来像是抹上了一层的黄漆,脸色显得生硬而沉闷。
云乐门已经布满了兵卒,陈绛‘查防各城门、水门,捉拿贼人’的命令由马卒传递下去,总比伍达通等人一路小心翼翼赶过来要快很多。
王兴皱了皱稀疏的短眉,说道:“福州大小城门应该都派了兵卒查防。若要强行闯过去,只怕会有伤亡……”
伍达通立即摇头,语气坚定道:“要尽快出城。”
他是在担心,除了今晚的行刺出了叛徒外,闽东明教也会出岔子,所以要尽快出城,不能困在城中,以免出现更糟糕的局面。
伍达通便冲丁胖子吩咐道:“四海,你去寻一条船来。城门难行,咱们便从水门冲过去。”
云乐门旁也有水门,但不比美化门旁的水门,平时并无严防。只不过因为知州陈绛所下的命令,今晚水门前立即多了两三条巡检船。但相较而言,水门终究比陆地上的城门要容易闯过去。
丁胖子一点头便要走出树林。
忽然王兴又开口道:“我随丁护法一同前去,也好有个帮衬。”
此话一出,冯三娘以护法的身法,自然不能让王兴这位长老去做寻船这等琐事,便收拾了心头的百般纷扰,道:“不必劳烦王长老了,我陪丁护法前去便可。”
伍达通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想,便让丁四海和冯三娘寻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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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从安泰河下了船后,冯三娘便一直对陈孤目露凶光,仿佛只要他稍有不慎,冯三娘便会毫不客气的拔出鸳鸯刺捅进陈孤的胸膛内。不过,陈孤总觉得,冯三娘并不会真正动手,她的样子更像是在虚张声势,故意恐吓自己。冯三娘和丁胖子一走,榕树林下只剩下了伍达通、王兴和陈孤。
陈孤又看向了伍达通,自己虽然还受困于明教这些江湖人的手上,但是他们直到现在……尤其是在刺杀失败后,还没有杀了自己,就足以令自己心生好感的了。
陈孤忽然一改先前的懦弱寡言之态,脸上多了一份沉着,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伍达通。
“伍教主,在下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伍达通听到陈孤的声音,微微一愣,随后诧异的看向了陈孤——在他眼中,陈孤根本微不足道,因此纵使陈孤的来历不清不楚,他也从未将今晚行刺失败的因由往陈孤身上去想。
王兴替伍达通说道:“陈小郎君,你尽管说便是。”
伍达通也点了点头。
陈孤眉头一沉道:“伍教主,今晚你们行刺失败,应该是出了叛徒。”
话音落下,伍达通心中登时嗤笑一声,能想到这一点,只能说明陈孤不是个傻子。如果这就是陈孤所要说的全部,那么,陈孤还是微不足道。
陈孤蓦地声音一扬,又继而道:“不知伍教主可曾想过这叛徒为什么要出卖你们?”
伍达通浓眉一挑,又是一愣。自从安泰河上逃走后,他心中有过几番思索,但是他一直纠结于叛徒是谁,反而忽略了这个问题。
“依你所见,是何缘故?”伍达通好奇了起来,主动询问道。
陈孤吸了一口气,将他先前思考的、最有把握的想法说了出来。
“几位都是闽东明教的掌教人物,如果今晚你们都不幸葬送在安泰河上,不知这闽东明教又会落在谁的手上?”
此话一出,伍达通脸上的神色瞬间凝滞住了!
与其说闽东明教会落在谁的手上,不如直言谁会成为闽东明教教主!
伍达通思绪豁然开朗,心中凛然想道:“若是今晚我死在安泰河上,最后可能接任教主之位的——如今的四位护法都是我一手提拔,但资历尚浅,就算我死了,他们继位也难以服众。”
“至于左右两位长老……左长老‘孙绵’德高望重,一心钻研教义,不恋权位,当初我从义父手上接任教主之位时,也多亏他鼎力支持。此事不可能是他密谋为之。而右长老王兴,入我明教也已经有十年之久,不过我待他不薄,他应该不会出卖……莫非……!”
伍达通猛地一转头,王兴原来所站的位置哪里还有人影!
陈孤原本还在等待伍达通的回应,忽然看见那位右长老王兴拔起双脚,一个箭步冲向了伍达通的身后。
陈孤立即惊呼道:“小心身后!”
伍达通霎时回头瞥见王兴从他身后袭来的一对锋锐鹰爪,心下大骇,不敢迟疑,连忙低头侧身就地一翻,堪堪躲过了王兴这一击。
待到伍达通直身站定,不免暗松一口气,旋即神色阴沉了下去。
一旁的陈孤,则是面露吃惊之色,他万万没有自己的一番话,便迫使明教的叛徒现了形。更没有想到明教叛徒,竟是王兴这个看起来年迈不堪的老者,虽然王兴曾经在安泰河上显露过不俗的身手,但他那佝偻的身子以及布满沟壑的可怜面目,总会让人忍不住地忽略他。
伍达通心中难以置信,寒声怒道:“王长……王兴!伍某待你不薄,你竟然要害我!”
王兴那张如同柳树皮般的老脸终于有了笑容。他眯起了他那枸子般的一对小眼提醒伍达通道:“伍教主,你大概忘了,我可不叫‘王兴’!”
伍达通冷哼了一声,他怎么会忘!
十年前,两浙路凶名赫赫的大盗‘赤目虎’王霸兴一夜之间抢掠杭州城三家大户,并杀死官兵十一人,夺门而去。
官府震怒,下了海捕文书,赏钱万贯捉拿王霸兴!一时间,黑白两道,纷纷追缉。
为了逃出生天,王霸兴自毁容貌,好不容易逃出了两浙路。
是伍达通最后收留了他!并去掉一个‘霸’字,改名‘王兴’!
王兴……不,应该叫王霸兴。十年前,他的双眼还很有精神,尤其是杀人的时候,盈满血光。
王霸兴又缓缓直起了佝偻的腰背,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再没有多余的废话,十指重新凝成利爪,扑向了伍达通。
伍达通岂会惧怕,双手作搭桥掌势,眉头一沉地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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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传说中的武林高手,真正作生死之搏,委实精彩纷呈。
伍达通内力深厚,身法轻逸,且他招式驳杂,或掌,或拳,或指,或爪,施展起来,犹如天女散花,叫人目不暇接。
至于王霸兴,此人却不似伍达通的身法灵逸,反而步步稳扎,可偏偏出手又快速狠辣,颇有些黑瘦的身子好似有绵延无穷之力,十根手指,鹰鹤双爪,不可小觑。
陈孤看得心惊胆战,不由得往后直退。但是他也看出了一点端倪。
论起实力,伍达通应该要略占上风。但因为王霸兴出手歹毒,招招欲取伍达通要害之处,故而场面上,反倒是王霸兴看似更胜一筹。
陈孤又凝视了没多久,两人已经拼斗到极为险恶之处!
王霸兴又是一招‘双鹰撕兔’,直钻伍达通胸膛,但出乎王霸兴意料的是,先前他用这一招攻击伍达通时,伍达通使的是河东路太原程家‘趟地一十七法’中的一式躲闪,但此刻,伍达通竟又换了一招——王霸兴见识不算渊博,但他对这一招却十分熟悉,这是两浙路越州秦家‘缠蛇功’身法中‘三跃九闪’之一的‘盘树横跃’。
只见伍达通双脚一曲,身子宛如青蛇昂头般轻身一纵,便又躲过了王霸兴的双鹰撕兔。
王霸兴见此,脸色铁青,心中暗道:“伍达通学达百家,身法多变。我的鹰鹤爪功虽然迅猛,但总归招式不足。伍达通若是一意躲避,只怕我连他皮毛也伤不到。如今之计,唯有以命搏命!”
王霸兴知道不能久拖,这十年来,他对鹰鹤双爪的招式虽然越来越娴熟,但内力确实因为年龄的增长而不断衰弱。和伍达通比拼持久力,显然是行不通。他蓦地双目一瞪,一个快步,左手雄鹰,右手矫鹤,兀自轻喝一声,再度直扑伍达通。
伍达通也看出王霸兴来势汹汹,心下拿捏,准备以缠蛇功身法中最稳妥最适合的‘扑雀闪’应对。
但王霸兴刚刚欺到伍达通近前,却忽然身子一顿,双手收回腹下,右脚脚尖倏然一垫,竟是一个翻身倒挂,凌空攻向了伍达通的头部。
伍达通稍微一愕,他自然是不惧的,双手横掌错开撑到头顶,于眨眼间看清王霸兴路数,立即轻松地拦住了王霸兴下沉的左右双爪。而且他这一拦,基本是封死了王霸兴倒挂的这一招,除非……